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秀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用好奇地目光盯着覃秀芳。周家人都没回来,却让人送她回来,莫非是把她赶回乡下了?
  覃秀芳见他们总算安静了下来,才说道:“大家说笑了,你们都知道的,我跟周家成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是新社会了,可不许娶小老婆。我进城之后,并没有跟他们家的人一起,我这次回来他们一家也不知道,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啊?不是周家成,那是谁把她养胖的,谁给她买的新衣服和手表?莫非是又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那她本事倒是蛮大的。
  大家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覃秀芳。
  上辈子跟这些人处了大半辈子,覃秀芳太清楚他们的想法了。她现在只想去看看那个墓,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实在是没心情应付他们,但不解释清楚,回头这些人说三道四又可能节外生枝。
  深吸了一口气,她快速地跟大家解释道:“我这次回来是要迁走我养母的坟。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和哥哥,这块表是我哥送给我的,也是我哥托他们俩送我回来的。”
  郝丰适时地站了出来,拿出一包烟,挨个地散在场的男人们:“秦营长,也就是覃秀芳同志的哥哥,实在是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来,所以吩咐我们陪他回来给她养母迁坟,还要麻烦大家帮帮忙。”
  “我滴乖乖,秀芳她哥是营长,营长是多大的官?比排长大吧?”三婶惊讶地问道。
  郝丰笑道:“这是自然,营长手下有好几百人,我们都是秦营长手下的兵,我是秦营长的勤务兵。”
  这话一出,惊呼声更夸张了。不过乡下人,大多没什么见识,搞不清楚官职的大小,只知道手底下有好几百个人,那肯定不小了。
  一个个都羡慕嫉妒地看着覃秀芳,她可真是走运,有个这么能干的哥哥。
  唐大山和周桂才更是热络地说:“覃秀芳同志,你找到你的亲人啦,恭喜。迁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覃秀芳含笑点头:“谢谢,劳烦乡亲们了。”
  说完她拿了一包糖出来,一个婶子小孩发两颗,男人们则是每人一支烟。
  唐大山热情地说:“你们这么远过来,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先吃饭,我找人去请个阴阳先生过来看看时辰。”
  迁坟这个事还得看时辰,不是想迁就能随便迁的。
  周大全家已经被烧了,覃秀芳无处可去,即便没烧她也不想去住,索性答应了唐大山:“那就劳烦唐指导员了。”
  大不了走的时候给他一笔伙食费,再留一块布就行了。
  “客气,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唐大山高兴领着覃秀芳三人去了他家,周桂才安排民兵们继续训练,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村里立即炸开了锅。就数三婶嗓门最大:“你们说刘彩云要知道覃秀芳亲生爹娘哥哥这么有本事,会不会后悔啊?她可真大方,回来就散咱们糖,这糖看起来就好贵。”
  “刘彩云肯定后悔啊,别说她了,我都后悔,早知道跟覃秀芳打好关系的,旁的不说,咱家那小子参军也能找找她啊。”五娘懊恼地说。
  其他人一听,可不是这个理,早知道,当初他们能拉覃秀芳一把就帮帮她的,不然也不至于今天一点都扒拉不上。哎,多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不过要说后悔啊,肯定还是周家人最后悔。大家纷纷问周二叔:“大全给你捎过信没有?他就一句没提覃秀芳的事吗?”
