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覃秀芳在外面听到这动静,挑了挑眉,她得进去,不能让周大全真把周小兰给打怂了,以后不再作妖,老老实实乖乖听话嫁人。
  飞快地跑进屋,覃秀芳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挡在了周小兰面前,心疼地喊道:“爹,你别打了,把小兰打伤了怎么办?家成就这一个亲妹子,他回来看了得多心疼多难过啊?”
  刘彩云也赶紧搬出儿子:“他爹,秀芳说得对,你教训教训就行了,小兰知道错了,你别打了。”
  自古为了避嫌,公公很少跟儿媳妇有什么接触,周大全也不好打儿媳妇,不然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他。
  他紧抿着唇,瞪着覃秀芳:“你让开,不关你的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丫头,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覃秀芳紧紧护住周小兰:“爹,你已经教训过小兰了。再说,今天的事也不是小兰一个人的错,她年纪小不懂事,自个儿上门是不对。但田家叫了那么多人过来,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不也是欺负咱们吗?这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你跟田叔私底下道个歉,回家教训一顿小兰就完了的事,丝毫不影响两家的婚事,也不伤两家的面子。他们非要搞这么大,让咱们家下不了台来,我看分明是他们想退婚!”
  这番话其实太强词夺理了,但人的本性总是利己的,刘彩云当即嚷嚷道:“秀芳说得对,他田荣带了那么多人来,当着村里人的面让咱们家下不得台来,分明是想悔婚坏了我们家小兰的名声。我的小兰啊,你真命苦,怎么摊上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人家,得亏是没嫁过去,不然……”
  周大全本来就很不高兴田荣将事情闹大,听覃秀芳和刘彩云都这么说,再一想退婚受伤害最大的就是他们家和小兰,三分的怀疑变成了八分。
  看着刘彩云抱着周小兰哭得昏天黑地,张嘴就是女儿命苦,覃秀芳漆黑的眼底滑过一抹极浅的冷意,然后揽着她们母女,积极地出谋划策:“娘,没事的,还有家成呢,等家成回来,咱们让他把小兰也带进城,给她找个城里人或是家成的战友,也没人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影响小兰的婚事。”
  闻言,周小兰感激地看着覃秀芳,饱含情意地喊了一声:“嫂子,你真好……”
  覃秀芳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家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周大全没好气地瞪了覃秀芳一眼。
  覃秀芳捏了捏手,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却硬着头皮说:“爹,这事当然轮不到我作主。只是家成就小兰这一个妹子,肯定是希望她过得好,你说是不是?等小兰进城,嫁了有出息的人家,以后也能反过来帮助家成。他们是亲兄妹,是最亲的人,以后真遇到点事,能毫不犹豫无条件帮助对方的也就只有他们兄妹了,家成好,小兰才会更好,反过来也一样。”
  闻言,刘彩云眼睛一亮,赶紧拽了拽周大全的袖子说:“对啊,他爹,秀芳说得对,咱们小兰嫁了城里人,以后万一家成遇到点什么事,也有人帮他。咱们就一个闺女,你不希望她以后过得更好,不希望以后在田家面前扬眉吐气吗?”
  俗话说三人成虎,三个女人都这么讲,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样子,周大全的态度有点松动了。
  他剜了周小兰一记:“这几天不许出门,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周小兰还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
  覃秀芳轻轻掐了她一下,她连忙脆生生地应道:“是。”
  等周大全走后,刘彩云连忙心肝心肝地叫着,将女儿拉进了屋用药酒搓被打伤的地方,谁也没人管覃秀芳。
  覃秀芳也不在意,经过今天这事,周大全会认真考虑送女儿进城的事了。孙子、女儿都进城了,他们老两口还会呆在乡下吗?
