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韵琴声

  脖子上的伤完全好了,自从被大王从寝室里扔出来,落心的‘英雄事迹’被北格王宫里的女人们传颂歌咏,嫔妃们对她的态度虽然轻蔑却不敢无礼。再没人烦她,落心开始认真地准备起逃跑的事和医术的学习。
  “师傅,这些草药都已分好类,落心把它们送到草药间去吧?”转过头,落心发现秋太医看着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觉得奇怪,却又发现不了什么不对。
  “好,落心,这些草药的特性和特征你都记在了吗?”
  太医好像突然回过神儿来,耐心地问落心。本来御医院的太医们一直称她娘娘,后来落心发现没人认真教她医术,大概是认为她没事儿闲得出来找乐儿,就都哄着她玩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落心的淫威下,御医院里再没人敢称她娘娘,全部直呼她落心。
  “都记住了,”
  她拿起一枝有浅紫色小花的绿枝道“这是乌头又叫附子、川乌,属毛茛科;这是辛夷,属木兰科;这是箭叶淫羊藿,属小檗科……”一枝一枝,落心娓娓道来。
  “落心真是又聪明又用功!”太医由衷地赞道,她微微一笑,暗想,为了造出假死药儿,能不用功吗!
  “师傅,您要是没事儿,我去草药间了。”太医点头后,落心抱起她分好的草药向另一个院落走去。
  御医院很大,除了院外有大片的土地,种着各种草药外,院里也是大院套小院,抄手游廊蜿蜒曲折。
  “藜芦,你别在这儿说笑了,赶快去采些不孕散,到时候供不上了,小心大王要你的命。”
  “白芷姐姐,我真为落心担心那。”刚一到草药间就听有人提自己的名字,落心赶紧把草药篮放下,悄悄地停下来偷听。
  “落心是娘娘,用得着你操心!”
  轻轻捅破窗户纸,只见一个青衣药女边说边打开了存药柜第三排的第四个抽屉,里面有许多黑黑的小药丸,“这些日子不孕丸用量太大了,我们得赶快准备才行。”那个叫白芷的药女嘱咐藜芦。
  “白芷姐姐,藜芦听说大王最近突然很奇怪,每晚要御数女,可能是落心那单薄的小身子受不住,才被大王扔出来的。”
  夜御数女?我的妈呀!落心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看到自己被那恶少搞得蛋尽精绝,一命呜呼……
  “藜芦,你别乱讲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小心你的脑袋。不过落心是咱们御医院的人,我也挺为她担心。”呵,这种地方还拉帮结派呢,落心尽力不去想那可怕的事情,自我调侃着安慰自己。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不赶快去干活儿,在这个儿乱嚼舌头,小心捱板子。”草药间的主管太监笑着责怪她们。
  “大青哥哥不要这么凶吗!”藜芦跟他撒娇,“你这小蹄子还不快走。”太监大青轻点了她的脑门一下,三个人欢欢喜喜地走了。
  落心四下里张望,见再没其他人,她蹑手蹑脚地跑到存药柜边,他们居然忘了锁柜门,拉开第三排的第四个抽屉,落心迅速地偷了一大把不孕丸装满自己的小荷包,难怪那恶少有这么多女人竟无一所出,原来是这药捣的鬼。
  按理那恶少不会再来烦她,可要她圆房那天,恶少可没让她吃什么丹药呀,事事难料,在自己逃跑前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故,做好准备总是好的。为了不引起怀疑,落心决定赶快离开这里到御书屋去自习。
  御书屋地处王宫的最高处,屋外的苍松翠柏间有一独立的小楼阁,拂云阁。
  楼阁的尽头是叠琼台,台上有轻烟缭绕,一股淡淡的味道仿佛从松林深处吹来的柔软松香,又仿佛是琼台上的檀木熏香,吸引了落心的注意力。她手里提着各种草药的样品,到御书屋借了相应的书籍准备回落心宫用功。
  忽然,舒缓而轻柔的琴声从叠琼台传来,落心一听那细腻的手法,就知道是个高手。她几个疾步跑上琼台,只见身着一袭青衣的野狼烟正对着树林抚琴。博山炉,吐出袅袅的香烟,把他衬托的,纤然出尘,俊美而飘逸。他试了试音,一个不经意地轻挑慢捻,大弦之微小弦之虚已不迟不滞地宣泄了出来,落心赶紧洗耳静听。
  只听一串珍珠撒落玉盘,婉转而清脆,继而,大弦绵长如仙鹤游走,盘旋展翅。小弦虚静如时淡时密的云雾又似柳条在微风中的颤抖,平静祥和,波澜不惊。他的琴音干净无半点杂音,舒缓的仿佛自伏羲作琴,神农作瑟时他就在那里,用他的纤纤玉指接纳着百川包容着万物。
  溺静中,只见他指尖灵挑,手腕微动,琴音即转,闲云野鹤凌空而起,翱游于天际看海月顿开,听云佛松风,叹老木寒泉,忆百世轮回,觅知音流水……
  每一根弦在他指尖的神动,都带着真实的曲韵仿佛万物在吟唱,可感动之后,一切又渐成虚空,不是那种空空荡荡地虚空感,而是那种无比深远,无比宽广的虚空,绝去尘嚣,无一物,却可容万物。
  终于,仙鹤展翅而去,唯留石涧清流,平沙落雁,微音虚远……琴停时,音随风而散,心却在时空中游走,拥抱,散播……最后渗入宇宙之谷暝想,静怡。
  落心简直听呆了!沉溺在他的琴声中不肯醒来。
  “娘娘提这么多东西不觉得累吗?”
