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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王晞看着,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陈珞所有的喜欢都是为了实用,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爱好……
  她顿时觉得心揪成了一团。
  眼前的陈珞眉宇间还带着飒爽的英气,可他的人生,却和爽快没有半点的关系。
  王晞不禁给他解围,道:“你喜欢美食吗?就是没事的时候到处找点好吃的。或者是平时闲着无事的时候会在家里抚个琴,吹吹笛子,种个花,剪个草什么的?”
  陈珞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却能感受到王晞的善意和希望他能高兴一点的迫切。
  他忍俊不禁,道:“你说的这些我虽然都不爱,却也没感觉到日子不好过。”
  王晞想到她祖父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父亲之后,非常的喜欢钓鱼,道:“要不你试着去钓鱼。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峰峦叠嶂间,偷得半日闲,还是挺不错的。你还能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陈珞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王晞,白白嫩嫩的胳臂像藕,肉肉的小手带着十个漩涡,拖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竹篮,在绿荫匝地的溪边围着一须发全白的垂钓老翁跑来跑去的画面。
  他抑制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喜欢钓鱼?”
  王晞讪笑,道:“我不太喜欢钓鱼。”
  她喜欢烤鱼吃。
  特别是她们家山后那条小溪里产的鱼。
  她们家的厨子说,他们家那条小溪里的鱼是冷水鱼,比河鱼海鱼都要好吃。为什么他们家的那条小溪里的鱼就是冷水鱼她不知道,但好吃是真好吃。
  想到这里,王晞都要流口水了。
  陈珞看她的样子,想到她特别喜欢吃的性子,不用深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了。
  他笑得更畅快了,道:“我在西山有个宅子,后山就有条小溪,哪天得了闲,你可以去我那里小住几日。”
  她毕竟寄居在永城侯府,拿了大掌柜当令牌,她偶尔出去玩一、两天可以,小住几日却是不能。
  “有机会再说吧!”王晞含含糊糊地道,说起了小时候陪着祖父钓鱼的事。
  就这点小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听见了三更鼓,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王晞打了个哈欠。
  陈珞忙起身告辞。
  王晞睡意立刻不翼而飞,笑着调侃他:“你走哪个门?“
  陈珞哈哈大笑,道:“我走我的门。”
  王晞笑着挑了挑眉,陈珞笑着离开了柳荫园,直到回到鹿鸣轩的内室,嘴角还微微翘起,笑意未褪。
  陈裕好奇,道:“大人去王小姐那里,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您今天可真高兴!”
  “是吗?”陈珞说着,人已站到了镜前,伸展着手臂,任由小厮帮他更衣。
  镜中那个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的人,明明是他看了十九年的面孔,像那春天里的树,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柔韧有力。
  这是他吗?
  陈珞不禁上前一步,想仔细地看清楚镜中的人。
  可等身高的铜镜,人走近了,反而看得更模糊了。
  他愣了愣。
  关注小厮打进来的水水温是否合适的陈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笑道:“大人今天不仅神色轻松,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您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啊!我服侍大人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弄错的。”
  他把小厮托盘里的那些香胰子、搓澡巾等一一在浴桶旁边的小几上摆好,嘴里却也没有闲着,继续在那里唠叨着:“王小姐都跟您说什么了?是去清平侯府的事吗?我今天特意让人打听了,听说王小姐和那些小姐们相处的挺好的,还得了几张请帖,是请王小姐去家里做客的。王小姐这个人还真挺不错的。三下两下,很快就和京中的那些贵女交上了朋友。大人让王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可真选对了人!”