  等他们这堆极品进城了,再跟自私自利的周二狗两口子凑在一块儿,到时候不用她出手,周家一天到晚都能特别特别热闹。
  而且等他们都进城了,谁还管她?届时,她就自由了,就能想办法进城寻找她的爹娘了。
  覃秀芳告诉自己,别着急,慢慢来,一步一步地来,几十年她都等了,不着急这一天两天。
  ***
  她不着急,刘彩云却急了。
  晚间的时候,她悄声跟周大全说:“我觉得秀芳白天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只剩下家成跟小兰,他们俩都过得好,咱们就知足了。以前是不敢想,但现在家成进了城,认识不少人,城里有钱人,跟他一起当官的战友,随便给小兰找一个都比咱们在乡下找强。你说是不是?”
  “乡下找?出了今天这种事,乡下谁还敢给你女儿说亲?”周大全没好气地说。他今天出去可没少感受旁人异样的眼光。
  现在除非是条件极差或者说是奔着他们家成有出息来的,否则没人会乐意跟他们家结亲。
  刘彩云撇撇嘴:“他们不敢说,我还不想说呢。咱们家小兰长得多好,脸圆有福气,屁股大一看就是生儿子的命,嫁给这些泥腿子,便宜他们了。不行,等家成回来,我得让他在城里给小兰相相,找个好的。”
  周大全被她说得烦躁,又有点心动,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进城,有出息呢?
  “这个事等家成回来再说。”周大全仍旧没将话说得太死。女儿的前程再重要,哪比得上儿子,毕竟女儿是要嫁出去的,生下来的也是外姓人,绝不能让女儿妨碍了他最有出息的儿子。
  刘彩云一听就知道有戏,欢喜极了:“家成这么疼爱小兰,怎么会不答应?”
  周大全睨了她一眼:“你不许去磨家成,不然我把小兰嫁给村头的癞子。”
  刘彩云不敢说话了。
  周大全抽了两口闷烟,心里很烦躁,今天这事打乱了他所有的安排,以前的计划显然行不通了。
  如果孙子和女儿都进城了,那他们老两口怎么安排?进城给儿子增加负担他是不乐意的,但留在乡下,他们老了,谁照顾他们?
  算了,这些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周大全抽了一口烟,对兀自沉浸在喜悦中的刘彩云说:“秀芳这里,你安排一下!”
  冷不防听到这话,刘彩云没反应过来:“安排?怎么安排?”
  周大全敲了敲烟杆:“忘了你在城里还有一个儿媳妇?”
  提起这个,刘彩云有点烦恼:“我前天回娘家让我嫂子帮忙打听了,娶倒是有人愿意娶她的,就是条件不怎么样,她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怎么办?这事由不得她。”周大全表情阴狠地说。
  刘彩云不知哪根筋犯了,竟然替覃秀芳说了一句好话:“我看秀芳还行,能容得下咱们小兰,还真心替咱们小兰考虑。”不像城里那个,都没叫她儿子接他们进城享福,一看就不孝顺,而且以后肯定也不好拿捏。
  周大全沉默了几秒:“光孝顺光能容人有什么用?能帮到家成吗?要怪就怪她没投个好胎,没个好爹娘。”
  这倒是,刘彩云一想到儿子的前途,心里仅剩的那丁点良心也没了。
  “嗯,我明白了,我回头就找我嫂子确认一下人家。”
  周大全吐了口气:“尽早安排,明儿就试探试探她的口风,她要答应最好,不乐意,我再想办法。一定要在家成回来之前,将这事给办妥了,免得影响了家成。”
  第9章
  “秀芳,身体好些了吗?”大清早,吃过饭,刘彩云就伸手招呼覃秀芳。
  覃秀芳对她莫名其妙的亲昵有点犯怵,强忍着恶心,坐到她身边,咳了一声:“好多了,这些天让娘担心了。”
  刘彩云牵起她的手,笑得分外温柔:“那就好,你要再不好起来,真是担心死我了。我子女缘薄,就养大了三个,哪晓得大的还早早就走了,老二也被抓走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不曾想,咱们家成还能回来,真是菩萨保佑!”