  静怡中,温柔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把落心吵醒,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男人已转过身,头抬起,正好对着她,淡淡的笑容和煦如春风,让人觉得安心而温暖。
  醒过味儿来的落心顿时满脸通红,自己这大包小包的狼狈相和那琼台上如诗似画的抚琴人还真成了鲜明的对比呢!
  “让监国大人笑话了!”落心不好意思地笑笑。
  “春寒料峭,娘娘快请到拂云阁里小坐吧。”他优雅地站起身,为落心打开了小阁楼的门。
  拂云阁里温暖舒适竟是个阅读室,两人刚一坐定,就有小宫女端上热茶。
  “监国大人,那些贫民都处理好了吗?”看到他书案上有本《灾难录》,落心知道在她病重的时候,野狼烟带着整个御医院到贫民区义诊了许多天。
  “刚一入冬,南方就雨雪成灾,南北蒙匈也遭遇了严重的白灾,想必很快就会有大批的难民涌到我北格□□来,”他叹了口气,“朝廷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野狼烟的语气轻柔而真挚。
  “从大人容摄万有,悲天悯人的琴声中就可以看出监国大人是位铁骨柔肠,琴心剑胆的伟男儿!”落心微笑着直视野狼烟的眼睛,传达着自己由衷地赞赏。
  他谦虚的轻笑,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听秋太医说,娘娘也想参加义诊!”
  “是呀。落心虽没什么医术,做些科学知识的普及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科学知识的普及工作?”野狼烟笑问,落心想起来这是她前世的语言,赶紧改口道:“就是教大家如何预防疾病。”
  他的笑意加深,道:“像娘娘这样把天下人放在心中的王妃,恐怕整个儿北格□□已无二选。”落心轻笑,他继续:“在南礼赏月晚会上初见娘娘时的情景一直记忆犹新,书烟常想,落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我?”
  落心想起了那颗丧夫落泪痣,哈哈大笑,道:“我本一狂人,赋歌笑圣贤。手持绿玉杖,朝别酒仙楼。百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该猜到我去哪儿了吧!”琴乃心声,没有一份悲天悯人的胸怀,是不可能弹出这样的琴声,虽然初次相识,落心就是觉得这个人可以信赖。
  野狼烟没说话,看落心的眼神深邃而晴朗,直抵人的魂魄。野狼兄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不过,落心觉得这匹温柔的狼可以成为朋友,在他的面前不用假装太多。
  “听王兄说,下毒一案,娘娘不希望再继续查下去了?”他依然淡淡地笑。
  落心点点头。
  “明白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落心,还是笑。
  一阵沉默之后,他道:“娘娘要不要尝尝书烟的泡茶新法?”见他的眼睛突然眨了眨,脸上睿智温和的表情居然变得很调皮,出乎意料之外,落心饶有兴致地笑看着他,道:“好呀!”
