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这个例子举得可谓是太过平易近人了。
  仙台罐头厂的书记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首都来的专家——这种高级知识分子,也会满嘴的屎尿屁?
  这难道不算是有辱斯文吗?
  不止仙台罐头厂的书记想不到,胡滨也想不到。
  他想不到自个儿相当敬重的高教授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胡滨虚握拳捂在嘴边咳嗽了一声,同高淳和教授道:“高教授,咱注意一下影响。”
  “注意个啥影响?要是按照你那一套课本上的说法来讲,他们能听懂吗?”高淳和教授气得胡子一通乱颤,“胡滨,我同你讲,在卫健委工作,你不仅仅得搞学术研究,还得学会怎么同病人、患者沟通。面对有文化的病人,你自然可以文绉绉地说,但面对粗人俗人,就得说大白话。对话的目的是沟通,要是你文绉绉讲一堆,对方半句话都听不懂,那算沟通么?那算狗屁不通!”
  一句话里带了三四个脏字儿,可见高淳和教授有多么生气。
  但生气归生气,该解决的事情还得优先解决。
  县委里的杜书记当场就将仙台罐头长的书记和厂长停职,并且命令他的秘书去仙台罐头长查最近的外销记录,将所有可能出问题的罐头外销记录全部调出来,一通电话接着一通电话的打出去,要求对方立即停止销售这种罐头,并且协调对方主管单位立即将这种罐头吃完可能会导致传染性腹泻的情形告知老百姓。
  风波不定地闹了四五天,临海县的传染性腹泻总算把苗头给遏制住了,偶尔有零星病例出现,只要来县保健站买点药回去吃,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高淳和教授等卫健委的专家来县保健站见了叶知秋一面,同叶知秋聊了聊各级卫生单位该如何抓好卫生工作的问题,然后便回首都去了。
  没过多久,一则红头文件就下发到了各级卫生单位——要求各级卫生单位都做好卫生普及工作,每月至少普及一次卫生保健知识。
  在这则红头文件中,卫健委还给出了第一期的普及重点——喝开水。
  县保健站收到这则通知后,叶知秋和许美林商量了一下,决定买点儿水泥在保健站外面的墙上造一面水泥黑板出来,刷上墨汁,再用粉笔在上面写字就能做宣传栏了。
  许美林瞅着保健站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公用资金发愁,“可咱保健站这么点儿钱,只够平时换个灯泡水龙头啥的,哪够买水泥?”
  “别着急,我回家找老林商量商量。他在县委上,这个皮球就得踢给他去解决。”
  叶知秋回到家后,林国栋回来了一次,找叶知秋问了问生石灰往茅坑里撒的细节,然后就又下到各乡镇中去安排工作了。
  叶知秋心里的作精作祟,她压根没怎么搭理林国栋,饭倒是照常给林国栋做了,衣服也给林国栋洗了,就是正眼没给。她心想着,是时候给林国栋一个台阶下,也给自个儿一个台阶下了。
  夫妻之间,小作几场,那算是你追我赶的情趣,可要是大作大闹,再深再厚的情分也得折腾没了。
  叶知秋记得后世有句情感鸡汤,说的就是什么一辈子无中生有的吵吵闹闹,那叫谈一辈子恋爱,要是一辈子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那叫嫁给了工具人。
  有些小脾气,确实只会和关系亲近的人发,面对不怎么亲近的人,大家都有惯常伪装的人设。
  许美林眼睛一亮,“对,这事儿我愁什么,你找你家老林去。就同林县长说,要是卫生工作普及得好了,老百姓少生病,他们县委的事儿也能少很多。万一多来几次这样的急性传染病,林县长的鞋底都得跑烂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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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回到家时,林国栋还没下班回来,她把饭做上,盯着三个孩子写作业,顺带着打听一些学校里的风头。
  林英说,“娘,学校里最近的事儿可多了,有个从外地来的人带着红袖章,天天都站在操场说骂我们老师和校长,还喊我们一起带着骂!”
  叶知秋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这风头这么快就来了。
  她问林英,“那你们校长和老师是什么反应?”
  “校长没见着,老师说不用理那人。但已经有高年级的同学跟着那人骂了,那人还给发了个红袖章带,说是要打到封建腐朽的孔家派。娘,我有点害怕……”
  叶知秋摸了摸林英的背,她想了想,说,“害怕咱就不去上学了,等你爸回来,我同你爸商量个事儿。”
  林刚和林凯兄弟俩一听不用上学,顿时喜上眉梢,满脸惊喜地问叶知秋,“娘,真的?”