  说着说着,刘彩云伤心地哭了起来。
  覃秀芳轻抚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娘,你别哭了,都过去了,你要是哭出了好歹,家成回家看了多难过啊。”
  听到这话,刘彩云不但没停止哭泣,反而拉着覃秀芳的手哭得那个泪眼婆娑:“秀芳啊,你是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是咱们周家对不起你。娘一直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实在不忍心耽搁你一辈子啊……”
  这话没头没脑的,覃秀芳微微拧眉,直觉没有好事,但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惊恐担忧的模样:“娘,你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刘彩云擦了擦眼泪,凑字她耳朵边悄声说:“秀芳,有件事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不告诉你,我这心里亏心难受啊,家成他在战场上受过伤,伤到了身子,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有孩子了。你们成亲的那天就赶上了抓壮丁,还没来得及圆房家成就被抓走了,严格说来,你们俩不算成了亲。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耽搁了你,不然我这良心过不去。秀芳,我收你做干女儿,以后咱们就是亲母女,你看怎么样?“
  伤了身体不能有孩子?那上辈子周二狗的四个孩子哪来的?他老婆给他戴绿帽戴来的?为了认她做干女儿,刘彩云不惜编出这种谎话,她倒是要看看刘彩云到底有什么目的!
  覃秀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用力抓住刘彩云的手,抓得她生疼,一副又惊又难过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娘,你没搞错吧?不能治吗?等家成回来让康叔给他看看,康叔这么厉害,一定能治好家成的。”
  刘彩云又抹了一把眼泪:“治不了,家成在城里看过不少好医生了,都没法子,这个事咱们别在他面前提,免得他伤心。秀芳,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亲闺女,怎么忍心看你年纪轻轻就守活寡。我收你做闺女,以后这就是你的娘家,回头我让媒婆给你找个好人家,备上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你看怎么样?”
  原来她的目的在这儿。
  覃秀芳总算明白刘彩云不惜往自己儿子身上扣屎盆子是为了什么。
  嫁人当然是不可能嫁的,她现在嫁人那就是改嫁,二婚,要么嫁死了媳妇的鳏夫给人当后妈,要么嫁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她是脑子进水了才想改嫁呢!
  而且她要进城找她的父母和哥哥,绝不可能留在这个小山村里,重复上辈子的悲剧。
  覃秀芳伤心地捂住脸,坚决地拒绝了刘彩云:“娘,你不要担心,我不嫌弃家成哥,他……他就是不行也没关系,我也守着他过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
  谁不行了?你才不行!刘彩云被她这话气得差点变脸,竟敢说不嫌弃她最有出息的儿子,这死丫头翅膀长硬了!
  刘彩云强忍着怒火说:“秀芳,你咋这么傻啊?你还年轻,不到二十岁,守一辈子活寡多难熬啊,你听娘的,别犯糊涂!”
  上辈子她怎么不这么说?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可笑。
  覃秀芳还是摇头:“娘,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进了周家那就是周家的人了,我不改嫁!”
  “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娘都是为你好。”刘彩云气得用手指戳她的额头。
  覃秀芳还是咬死不松口,非说什么周家是她家,她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一女不嫁二夫之类的。
  气得刘彩云晚间提起这个事还很生气:“你说她怎么这么迂腐?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说什么烈女不侍二夫,好笑不好笑?”
