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嗯,只要你肯收留我们娘三,我们就不回去了。”徐瑞香朝她笑了笑。
  覃秀芳轻轻笑道:“什么收留不收留的,今天你也看到了,店里的生意还不错,让你们三个人吃饱饭总是不成问题的。瑞香阿姨,我今天先教你算账,明天再带你去菜市场转一转,等你熟悉了,我就不来了,这店就交给你,里面的粮食都是我年前买的,还算便宜,也一并按照当初我买的价格转给你,等你赚钱了,再将粮食钱算给我,其他锅碗瓢盆反正我也用不着,就送给你吧,房租是一月一付,这个月的我已经交了,下个月你自己付。”
  徐瑞香赶紧摆手:“秀芳,不用了,这店是你辛辛苦苦开起来的,我不能要,我们母女就在店里帮你打打下手,你供咱们的饭就行了。”
  “你要做我店里的帮工?”覃秀芳挑眉。
  徐瑞香点头:“嗯,我看你这挺忙的,我们母女在店里帮忙吧,以后晚上咱们也可以开起来,你去上课,我跟招娣来娣看着就行,多卖一顿,也能多挣点钱。”
  “那可不行。”覃秀芳一口否决了她,“秀芳阿姨,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剥削咱们的阶级姐妹,我要雇你做帮工,那可是犯了大错误,你就别害我了。”
  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徐瑞香吓坏了,赶紧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是亲戚,什么雇不雇的,我就是在你店里帮帮忙,做点事情也不行吗?”
  徐瑞香也是个本分人,实在不好意思,空手套覃秀芳这么一个店铺。
  覃秀芳严肃地板着脸说:“当然不行,瑞香阿姨,你就别害我了。不止我不能雇人,以后你们生意好了,也不能雇人,记住了,再便宜也不能雇。再说我昨天就跟你讲了,我要去妇联上了,以后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不用再开饭馆了,你要不做,那我只能关门了。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我过来吃饭,你不收钱,这总成了吧?咱们是亲戚,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不用算得那么清楚。而且我去了妇联,以后就要帮助你们这些被压迫的妇女同志们,这是我的工作。我要连自己的阿姨都帮不了,以后做工作,谁还信服我?”
  “秀芳,你真会说,我说不过。”徐瑞香被她说得脑袋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覃秀芳笑了笑:“不是我会说,就是这个理,来,我教你们怎么算账吧,招……招娣和来娣也一块儿来,学一学,没坏处,以后你们娘忙不过,你们也可以帮着打饭收钱。”
  等离了婚一定要把这两个听起来就恶心的名字给改了,叫一次她心里膈应一次。
  两个小女孩坐到她旁边,覃秀芳拿出本子和笔,先给她们讲基本的数字,然后讲最基础的加减运算。
  这个听起来简单,可母女三人从来没接触过,实打实的文盲,学习起来还是挺吃力的。
  覃秀芳一直给她们上课上到下午四点,瞧见沈一飞来了,她才起身说:“瑞香阿姨,咱们今天就学到这里,你们再复习复习,明天我考考你们。这几天,你就跟着我,看看怎么进货,怎么卖饭的,等你熟悉了,我就不过来了。”
  “好,秀芳你去忙吧,我们慢慢学。”徐瑞香耽搁了覃秀芳半下午,挺过意不去的。
  覃秀芳站起身笑了笑:“那我走了,晚上你们自己做饭吃。”
  她一走出去,沈一飞就迎了上来,右手藏在身后,朝她眨了眨眼,然后突地伸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覃秀芳瞪大眼看着他手里油纸包着的冰棍,非常惊讶:“冰棍?现在就有冰棍了?”
  这个天还不算很热。
  沈一飞递给了她:“刚才在路上看到有人卖,就买了一个,你尝尝。”
  覃秀芳抿了一口,凉凉的,还带着一丝甜滋滋的味道。这会儿糖精还没大规模使用,应该是加的白糖,甜得很纯正,沁人心脾,就是稍微凉了一点。
  “好吃吗?”沈一飞笑问。
  覃秀芳点头:“还不错,就是有点凉。”
  “那吃两口就别吃了。”沈一飞说着就要去拿她的冰棍。
  覃秀芳节俭惯了:“别,丢了太可惜了,还是我吃了吧。”
  “谁告诉你丢了。”沈一飞接过冰棍咬了一口,“果然挺冰的。这下不用担心浪费了吧?”
  覃秀芳的脸一下子爆红,嗫嚅地提醒他:“我,我吃过的。”
  “你吃过怎么啦?咱们俩还分什么你我,走了。”沈一飞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拉着她的手就走。
  覃秀芳被他的厚脸皮给震惊了,这人到底明不明白啊,冰棍上面还有她的口水呢。她羞得脸都红了,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段,覃秀芳发现这不是去旅馆的路,叫住了沈一飞:“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不回去吗?”