  周二叔烦得很:“没有,没有,他一句话都没给我捎,别问我,我地里还有活,走了。”
  大家撇嘴偷笑,知道周二叔不高兴。如今覃秀芳衣锦还乡,最丢人的非周大全他们那一大家子莫属。
  ***
  唐大山做事很妥帖,把覃秀芳三人请到他家后,立即让他老婆做饭,又让他儿子去请阴阳先生过来,帮忙看什么时候迁坟最合适,而且迁坟那天也需要阴阳先生做法。
  等饭菜端上来,阴阳先生也来了,是邻村的,叫郭兴利,唐大山马上把他请了过来,说清楚了事由。
  郭兴利向覃秀芳问清楚了她养母的生辰,去世的时间,下葬的大致时间,最后掐指算了算:“明天下午未时三刻是很合适的时间。”
  “好,辛苦你了,明天还要麻烦郭先生跑一趟。”覃秀芳给了他钱,客客气气地说。
  等郭兴利走后,她又拿出钱,委托唐大山:“唐叔,你也知道,以前祭祀扫墓这些事我全然没参与过,也不清楚哪里有香蜡钱纸之类的物品,还要劳烦你帮我买一些。”
  唐大山巴不得她能多麻烦自己,当即就应了:“好,我让我家那口子去买。”
  “辛苦了。”覃秀芳回屋从包里拿出两包烟,让郝丰递给了唐大山和周桂才。
  然后她又回屋了拿了个小包裹说:“郝丰,你们休息一会儿,陪唐叔他们聊聊天吧,我去看个长辈。”
  她到底是在周家村长大的,肯定也有比较玩得来的玩伴或是长辈,这理由不稀奇。
  不过郝丰不大放心,问道:“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了,村子里我很熟,我自己去就行了。”覃秀芳婉拒了。
  唐大山也说:“放心吧,咱们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大家都认识的,没事。”
  郝丰也清楚,现在知道了覃秀芳的身份,知道她娘家有人,而且都是有本事的,这些村民也不敢惹她,便答应了。
  覃秀芳离开了唐家,先去了康大江家:“康叔,丁婶!”
  康大江两口子见到她,非常意外:“刚听说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是假的呢。你这丫头,几个月不见,长俊了,到底怎么回事?”
  覃秀芳简单地将先前搬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将包裹打开:“丁婶,这是给你的布和糖,康叔,你喜欢抽烟,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哎呀,秀芳,这怎么行,你这也太破费了。”丁怡觉得很不好意思。
  康大江也说:“拿回去,咱不能拿你的。”
  覃秀芳笑了:“康叔,难得我回来一次,你就别拒绝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丁怡很错愕:“你才刚来,水都还没喝,在我们家吃了晚饭再走走吧,回头让你康叔送你。”
  “谢谢丁婶,改天吧,我真的还有事。”覃秀芳婉拒了。
  来康大江家,一是她上辈子受过这两口子的恩惠,所以特意来看望他们,同时也是她想避开郝丰的借口。
  现在目的达到了,她自然没必要在这里多呆。
  见她执意要走,康大江两口子也不好挽留:“那行,走之前,来婶子家里吃顿饭。你这一走,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成。”覃秀芳笑眯眯地答应了。
  出了康大江家,覃秀芳直接去了后山,沿着没人的山路走,以避开这些八卦的村民。
  周春花说,她的坟在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旁。那是一处比较缓的坡地,因为地形不便,所以没种庄稼,长满了杂草和野花。
  走了七八分钟了到了,覃秀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抬头往周春花说的地方望去。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一眼望过去,山花烂漫,碧草萋萋,粉蝶环绕,一座低矮的墓碑掩映在绿树青草之间。有山有水,山清水秀,这地方确实是块风水宝地。
  隔得比较远,覃秀芳看不清楚墓碑上的字。
  她咬住下唇,按住跳得过快的心脏,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墓碑,恨不得一眼就看清楚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刚开始,她是用走的,但走着走着,她不耐烦了,拔足狂奔,跌跌撞撞地跑到山坡下,抓住草,爬了上去,总算来到了墓前。
  覃秀芳单膝跪在了墓前,手扶着墓碑,墓碑上的一排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覃秀芳之墓,一九五零年正月十三立。
  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但这个墓碑就是在元宵节的前两天立下的,而两天后,沈一飞出现在了江市。
  但最让覃秀芳震惊的还是她的名字。这三个字是如此的熟悉,曾经有无数次,那人拿着钢笔,一笔一划耐心地教她写她的名字,他的教诲似乎都还萦绕在耳边。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能再次看到这熟悉的三个字!
  覃秀芳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名字,泪如雨下。
  第80章
  不知在墓前跪了多久, 覃秀芳的下肢都麻木了,她才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 环顾了一周,在山坡上找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覃秀芳过去捡起石头, 回到墓前,蹲下身, 食指指腹依依不舍地抚过墓碑上的名字。
  这是沈一飞一笔一笔写下的, 她很不舍。但她不能让人知道沈一飞曾经来过周家村找她, 因为这辈子在元宵节之前,他们还不认识。
  所以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葬在这片山花烂漫的山坡上吧!