  这些年战乱频频,天灾人祸不断,不少男人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女人拖着孩子在家里,活不下去了,不少改嫁的,已经不稀奇了。她没想到覃秀芳年纪轻轻的,思想这么古板。
  周大全没心情管覃秀芳为何不答应改嫁这事,他只看结果。将烟杆敲在桌上,周大全一脸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明天你就回你娘家,找到你嫂子商量好,挑好人,这个人一定要离咱家远远的,跟对方说好,尽快将这个事给办了,免得等家成回来看了心里不痛快。”
  最近家里诸事不顺,周大全心里头很不安,只想早点将事情给敲定,免得像女儿这样又出岔子。
  刘彩云点头:“我明白了。”
  次日,她提着篮子回了娘家。
  等到晚上回来后就在饭桌上笑眯眯地宣布道:“秀芳,你是个好孩子,自从家成走了后,一直帮着我料理这个家。这些年辛苦你了,我跟你爹商量过了,你当初跟家成成亲,还没来得及拜堂,家成就被带走了。虽说大家都知道你是咱们家的媳妇儿,但没个正式的仪式也不像话,所以我跟你爹商量,还是要给你和家成办一办。”
  覃秀芳抿了抿唇,小脸绯红,羞涩地说:“娘,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辛苦你们了,我不介意的。”
  “傻孩子,一辈子就一回,怎么能不办?那天呀我们要你风风光光地嫁进咱们家。”刘彩云欢喜地说,嘴里将成亲这事描绘得那个美好。
  可惜覃秀芳脑子很清醒。周家人不怀好意,恨不得踢掉她这个碍眼的东西,怎么可能特意花费心思和财物给她和周二狗补办婚礼,只怕是别有目的。
  但他们这提议冠冕堂皇,自己根本没理由拒绝,而且他们是本地人,村里亲戚遍布,她孤身一人,在这里打也打不过他们,说也说不过他们,跟案板上的鱼肉没啥区别,根本没拒绝的权利。况且即便她不同意这个事,可周家人已经起了歹心,总会想其他的法子,所以还不如暂且应下,见招拆招。
  羞涩地抿了抿唇,覃秀芳低垂着头,眉目柔和地说:“我都听娘的。”
  “好孩子。”刘彩云握了握她的手,说出了自己的安排,“秀芳啊,你没有娘家,就在咱们家出嫁说起来恐怕不大好听,也没这规矩。所以我想了想,安排你去舅母家,在那儿出嫁。你只管过去,我已经跟你舅娘说好了,也给你买了新嫁衣,你乖乖等家成过去接你就行了。”
  覃秀芳听了这话眼神一闪,有些明白她的目的了,嫁人是真,不过嫁周二狗那就是扯淡了。
  看样子,刘彩云和覃秀芳是打算将她送到刘彩云的娘家,再在那边将她嫁出去,回头可以说她跟谁有染私奔什么的,反正她又回不来了,是非黑白,还不都是他们两口子说啊?这脏水他们想怎么泼就怎么泼!
  真是好毒的计谋,好狠的心。
  覃秀芳对周大全两口子的心狠手辣有了新的认识。
  但即便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她也不能不答应。因为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她要真跟他们两口子撕破了脸,他们能直接将她捆了,等天一黑,抬到哪个光棍家里一丢,她这辈子就完了。村里人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在私底下感叹两句周家做事太绝,心太黑,不会有人跳出来得罪周家,为她伸张正义,救她的。
  这就是没有娘家,外来户的悲哀,即便有冤也无处诉。
  她现在只能趁着他们还要脸,以为她被蒙在鼓里,走一步看一步,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覃秀芳沉思时,桌子上忽地传来了啪的一声。
  她抬头就看到周小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嘴巴撅得能挂油壶,察觉到她的视线,周小兰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显然是很不满意自己抢了她在这个家里的“注意力”。
  覃秀芳觉得好笑,明明是□□,天真愚蠢的周小兰却还以为蜜糖,还为此争风吃醋,可笑。
  不过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
  覃秀芳压下心底的恨意,抬头满眼感激地看着周大全两口子:“爹,娘,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跟我的亲爹娘一样。爹,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们。”
  听她表了态,刘彩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只要你跟家成以后过得好我们就知足,开心了。”
  覃秀芳害羞地抿唇,语气温温柔柔的,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爹,娘,舅母那儿我不大熟,你们让小兰跟我一道去吧。她去了,咱们俩有个伴儿,同时也能避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对大家都好。”
  刘彩云有点拿不定主意,侧头瞅了周大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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