  自己生出来的崽子,自己会不知道这些崽子脑瓜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叶知秋没好气地白了林刚和林凯兄弟俩一眼,“真的,但你们别想轻松,不让你们去上学,是不让你们跟着瞎折腾,不是让你们不用学习!你们白天跟我去保健站那边,我明儿个想办法给你们腾出间空房子来,你们在空房子里学,有啥不会的问我,我教你们。”
  林刚和林凯兄弟俩刚得到的那短暂的快乐瞬间就消失了。
  林凯低声嘟囔,“那还不如去学校呢,起码学校里热闹。”
  叶知秋冷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鸡毛掸子,林凯和林刚赶紧缩着脖子写作业。
  叶知秋把这好几天没收拾的家具上落得灰都掸了掸,看着放在书架上的书,打算等白天家里没人的时候就把这些书都得收到空间里去。
  既然风已经吹起来了,往后这些书本怕是会给家里招来祸端。
  第46章 夫妻夜谈
  等林国栋下班回来时, 他就发现叶知秋已经做好饭了,这会儿正坐在餐桌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林国栋脑海中陡然冒出一句话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要知道叶知秋同他吵架的那事儿还没揭过去呢!
  可叶知秋都这样放低姿态了, 他哪有胆子选择性无视?
  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则, 林国栋仿佛上刑场一般满身悲壮凄凉地走到饭桌前,连外套都没往下脱,直接拉出凳子来坐下,全身端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问叶知秋, “你为啥这样看着我?”
  叶知秋说,“我们保健站需要一点儿水泥。不对, 是需要有人用水泥往保健站旁边的墙上造一块黑板出来,保健站就我和许美林两个人, 你们县委是不是得派人过来帮忙弄一下?”
  她原本只打算要水泥的, 可是看林国栋这模样, 就没忍住得寸进尺了一把。
  林国栋还当是什么事儿呢, 结果就这点儿事,他松了一口气,点头道, “行, 明天上午我就安排人去弄, 争取明天就给弄出来,晾两天干了就能刷墨汁用。”
  叶知秋又说, “我过几天还打算出去一趟, 你照顾好家里。”
  “干啥去?又进药去?”林国栋问。
  林国材吐槽林国栋做饭不好吃, 殊不知林国栋也早就厌倦了林国材那手艺。最开始厌倦的时候, 林国栋还在心里检讨了一番自己,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先他一直都觉得林国材做饭的手艺不错,没想到吃了这大半年叶知秋做的饭后,别说林国材的手艺了,在他心里,国营饭店大师傅的手艺都比不上叶知秋。
  叶知秋不方便当着孩子的面说自个儿打算去做的事儿,但林国栋是万万不能瞒着的,万一遇到啥事儿,她还指望林国栋给她兜着呢,便给林国栋递了一个眼神,“待会儿同你说。”
  她的本意是,待会儿打发三个孩子去睡了之后,她再同林国栋去书房谈这事儿,哪能想到这意思到了林国栋耳朵里后,完完全全跑偏了!
  林国栋觉得,这是叶知秋允许他同房的明确信号!
  这可把憋了这么长时间的林国栋给高兴坏了,屁颠屁颠帮叶知秋洗了碗,然后还主动倒了洗脚水给叶知秋捏了脚,等叶知秋打发仨崽子睡觉的空档里,他就拿出在部队里练出来的速度,飞快地进自己房间把铺盖卷了,放到叶知秋睡觉那屋子里去。
  叶知秋听到自己卧室里有动静,纳闷地进来一看,就见林国栋把他的床都给铺好了,黑着脸问,“你这是打算干啥?”
  “能干啥?干夫妻该干的事儿呗。”
  叶知秋:“……”草!
  “我同意你进来了么?赶紧抱回去睡!”叶知秋黑着脸说。
  她到底是低估了林国栋的脸皮,林国栋走到她身后,把门栓一插,没等叶知秋反应过来,他就把全身的衣服给脱了个精光,晃荡着躺倒床上,慢悠悠地掀开被角躺了进去,同叶知秋说,“你打算同我说啥?”
  叶知秋:“……”草草草草草!
  要命的不是林国栋这么不要脸,而是她居然起了反应,叶知秋的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根。
  她暗骂自己几句,心理上却很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生理反应嘛,正常人都有,更别提林国栋长得不赖,在部队里锤炼出来的身材也很有型,她有这个反应很正常。
  想到自个儿也有了生理需求,叶知秋就没压制自己的天性,但也没表现出什么来。
  她绷着脸坐到床头去,同林国栋说,“学校里的事儿,你不会不知道,你们县委打算怎么做?”
  林国栋一听这事儿,也顾不上骚了,他坐直了身子,眉头紧皱,“哎,我看不惯那些闹事的行为,但这风是从上头吹下来的,我们就算想管也不能管,只能听之任之。我们不去助长这歪风邪气,就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听林国栋这么说,叶知秋高看了林国栋不少。她没想到林国栋有自己的判断,还以为林国栋会像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呢!
  她又问林国栋,“那你是怎么看这些事儿的?你也觉得老师们就是□□,反动派?”
  林国栋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说,“不全是,但一定有。”
  叶知秋笑了一声,说出一些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我看问题和一般人不大一样,我喜欢从人性的角度上看。所谓走姿派,就是鼓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那一派系,这同我们的国情相悖,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我觉得不能把所有同经济、同利益沾边儿的事情都扣上□□的帽子,那样未免有些太过上纲上线了。”
  “古语里头不是有句话那样说的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祖宗这话把利益讲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难不成我们还能说老祖宗就是□□?不能。”
  “我看问题喜欢站在人性的角度上去看,听起来有点自私些,你将就着听。老师们在学校里奖励学习好的学生一只铅笔,这能算□□吗?学习好的学生在学校努力学习,同庄稼地里努力干活儿的老农民赚的工分高,有本质上的区别吗?没有!奖励好学生一只铅笔就算□□的话,那为什么庄稼地里不是大家一起干活,谁也别计较干的多干得少,最后大家都住一样的吃一样的穿一样的?”
