第40章

  身体贴着地面的地方有点冷,可是很快,旁边就凑过来个暖乎乎的东西,驱散了寒意。
  ……不是我的问题,是他自己靠过来的……
  这样想着,他终于陷入了梦乡。
  夜渐深,学生大多回了宿舍,老师也各自散去。注定要为了今天这事伤透脑筋的领导们在紧急磋商处理办法,却不妨碍整个学校渐渐沉寂。
  大礼堂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个身影彼此依偎,进入梦乡。
  忙碌的、喧闹的、危险又精彩的夜晚,终于画上了句号。
  ☆、第四十六章
  ……好累。
  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它们遭到了多么惨无人道的压迫,有些还联合起来反抗示威,有的地方酸有的地方痛,还有的地方麻的几乎没有感觉……
  看来就算是他,昨晚那样也绝对超过运动量了。
  睁开眼,张非缓慢地活动着身体。左边传来沉甸甸的感觉,他扫了眼,正好能看到钟错沉沉的睡颜。
  这会儿的他不像平日那样无时无刻不端着个架子,像个真正的孩子似的睡着,两排眼睫毛密密合着,难得的沉静。
  可惜好景不长,只过了一小会儿,钟错也睁开了眼。他的眼睛眨了眨,原本有些虚飘的眸子很快醒过神来,张非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迅速地从靠在他身上恢复为正襟危坐。可惜他脸上还带着一晚上压出来的红印,让严肃正经的鬼王形象略有折扣。
  张非也不说破,而是哎呀哎呀地站起身,晃胳膊抖腿活动筋骨。
  外面已经出了太阳,把大礼堂也照亮了些,张非活动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能行了,便对依然坐在那里的钟错伸出手:“如何?出去走走?”
  钟错瞥他一眼,没吭声,自个儿站起来走在前面。他的情况跟张非比也差不了多少,可却硬是撑得一脸若无其事,看得张非无奈又有点好笑。
  要指望这小鬼示弱或者干脆依靠自己,那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学校里这会儿很空旷,偶尔能看到几个学生匆匆走过,张非低头看了眼表发现才七点出头,不由有些疑惑——平时这个点正是大多数学生起床洗漱吃饭的时间,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怎么现在人这么少?
  他正迷糊,旁边忽然匆匆走来个人,一把抓了他就走——是江浩,这位大班长这会儿眉毛皱得很紧,一脸担忧,就不知道是为了谁。
  张非一边赶紧招呼钟错跟上,一边道:“怎么了?你这么紧张。”
  “老师……”江浩看着他叹口气,“你忘了昨晚发生什么了?”
  “当然记得,可不是都过去了么?”张非话说到一半才紧张起来,“难道还有人出事了?”
  “没,没有。”江浩简单地跟张非介绍了一下昨晚的情况:他们昨晚出了大礼堂就回了宿舍,还没来得及睡班主任就找了过来,三令五申不准讨论和传播晚上的事情。然后加了一句让他们高兴的:明天停课,但是不许外出,在宿舍里呆着自习。
  能不上课就是好事,宿舍里的人庆祝的时候江浩却有些担心,借着班干部之便他拐弯抹角地跟老师打听情况,传回来的消息有喜有忧。
  喜是,没人伤亡——学校里大多数人都在大礼堂里过了昏昏沉沉的一夜,除了做了个不怎么舒服的梦之外没有任何损失。剩下少数倒霉蛋也有某教师帮忙,惊吓不少受伤却没有。总的来说,除了“保安队李队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后山,怀疑自己有梦游症”或者“女生宿舍看门大妈在男生宿舍楼道里昏睡不醒,引来众人围观”之类的怪事外,学校里大体情况还算正常。
  “这不是很好么?”张非松了口气。
  “老师,”江浩看他的眼神里居然有点同情,“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学校号称是全方位覆盖监控的?”