  这样的恭维话陈珞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可今天陈裕的话却让他觉得有些刺耳。
  什么叫让王大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没有王晞,他想知道什么难道能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有王小姐出面,有些事情会简单一些罢了,说得好像他占了王小姐很大的便宜似的。
  陈珞一言不发去洗漱更衣,换了休憩的中衣出来。
  陈裕殷勤地端了一小碟子点心和一杯热茶进来,道:“大人,我看您在镇国公府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现在天色太晚了,吃别的不好克化,正巧茶房里还有昨天王小姐让人送过来的点心,您垫垫肚子,明天我让厨房里做您最爱吃的门钉肉饼和小米粥。”
  点心是桂花糕,雪白的糕点上撒了金色的桂花,陈珞在王晞那里吃过,甜而不腻,香气扑鼻,他当时连着吃了两块,没想到王晞会让人送了些过来。茶是之前他觉得味道不错的白牡丹,茶汤金黄透亮,茶味醇厚回甘。都用年前皇上御赐的霁红瓷盏碗摆放着,让他看着就有了食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去了俞府,听了俞大人那些话。在他看来,皇上想怎么样都行,反正这天下是他的,他不想要了,自然有人来抢。他不高兴,是因为他从俞府回来,被他父亲叫去用晚膳。
  和他一起用晚膳的,还有陈璎。
  听他父亲的语气,因为他拒绝去闽南,皇上有意让他去五军都督府做个佥事,负责前军都督的事务。
  五军都督府和皇上的十二亲卫一样,有很多荫封的功勋子弟在那里挂着个衔,白领俸禄,统一称为“都督”,而没有具体的官职。可凡是有具体官职的,比如说陈愚的“前军都督”那就是实权,管事的官职。同理,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就是个有实权的官职。而且它还是从一品。
  陈珞若是真的去了五军都督府任前军都督佥事,那就是连升三级,成了当朝最年轻的武官了。
  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外甥,这都没什么。
  最让陈愚受不了的是,陈珞在他任都督的前军做佥事。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皇上想让陈珞接陈愚的班吗?
  那镇国公府立不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愚把陈珞叫过去,是质问他为何不去闽南?
  陈珞觉得他要是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陈愚不仅不会明白他的感受,还会像从前很多时候一样,觉得他是好坏不分,如果他再透露一点点对皇上的迟疑,陈愚甚至会立刻夸大其辞地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皇上想给他谋个前程,他却这样想,皇上知道后就算不斥责他,也会对他心冷吧?
  一个被皇上心冷的臣子有怎样的下场,相信大家都知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矛盾
  陈珞在父亲面前保持了沉默。
  他这样的态度让陈愚更是不悦,甚至暴跳如雷,让陈珞进宫去辞了这个官职,还教训他:“我看你是仗着皇上的恩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知道朝堂内外有多少人盯着我们镇国公府?有多少人盼着镇国公府从煊赫中败落下来?我和你大哥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无中生有,被人在皇上面前谗言。你倒好,行事嚣张无所顾忌不说,小小年纪就开始向皇上讨官要爵。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们镇国公府倒霉才能学会什么叫谨言慎行?什么叫小心翼翼?”
  陈珞已经用他无数次的挨打学会了怎样迁就父亲的怒火。
  他知道,只要他低头认错,表现他的恭顺,并保证他一定会以镇国公府的声誉和前程为重,他父亲虽然会继续叨念他几句,却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就此揭过。他呢,只管口头上应承了,转过身去该怎样还可以怎样,大不了下一次他父亲逮住他了,他再如前次般保证一番好了。
  但这次,陈愚的话却让陈珞怎么听怎么别扭。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丈夫手握权柄却如此不安,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父亲的无能吗?
  “镇国公府倒霉”,自己连个世子都不是,镇国公府就算是倒霉,也不是他的责任吧,为何要他背锅?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他什么时候教过自己什么?他每次遇到自己都是一副不耐烦,不满意的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斥责他,对他和对陈璎完全是两副嘴脸,他凭什么这样指责自己?