  “人都是有劣根的,如果没有事情鞭策,谁不想趴下来舒舒服服地躺着?要是甭管干多干少,衣食住行都一样的话,大家肯定都不认真干活,不然那干活卖力的人不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傻子了么?忽略个人付出这个基石而建立起来的公平,是完全不应该存在的,按劳分配才是正经的。”
  “我说一句你听起来可能觉得有些荒诞的话,我所认为的按劳分配的‘劳’,并不是劳动的劳,而是功劳的劳。同样是种二亩地,有人能产出五百斤的粮食来,有人只能产出一百斤粮食来,劳动量是一样的,就应该分一样的东西吗?如果真这样做了,谁愿意多费心思在地头?”
  “人家那些辛辛苦苦给我们造飞机大炮的专家们也是累一天,同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累一天有的比?要是没有那些专家的付出,我们天天都得担心会不会再被鬼子打过来。”
  “我说这么些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点力。或许老师群体中真的出现了害群之马,出现了社会主义的蠹虫,但别以偏概全,更别一杆子把所有老师都打死。”
  “没有老师传授科学文化知识,哪有现在各种治病的药?种地真有那么厉害,老祖宗种了几千年的地,至于被鬼子压着打?没有科学文化知识,就没有盘尼西林,就没有飞机大炮,就没有未来!要是把老师的腰杆子打断了,文化传播的根子就断了!别觉得打倒一批老师,还会有千千万万的老师站出来,真要把人心寒了,谁愿意出来做那燃烧自己奉献社会的火把?”
  叶知秋越说越觉得火大,不仅仅是因为社会环境,更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改变,她想想林国栋之前说的那话,没好气地踹了林国栋一脚。
  林国栋冤枉死了,但他不敢抱怨,只能问叶知秋,“你心里肯定已经有主意了吧,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这就说到了正事。
  叶知秋瞅了林国栋一眼,警告说,“我就和你一个人说,你要是敢透露出去,哼!”
  “我之前去过京城一次,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在毁书了,我打算抢救一批书下来,不能让文化的根子给断了。还有就是,你别整天在县委里划水,想办法把咱们县打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我估摸着这妖风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说不定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我认识的人没多少,向高淳和教授这些人,他们万一遇到了什么难处,咱该帮就得帮。你也别整天满脑子都是黄色思想,想想该怎么把学校的情况给稳定下来,全国地方大了去了,我们管不了,但眼下你是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副县长,不得好好管管?”
  “我和你讲,越是动荡,就越能看出人才的重要性!动荡期过后,百废待兴,最缺人才。你也把你脑子里的陈腐思想都给除一除,好好想想该怎么在县里站稳脚跟。”
  林国栋仔细想了想,想出了招数,他同叶知秋说,“我明天就让分管治安的人擦着黑出去,不是从外地来了挑事儿的人么?晚上套麻袋给揍一顿丢坟地里去,他来一天就揍一天,来几个人揍几个,迟早把这些小鬼给收拾怕了。”
  说完这些,他又看向叶知秋,说,“我看你主意挺多的,你帮我想想,该怎么站稳脚跟呗。”
  “先把仙台食品厂这块烂肉给捞出去,他们搞出来的事儿害得全县、全市都遭了秧,要是不处理的话,必定难以服众。”
  “然后就是想办法在县城多搞一些像这样的厂子,多搞一些工作岗位出来,让县里的人都能找到中意的工作,也让乡镇的青年都树立起动力与目标来。工作岗位解决了,人心就定下来了,然后就是想办法给县里搞钱搞福利。”
  “大家兜里有钱有票,仓里瓮里有粮,感觉日子明显好过了,不拥护你拥护谁?难不成拥护一个让他们过得水深火热的人去瞎搞?”
  第47章 搞事
  林国栋之前就知道叶知秋懂得挺多, 但他没想到叶知秋肚子里这么有货,他虚心求教,“这办厂子说起来轻巧, 但造什么卖什么都是学问。县里有一个仙台罐头厂, 你知道这是多少年积累起来的吗?”
  “建国后没两年就有仙台罐头厂了,罐头生意是借着国-家政策的扶持一点点做大的,结果摊上了这么一个倒霉怂包不扛事的领导,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一下子就都毁了。”
  “我怀疑我上头那正县长和书记串通好了,打算把我这外来的给压下去,联手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我, 我都不知道怎么把仙台罐头厂给盘活呢!你让我再办一个厂子?万一都砸了赔了该咋办?”
  听林国栋这么一说,叶知秋陡然意识到, 她贩卖信息差的机会来了。
  对于林国栋来说,仙台食品厂该怎么整改, 该整改向何方……处处都是迷雾, 可对于她而言, 她知道太多适合仙台食品厂的路子了, 只要好好走,绝对能够做大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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