  “……”张非沉默了。
  万幸的是,大礼堂由于刚刚建好,监控设备还没调试完毕,所以当晚大礼堂内发生的,将是永远的谜。
  不幸的是,除了大礼堂之外,全校的监控在那天晚上都在良好运转着……以那些监控设备的质量来说,想要把鬼魂拍下来不可能,可要拍下某个发了疯似的硬闯教室、破坏教学设施、殴打教职工……的人,倒是绰绰有余了。
  “我问过老师了,他说校长室里的监控控制台不知道被谁弄坏了,但是保安室那里的还运转良好……”看了眼表情完全僵硬的张非,江浩叹了口气说。
  知道这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周泽他们,大家组成小分队决心去保安室把录像资料偷出来,可惜已经晚了——当晚一点半左右校长率诸位领导驾临保安室,封存一切资料,除非有他本人的批条否则谁也别想动。
  “这就是忧吗……”张非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
  “不,忧是……”江浩看了眼校门口,“虽然学校方面想要封锁消息,可是……好像有学生家长通知警方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嘹亮的警笛声划破清晨的寂静,由远及近,遥遥而来。
  江浩离开去想办法,张非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边开进校园的警车。
  如果昨天晚上那一切被人发现,他会怎样?
  ——开除教职赔偿损失负债累累锒铛入狱花姨大怒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流落街头流落街头……
  无数惨状充斥脑海,面对怪谈恶鬼归先生都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的小张老师虎躯一震,默默泪流。
  “……小飞。”
  “嗯?”
  “你愿意陪我一起流落街头么?”张非深情地问。
  “……如果不能保证我的正常生活的话,祭师资格会被取消的。”钟错无情地答。
  ——张非,面对有生以来最大生存危机。
  在生存压力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不过是纸老虎……在心里恶狠狠抹了把男儿泪,张非抬头握拳,命令自己保持冷静。
  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程度,他还有办法解决……最先一步,得先把警察搞定了。被学校追究责任充其量不过是赔钱+开除,他还有些存款,找第二个工作虽然麻烦可也不是找不到,但要是被逮捕了,想再出来可就麻烦大了。
  那边几个警察从警车上下来了,张非偷偷摸到附近,看着他们。
  为首一个警察看起来挺年轻,充其量不到三十岁,长着一张十分端正的脸,正跟领导询问着情况。张非只瞟了他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这人恨不得左脸写上一身正气,右脸写上两袖清风,额头上还刻着明察秋毫,简直就是人民警察四个字的具现化,一看便知不好对付。
  虽说现在洗白了,可张非当年毕竟也曾跟政府对着干过,见到这种人就不由糁得慌,赶紧把目光挪到旁边。剩下那几个警察倒是没他们头儿这么严肃,一个个哈欠连天精神不振,也不知昨晚去哪儿逍遥了。
  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了一下自己的天敌,张非眼睛巡回一圈,落到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警察身上。他也是这拨人里面少数几个精神好的,眼下还有心情四处乱看。他左边眉梢上长着颗小痣,看起来颇为俏皮,勾起了张非一段回忆。
  是他么?如果是的话……他正想着,那警察也看见了他,当即眉毛一扬,再是狠狠地皱了起来。两人对望半天,那警察才走了过来,迟疑地问:“……非哥?”
  这称呼一出,张非肚子里的时候算是落了地。他挑眉笑笑:“狄可?”
  “……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确认之后,警察狄可感慨地摇了摇头,“你是……老师?”
  “嗯。”张非点了点头,“警察?”
  “对。”
  一个老师、一个警察,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彼此,脸上都挂着有点怀念又有点无奈的笑——看了他们眼下的样子,估计不会有谁知道,当年这两人,曾是临山市有名的流氓混混吧?
  张非还好点,他那时属于绝对的“哥”级别,一根水管横扫临山西区,打遍天下无敌手。狄可却是最一般的那种小弟,上学上烦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出来混社会,他居然能成了警察,比张非混成老师更不可思议。
  被命运震慑的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还是狄可先醒过神来:“对了,你是这学校的老师,那你了不了解昨晚的集体昏迷案?”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张非脸就僵了。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什么……你们得到了什么情报?”
  “昨天有学生家长报案,说学生在参加演讲的途中昏迷了,过了几个小时才醒来,而且还是大规模的。但是我们跟学校联系之后,校方却坚决不承认此事……扯皮了半天才能出警。”说到这个狄可就一肚子火,“现在还不让我们勘查,喏,队长正跟那儿说呢。”
  “集体昏迷案啊……”这个倒是没他的事儿,怎么想都是归先生嫌疑最大。
  “不止,还有学生发现教学设施被破坏,以及校工离奇梦游——你们学校这是怎么了,一个晚上出那么多事,闹鬼了?”