  莫名的,陈珞明明知道怎样迁就他的父亲,这一次他偏偏不想这样,突然冲动得像他八、九岁的时候,扬着下颌对着他父亲就是一声冷笑,言语锋利如刀般地刺向陈愚:“父亲既然觉得坐在这镇国公的位置上如坐针毡,不妨向皇上请辞,我们兄弟二人也好跟着父亲采菊南山下,做个逍遥的田舍翁。让我去辞了舅父的拳拳慈父之心,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也是父亲去和舅父商量。让我一个未曾弱冠的黄口小儿进宫跟皇帝说话,家中的长辈不知道在哪里?
  “你看看皇上就知道。想要晋升我的官衔,没把我叫去叮嘱一通,却把父亲叫过去商量。也难怪父亲这个镇国公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陈愚勃然大怒。
  陈璎一如从前,适时上前拦住了父亲,苦苦哀求道:“父亲息怒,弟弟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未及弱冠的从一品武官,本朝从未有过,弟弟也就是一时想岔了,只看到鲜花着锦的热闹,没有看到这背后的凶险。”
  陈珞冷笑。
  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陈珞,对于自家这个便宜兄长,早已弃之如履。
  陈珞顺着自己的心意,在陈璎为自己“求情”的时候翻了桌子,拂袖而去,回到房间后换了件衣裳,就去赴了王晞之约。
  他翻过墙,看着柳荫园扶疏的花木,闻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心情骤然间就平复下来。
  陈珞当时想,也许他之所以今天这样的不耐烦,是不想耽搁他来赴这个约会。
  等到他坐下来,细细地品尝王家送来的桂花糕,王晞推荐给他喝的白茶白牡丹时,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他到底是无法再忍受父亲和兄长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还是无法忍受作为舅舅明明知道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却总是寄希望于他能和父亲和好,每次他的人生大事都越过他直接去和父亲协商。
  陈珞喝了茶,吃了点心,身上暖洋洋的,睡意萌生。
  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随着自己的心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身体想要睡觉,脑子却不愿意停息,自有主张地转着。
  王大掌柜给他推荐的两个幕僚还真挺及时的,两个人他都见了。年轻的一个比较倨傲,没等他开口就言明自己愿意做他的幕僚,是为了等下一届科举,最多两年,不会在他身边久呆。
  年长那个倒是沉稳,可话里话外只是想在他这里养老,为他处理些日常事务,想他出谋划策,只怕要他花些心思。
  他对两个都不太满意。
  既然如此,今天他就应该对王晞直言,让王家或再推荐几个人,或直接拒绝了王家。他却只顾着听王晞唠叨,忘了跟她说这件事。
  或许这也与他遇到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解决,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缘故有关。
  可他的确是需要一位幕僚了,至少可以帮他应付父兄。
  他倒是不怕吵架,就是觉得作呕,能少见一眼是一眼。
  还有皇上那里。
  他是不是在安排七皇子的后路时,也同时在安排着他的后路。把他视同子侄,而不是不同姓的外甥。
  想到这里,陈珞猛地坐了起来。
  皇上所有的异样,都是从他得了心悸这个毛病开始的。皇上的病情,会不会比他想像的更严重?或许已经到了开始安排身后事的程度呢?
  陈珞哪里还睡得着。
  尽管身体还咆哮着要休息,他却麻利地爬了起来,吩咐被惊醒的陈裕:“我们……”
  两个字说出来,却一时不知道找谁去说话。
  找母亲吗?她听了恐怕会被惊懵,然后就是梳妆打扮,哭哭啼啼地进宫,拉着皇上的手要皇上把太医院的医正叫来。
  找父亲吗?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把皇上的病情当把柄,打压他和母亲,为陈璎谋个前程就是好的了。给他出主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找皇上吗?皇上关系社稷安危,他就算是心中惶恐,也不可能会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皇上会去找俞大人商量,会去找谢大人商量,独独不会找他商量。
  找陈裕父亲?他做生意还可以,这种家国大事,他只会瑟瑟发抖,不吓得两腿打颤就是好的了,还想他给出个主意!
  陈珞颓然地倒在床上。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弱小,出了事,他不能独自顶着,身旁居然也没个可托付之人。
  他想着,脑海里猝然浮现王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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