  覃秀芳的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她拿起石头用力地在墓碑上划过。
  “秀”字中间出现了一道划痕,将这个字分成了两半, 但这还不够。覃秀芳拿起石头继续划,一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重复,不知过了多久,墓碑上的字全变得模糊,再也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她才停了下来。
  怔怔地看了墓碑几眼, 覃秀芳下了山,来到小河边洗手。等手上的泥土洗干净后,她才发现, 她的手指被石头磨破了, 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火辣辣的。覃秀芳找了刚冒出头的黄荆条, 掐了一把嫩嫩的叶子搓成末敷在伤口, 止住了血,这才下山。
  刚回到村子里,她就看到郝丰和路定生匆匆而来。
  见到她,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你上哪里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就到处转了转,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覃秀芳歉疚地说。
  “没事,回来就好,你以后去哪里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郝丰说着说着才发现,覃秀芳的眼睛又红又肿,两只手上也全是伤,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是有人欺负你吗?”
  覃秀芳顺着他的视线明白了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连忙摇头,自嘲一笑说:“现在这个村子里谁还敢欺负我啊?就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有点难过。我没事的,天快黑了,回去吧!”
  郝丰想起她的身世,料想这个地方于她而言痛苦多过快乐,便没有多问:“嗯,走吧,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了。”
  果然,覃秀芳回到唐家,发现唐家桌子上摆了好几个菜,甚至唐大山还杀了一只鸡招待他们。
  这可真是太让他们破费了。
  非亲非故,以前也没什么交情,唐大山如此隆重,真是滑稽。覃秀芳又想起离婚的时候唐大山来做见证人的态度,这人啊,果然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罢了,走的时候把这些都折算成钱,多给他一些就是,至于其他的,她就一个普通的小饭店店主,也帮不上。
  覃秀芳想开了,含笑坐下,跟唐家人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吃饭。唐大山不好意思拉着她一个姑娘家一直说话,就跟郝丰他们俩聊天去了。男人们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女人们吃完后也坐在院子里聊天。
  唐大山的老婆、儿媳妇、女儿都坐在院子,一边忙手工活,一边跟覃秀芳扯东扯西的。
  覃秀芳跟她们以前都没有任何的来往,彼此也不了解,根本没什么可聊的,但主人家拉着她说话,她也不好这么早就回屋。
  聊了没几句,女人们就打听起城里的情况,说着说着还问覃秀芳改嫁没有。
  覃秀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索性主动开口,掌握了话题:“还没,不过有对象了,我爹娘的战友介绍的,也是军人,就普通的军人。至于城里啊?城里要说有什么好,那就是女娃娃也能上学念书,进厂做工赚钱拿工资。”
  “真的?女人也能念书,还能去那什么大的厂子里挣钱?”在封闭的小山村里,这种事无疑非常新鲜。女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这上面来了。
  覃秀芳跟她们聊了一晚上,全是讲城里的新鲜事,让她们大大地开了眼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大家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在,乡下人节省,舍不得点太久的油灯,几乎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彻底黑下来,覃秀芳总算能回到房间里休息了。
  她躺在陌生的床上,四周是陌生的味道。
  不知是认床,还是有心事,明明赶了大半天路,下午情绪又大起大落,晚上还陪聊了一会儿,应该很困才是,可覃秀芳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沈一飞的脸,他这辈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上辈子沉稳儒雅的样子,还有墓碑上力透纸背的“覃秀芳”三个字。
  又想起第一次见们,他自来熟的样子,明明没见几次,他对她的态度始终很亲近,让她帮忙画画,在他们要行动前,带她去放河灯祈福,安她的心。
  其实他早就给了她许多暗示,只因为他这辈子的性格跟上辈子相去甚远,所以她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生生错过了这么久。
  其实是她想岔了,人哪能不变呢。二十岁意气风发的青年和六七十岁坐在轮椅上,自理都困难,过一天少一□□将就木的老人,能一样吗?
  不管怎么变,他还是他,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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