  “当然不回去,咱们去买东西,我要买一身新衣服,你也得换一身,白衬衣怎么样?喜欢吗?”沈一飞吃完了冰棍,将里面的棍子丢进了垃圾桶,回头兴致勃勃地问她。
  覃秀芳不解地看着他:“买什么衣服啊?我有衣服穿,不用买了。”
  “不行,见你爹娘,咱们得穿身新的,待会儿你帮我挑,挑身让你爹娘喜欢的。”沈一飞将重任交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总算明白他在兴奋什么了,又好笑又好气:“我怎么知道,别买了,周末直接去就行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你认识他们的时间比我长得多,何必这么麻烦。”
  “那不一样,我以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晚辈,下属,这次登门拜访,我就是他们女婿了,我得给他们留个好印象,走。”沈一飞将覃秀芳拉进了旁边的一个成衣店。
  伙计马上过来:“两位客官想买什么?咱们这里有列宁装,中山装,也有从沪市来的新款裙子。”
  “先看白衬衣。”沈一飞指着墙上挂的白衬衣,像只花孔雀一样,凑过去问覃秀芳,“我穿这件怎么样?你喜欢白色吗?你要喜欢,我穿白衬衣,你穿白裙子,算不算那些小青年说的情侣装。”
  覃秀芳食指摁着他的脑门,把他推开:“你正经点,待会儿伙计要笑话你了。你不是有两件白衬衣吗?还买什么白衬衣啊?”
  “那不一样,都旧了,第一次上你家,得给你爹娘一个好印象。”说完,沈一飞又看衣服去了。
  覃秀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样子,他的兴奋要持续很久。算了,难得看到他这么开心惬意的时候,他想买就买吧。
  覃秀芳走过去看着一排白衬衣:“你看中了哪一件,买吧,我去付钱。”
  沈一飞抓住了她的手:“付什么钱,你还没挑呢,你喜欢什么?”
  “我有衣服穿,不用了。”覃秀芳婉拒。
  沈一飞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拽着覃秀芳到挂裙子的地方:“你看这些裙子怎么样,这件白的,好看,款式你肯定也喜欢。”
  他拿的是一件斜襟盘扣的裙子,天蓝色的凤凰扣,非常精致,裙子的下摆绣上了几只天空蓝的蝴蝶,看起来清新又低调。而且这件裙子的长度也非常合适,只露出一小节小臂,下摆过膝,到小腿肚去了。
  在覃秀芳身上比划了两下,沈一飞就兴奋地说:“你去试试,看看大小合不合适,不合适让师傅改一下。”
  说完就把覃秀芳推到里间去试衣服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覃秀芳无奈,只好换上裙子。
  她头一次穿这种裙子,出来后,觉得很不自在,扯了扯胳膊上的袖子,局促不安地问沈一飞:“怎么样?”
  “好看。”沈一飞一向直白,他将她推到镜子前,“刚好合身,就这件吧,还有那件白衬衣,一块儿包起来。”
  覃秀芳看他如此高兴,不忍扫了他的兴,去把裙子换下来之后就默默去柜台付钱了。
  收钱的掌柜诧异地看着覃秀芳,毕竟鲜少有男人带女人来买衣服,最后女人自个儿掏钱的,尤其是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姑娘。
  拨算盘,算好了账,报账的时候掌柜的刻意提高了音量。
  结果沈一飞还是无动于衷,拿着衣服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覃秀芳。
  得,这可真是个软饭小白脸,掌柜的将找的钱给覃秀芳。覃秀芳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又在作怪了,无奈地跟掌柜的解释道:“他为我花得更多,我就给他买一件衬衣而已。”
  掌柜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覃秀芳,这姑娘没救了,给男人掏了钱,还替男人说话。
  偏偏沈一飞不知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的,他兴奋地凑了过来:“媳妇儿,我最喜欢你给买的衣服了,以后我的衣服都交给你买了啊。”
  谁是你媳妇!覃秀芳瞪了他一眼,臊红了脸,赶紧拽着他:“走啦。”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沈一飞高兴地跟着她初了成衣铺,转脚又往百货公司拐。
  这下覃秀芳不纵着他了:“你干嘛?不逛了,咱们该回去了。”
  “咱们还没给你爹娘买见面礼呢。”沈一飞不想走,他第一次上老丈人家,烟酒茶叶总得准备齐全吧,不然万一老丈人觉得他不懂礼数怎么办?