  狄可无心的一句说得张非不由苦笑,没错,还真是闹鬼了。
  他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问:“我确实有点事情可以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
  “帮我一下。”
  “……我说非哥,这事该不会是你干的吧?”毕竟是警察,一句话就能听出不对味的地方。
  张非咳嗽了声:“重点不在此,你只要告诉我帮不帮就好。”
  “张老师,你这样让我很为难……”这时候狄可那个警察领导正好朝这边扫了一眼,他虽然背对那人,却情不自禁地全身一抖,整个人也严肃起来,“我现在可是警察。”
  警、察?
  张非挑了挑眉,瞅着领导警察别开眼的空隙,他身体忽地向前一探,双手放到狄可的肩膀上,含情脉脉看着他。
  他那眼神让狄可不由一颤,还没来得及挣扎,却听张非开口——
  “当年坐我车后座上抱着我腰哭的时候,管人家叫非大哥;现在当上警察了,管人家叫张老师。真是警察无情,条子无义,穿上衣服就不认识人了呐~~~”
  那调调一咏三叹,哀怨缠绵,听得原先还看戏看得挺愉快的钟错立刻一身鸡皮疙瘩。被直接攻击的狄可更是惨烈,脸上冷汗哗啦啦地冒:“张、老师……不、我是说非大哥,你……”
  眼瞅着这剧情有往张香莲和狄世美的方向发展,狄可终于绷不住了。他可怜巴巴地点点头,举手投降:“我帮,我帮,只要你能给我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就帮——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张非瞬间松手,脸一抹就从哀怨无限恢复成嬉皮笑脸,“吃早饭了么?”
  “没呢。”狄可摸摸肚子,表情看起来挺可怜。
  “学校外面有家肯德基,手艺出色口味纯正,不如官爷跟我去一趟?”大拇指朝校门的方向比比,张非笑得特灿烂,“我请。”
  ☆、第四十七章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狄可过去嘀嘀咕咕了一通之后,那位一身正气的警察同志也总算不再跟铁了心要和他们纠缠到底就是不让进学校的教务主任磨下去,一挥手直接收队。
  张非也兑现了诺言,请钟错和狄可吃了早餐。他和钟错昨晚运动量极大早就饿得眼花,这会儿自然不会含蓄。狄可看起来挺文弱吃起来也不遑多让,三人要了满满当当俩托盘,坐在一起吃了个风生水起。
  好容易把肚子填了半饱,三人这才放慢了进食速度,抽出空来说话。
  “你怎么饿成这样?当警察不给饭吃?”
  “哪呢,我们之前一直在追一个拐卖妇女的案子,在山里猫了半个月了,”狄可叼着汉堡含含糊糊地说,“昨天深夜才总算凯旋归来,我还算好的,至少稍微垫了点东西睡了一觉,我们队长那可是赶了一夜报告,刚躺下就被报案的电话给炸起来了——也还好是他,才没把你们那个领导揍一顿,否则要换成我们队上其他人,早把那吃人饭不说人话的打趴下了。”
  “真是太可惜了。”张非深表遗憾。
  “对了非哥,你到底是怎么了?”狄可忍不住问,“别告诉我说真是你干的那些事啊,你当年都干不出那种事,现在更不应该干出来。”
  “事情的经过很复杂,”张非苦笑,“总之呢,就是有人想在我们学校干坏事,弄翻了一个学校的学生,然后我侥幸逃脱,为了保护学校跟那人斗智斗勇,历经磨难终于胜利——你信么?”
  “信,”狄可点头,“非哥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你就算要瞒我也不会编一个一听就是扯淡的谎,所以这多半是真的。”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张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狄可嘿嘿笑了笑,继续埋头闷吃。他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打量张非旁边的钟错——其实他早就盯上这个小孩儿了,明明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很沉稳,到了肯德基里也不像一般孩子那样爱闹腾,跟个小大人似的,看起来实在有点古怪。
  可看他的年龄,至少也有个八九岁,不像是大哥的孩子啊……
  “看什么呢,”张非拿根油条戳了戳他,“那是我儿子,叫小飞,飞来飞去的飞。”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狄可满口豆浆都喷了:“小飞?非哥你……”
  “别想歪,这是我小名儿,这会儿拿来用而已。”张非淡定地说。
  这时候钟错看出点不对的来了,抓了狄可就问是怎么回事。狄可缠不过他,看看张非好像也不太介意,就老实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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