  宫女端来小火炉,摆好茶盏和茶壶,野狼烟神秘兮兮地跑到阁楼外的水井旁,不一会儿就吊上来一个封存极好的大瓷坛,然后无比得意地抱了进来。他打开瓷坛,顿时花草的清香满室萦绕,只见他用白玉瓷勺舀出水放到茶壶中用炭火慢烧。
  没想到这个一向稳重、自律、拥有一颗宽厚慈爱之心的男人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再一想,其实他也只不过比落心大两岁,严格地说还是个少年,念及此,落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为了生存,为了过得更好,她不得不装傻。而他,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肩上责任,不得不过早地放下童真。
  “喝吧。”不似平日斯文,野狼烟递过一茶盏。
  清香扑鼻,落心低头细看,认不出这是哪种茶,遂问道:“我说野狼烟,你的茶难道不用茶叶吗?还有这茶看似无色却又有朦朦胧胧的有粉绿黄白红各色隐于间,你这到底是什么茶呀?”
  “你还真厉害,先尝尝味道如何?”听落心直呼他的名字,野狼烟的口气也随便了许多,道:“你称我书烟吧。”
  轻泯一口,甘甜可口,花香扑鼻,仿佛百花的精华都藏于其中,四季的轮回都包容在这杯茶里。落心惊艳地叹道:“这茶绝了!”
  烟哈哈大笑,一指落心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有意思。”
  “大胆!”落心假装严肃,“竟敢称王妃丫头。”一听此言,烟笑得更凶了,“落心,哪儿有王妃笑成你那样儿的。”
  落心呵呵一笑,自知理亏,看来这野狼烟也是个性情中人挺招人喜欢,“书烟,咱们现在是朋友了,你以后叫我落心就行了,其实我还真挺讨厌娘娘这个称呼的。”
  “你在跟我王兄闹别扭吗?”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惯有的谨慎。
  “落心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嫔妃,怎敢跟大王闹别扭,还是赶快说说你这茶是怎么泡的吧。”落心转移话题。
  他没再追问,高兴地解释道:“这茶的秘诀乃是天然自生成,不需泡制。所有的秘密都在如何取水上……”见落心兴致勃勃,他拿起搪来。
  “快说呀。”
  “不行,这可是书烟的秘方,凭白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真是的!”这看似温柔的狼原来也不好惹,“你要什么?”落心问。
  他眼珠一转,笑得有点儿邪,这时的他倒跟他老哥有点儿像:“落心,琴棋书画、歌舞吟咏,你皆一窍不通?”小子,倒把我落心的话记得挺清楚。
  “行了,看在你这茶的份儿上,一会儿本公主为你弹段琴如何?”
  “好!”他很高兴。
  “不过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准说出去。”他先是一脸迷惑地看了落心一会儿,却没多问,点点头后开始解释茶的秘诀。
  “这茶的秘诀就是要取春日玉兰花瓣和桃花瓣上的晨露,夏日荷叶和荷花上的雨水,秋日雏菊和枫叶上的霜晶,冬日梅花瓣和花枝上的雪花,八种水一定要等量,收集齐全后,相溶于瓷坛藏于井中。”
  听了他的解释,落心乍舌,“要喝上这茶,少说也得等一年。”他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
  “该你弹琴了吧!”他催促得像个孩子,落心笑笑,走到古琴前,坐到矮几上,纤细的指尖滑过琴弦,优美的韵律顿时绕梁不断。
  多久了?自从离开南礼,落心就没有动过任何乐器,因为她的歌,她的琴声只想送给她爱的人,却没想到没有音乐的日子竟是如此枯燥可悲。想到此,她指尖灵挑,手腕微动,柔和舒缓的琴音即转,只听万马齐鸣、涛声阵阵、鹰击长空、涧落谷底……
  一如现在的心情,她久久地弹着,弦时而高昂时而低诉,最后她为自己伴奏:“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随着古琴的最后一个尾音在落心的指尖落下,她的心情好像被堵住一般。微闭了闭眼,暗叹:与翼哥哥再聚首的梦何时才能圆?
  没了聊天的兴致,落心起身抱起草药的样品和书跟烟告别,他若有所思,一直盯着落心看,重复着‘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然后略带伤感地问道:“落心你的心不在这宫殿里,可对?”
  落心莞尔一笑没做任何解释,一把抄起他的那本《灾难录》,道:“这书先借我看。”
  “等一下,天晚了,好像要下雨,我送你回去吧,这琴也送给你了,明天你跟御医院的御医们一起到惠民司来帮忙如何?”烟抱着古琴跟上了落心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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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李清照/一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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