  覃秀芳白了他一眼:“别买了,我来准备吧,今天才星期二,还早着呢,走了。”
  平时大家都要上班,覃秀芳晚上也要上课,都没时间,他们准备周日去见父母,算下来还有五天,时间很充裕,不用着急。
  但沈一飞明显提前进入了状态,特别亢奋。还是不肯放弃,拉着她:“来都来了,就去逛逛呗。”
  覃秀芳感觉要是不阻止他,他能天天拉着她买买买。这次说什么也不惯着他了:“你要去,那周日你一个人去拜访我爹娘吧。”
  “你别走,好,不买了,咱们回家总成了吧。”沈一飞这才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几天,他明显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不是换上新衣服,问覃秀芳好不好看,就是问她除了烟酒,还要给她娘准备什么,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让老丈人不喜欢。
  本来覃秀芳还挺紧张的,结果被他这一搞,心态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在沈一飞的千呼万盼中,周日来了。
  覃秀芳提前跟父母打了招呼,等中午关了店之后就回家。到时候她领着沈一飞回去,要是她爹娘态度好,聊一会儿,正好可以吃晚饭,要是不好,下午沈一飞就告辞,省得大家尴尬。
  卖完午餐后,覃秀芳就跟徐瑞香说了这个事:“瑞香阿姨,我今天有事,得先走了,店里就麻烦你们收拾了。”
  “应该的,什么麻不麻烦的,你去忙吧。”徐瑞香很干脆的应了。
  覃秀芳点头,解开了围裙,放在椅子上,准备回家换身衣服,跟沈一飞一块儿出发。
  谁知刚出门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头发脏兮兮,穿着一身满是灰尘的靛蓝色粗布衣裳,鬼鬼祟祟的男人在饭馆外面探头探脑的。
  瞧见她出门,那男人的眯眯眼闪了闪,然后笑呵呵地上前,谄媚地套近乎:“你,你就是秀芳大侄女吧,长得可真标致!”
  就这一句,覃秀芳就明白了他是什么人,脸当即拉了下来:“你认错了,我可没你这门亲戚。”
  男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怎么会呢,瑞香都跟我说了。你就是她侄女,那也就是我侄女,对了,瑞香她们呢,在你这里吧?我听说有人看到她们坐上了火车,肯定是来找你的。”
  这狗东西把瑞香阿姨打成那样子,还好意思来问瑞香阿姨在哪儿,覃秀芳恨不得将他给打出去。
  “滚,这是我的店,不欢迎你!”覃秀芳冷目以对。
  在擦桌子的来娣听到这声音,探头一看,认出了男人,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哭了出来:“娘,娘,爹来了,爹来了,我怕,我不要回去!”
  在洗碗的徐瑞香听到这话,一个哆嗦,手里的碗没拿稳,摔了下去,撞在另一只碗上,摔得粉碎。
  慌了一瞬,徐瑞香听到女儿的哭声勉强镇定了下来,赶紧站了起来,出去安抚小女儿:“别怕,别怕,没事的,娘答应过你们,不会回去的……”
  外面男人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哭声,笑嘻嘻地喊道:“来娣,招娣,爹来找你们了,开不开心啊!”
  这是个傻子吧,没听来娣都吓哭了,还开心,做父亲做到他这份上可真够失败的。
  覃秀芳气恼得很:“滚,来娣招娣也不欢迎你。”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覃秀芳:“那可不行,大侄女你要讲道理啊,我媳妇儿和女儿还在你这里呢,让我走可以,把她们娘三个交出来。”
  徐瑞香在里面听到这话,又怕又气,但又担心覃秀芳一个姑娘家对上这个狠心的东西会吃亏,将两个女儿赶进屋里,她一个人跑了出来,浑身颤抖地站在覃秀芳旁边,直面男人:“夏宏民,我,我,我不要跟你回去。”
  “什么,不回去,来城里几天就野了,想挨揍吧。”夏宏民提起拳头就要打徐瑞香。
  覃秀芳立即把徐瑞香推到了一边,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打啊,你打,你打一下试试!”
  夏宏民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他知道覃秀芳的身份,爹娘哥哥都有出息在背后给她撑腰,他哪敢动手。
  “你让开,我是你姨爹,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夏宏民不耐烦地说道。
  覃秀芳讥笑:“我阿姨都要跟你离婚了,你算哪门子长辈,别在脸上贴金了。婚姻法看了吗?离婚自由,我瑞香阿姨不想跟你过了,要跟你离婚,你来得正好,走,咱们去政府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她很庆幸,这会儿户籍政策还没出来,不完善,不用回他老家去离婚,再折腾了。既然夏宏民今天送上门来了,那最好今天就将这个事给办了。
  “滚开,我不离,你算哪根葱,凭什么管我们的家务事?”夏宏民恼怒地瞪了覃秀芳一眼,越过她,看向后面的徐瑞香,“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这次我就原谅你。快点,两家的老人都还在等你回去呢,你娘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这么大的人了,一吵架就到处跑,像话吗?”
  瑞香阿姨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他就睁着眼说瞎话,简简单单的吵架两个字就像抹去一切,也未免太可笑了。
  覃秀芳气炸了,这种泼皮无赖,她在乡下见过不要太多,跟这种狗东西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只会承认对他们有利的一面。
  “不可能,你别做梦了,瑞香阿姨不会跟你回去,这是新社会了,她是个独立的人,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你别想做她的主。”覃秀芳一口回绝了他。
  夏宏民不干了:“你个臭丫头,别以为我一直让着你就是好欺负。她徐瑞香嫁到我们家了,就是我们家的人,老子要带她回去怎么啦?你管得着吗?徐瑞香,你给老子滚过来,再不过来,我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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