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

  可惜这东风,让玉疏和青娘等到了第六年,才终于吹到了北延。
  昭武五年的暮春,以往送岁贡的日子已过了一月有余,都未见大楚那边有动静。
  今年年景不好,雪一直下到三月中才停,现在地上的草木,也刚抽芽不久,连人的脚踝都没不过去,还被啃得
  稀稀拉拉的。
  北延以游牧为生,被这天灾一闹,一半的牛羊被冷死了,另一半的牛羊找不到草吃,也饿死得差不多了。原想
  着等春天来了,还有大楚的岁贡粮米可用来顶一顶,不想如今都没来。
  北延朝中早就议论纷纷,脾气最暴烈的呼日格大怒道:“都说楚人守信,原来也不过背信弃义的狗杂种,既然
  他们白纸黑字当放屁,那咱们还守什么狗屁盟约,汗王不若让我带着兵打过去,亲自去他们的京师问一问狗皇帝,
  这岁贡,以后是送还是不送?!”
  他这厢发表了高论,其他人也有附和的,“是啊,眼见得要断粮了,还不如战死呢。大楚处处有黄金的,男人
  又跟绵羊似的,此时不去,还真等饿死不成?”
  又有胆小些的说:“开战又要粮草,如今牛羊饿死这许多,哪里来的粮草?”
  呼日格便讥诮道:“我看你是这几年给金尊玉贵养没了胆子!没有粮草,沿路抢些便是了,等进了城,想要多
  少有多少,还怕饿着你?哼,你怕,我不怕,你自己留在格达木宫饿死便算了,别拖累老子!”
  赫戎漫不经心咳了一声。
  底下的议论声顿时停了。
  自大祭师身陨,新上任的祭师年轻面嫩,尚且还不能服众,以往神权与王权并立的局面逐渐被打破,北延如今
  几乎成了赫戎的一言堂。他威势日重,疑心也日重起来。
  赫戎转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白羽,你如何看?”
  角落里闻言站出一个桀骜的少年来,他也并不看人,懒懒抱着一柄半人高的大刀,手指在刀身上爱惜地抚摸过
  去,音量不大,却声如雷钧:
  “要战,便战。”
  “果然英雄出少年!在座的诸位,年轻时徒手猎虎狼的神威哪去了?还不如一个半大孩子!”赫戎大笑起来,
  指着白羽道:“既如此,这次便由你当个先头部队罢,率五千人给咱们运些粮草回来,然后咱们便再干一仗大
  的!”
  白羽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又听赫戎说:“你现在手里领着一千人罢?这次领兵若成了,这五千人都归你管
  了!”
  他这话一出,底下就纷纷私语起来,北延族中人口不多,一个十六岁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以后就能拉五千人
  去操练了?
  只是赫戎心意已决,连最暴躁的呼日格,昔年在战场上,都曾为白羽所救,此时反不好开口阻拦。是以这事,
  竟就这样定下了。
  一时朝会散了,白羽压根不理会众人,抱着刀一副冷面,转眼就走了,去见玉疏。
  他当年被赫戎指来替玉疏管着一队侍卫,如今侍卫们已调教的很好,他却仍常常过来,名义上说管教侍卫,究
  竟为何,却只有他自己说得分明。
  玉疏正在写字,她左手一直不大好,磨墨也磨得很慢,却也不怎么着急,缓缓往砚台里倒了些水,右手提着左
  边的袖子,左手握着一方徽墨,徐徐转动着。
  砚台中逐渐有滑润的墨液渗出,玉疏勾出一点笑意来,刚要继续,手中的墨锭便被人蛮横地抢了过去,然后来
  人手中用力,蹭得墨锭和砚台呲呲作响,原本很有韵致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也东倒西歪地,变作了狂风骇浪。
  玉疏扑哧笑出声来,想抽手将墨锭拿回来,“蠢才,别糟蹋东西。给我。”
  只是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挪动半分,还被白羽倒过来嘲笑:“你那手刚好一些,磨什么墨呢?要真好了你
  去跟我比比射箭,比赢我了就让你磨。”
  白羽的手不经意一偏,正好让她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玉疏只觉指腹滚烫,心下忽然一动,不自觉抬眼看
  他,却发现白羽正望过来。
  真是时光如梭,玉疏尚且还记得白羽当年瘦瘦小小的模样,满眼戒备,满身是伤,她要和他说话还得弯着腰。
  哪知一转眼间,她都需要抬眼去望他了。小屁孩已生得高大威武,肩宽腰细,他这样低头看来,玉疏甚至整个人都
  陷入了他的阴影里。
  白羽微微抿着唇,眼神只和玉疏对视了一秒,就跟有老虎追着他咬一样,飞一般把目光挪开了。
  耳后微红。
  “就是好些了,所以才从这些小事上练练,真去射箭……”玉疏心中微微怪异,趁机退了两步,松开一起握着墨
  锭的手,捶了白羽几下,只觉是落在一块铁板上,反把自己的手捶痛了,“那你剁了我这手罢,快多了。”
  既有人替她磨墨,玉疏索性也坐下来,铺纸拿笔,她寻常写信总要警惕旁人忽然闯进来,今天既有白羽在身
  边,她难得放下了戒心,开始低头写信。
  阳光从一旁的十字海棠格心红木窗中照进来,在她脸上投射下斑驳光影,她玉一样的侧脸明明灭灭,似有微光
  闪烁,只是她却浑然不在意,脊梁笔直,端握着狼毫笔,在纸上流云卷舒一般写下字句。
  白羽磨墨的手忽然顿了顿。
  他并不大通文墨,韩靖倒是世家公子出身,文武双全的人物,从前也是诗书、兵法、骑射、弓马都是一起教他
  的,只是他天生不怎么喜欢四书五经,只爱刀枪,韩靖虽还逼着他念,但那也不过是到十岁罢了。
  后来十岁之后,他就彻底将诗书撩开了手。
  今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以前那样痛恨的大字,写起来竟有种行云流水之美。
  他的停顿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玉疏一心写信,并未发觉。很快那种磨墨特有的细微韵律声又响起来了。
  白羽控制着自己的眼睛,将眼神随意落到一旁的书桌上,口中捡了些近日北延要紧的政事,在旁边低声说了,
  又说了近些时日又要出征的事,玉疏都一一听了,一一写了,最后展开信纸看了两次,确保万无一失了,才轻轻吹
  干,装进信纸上了蜡封。
  白羽熟门熟路地接过来,“我师父今日晚上要来寻我,你这里晚间只怕赫戎要来,他便不来了,我给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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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羽弟弟因为老皇帝的冤假错案,其实是个十岁就辍学的失学少年(。
  法规千万条,保命第一条,法制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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