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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她回来了

  聂北在陈温斩正堂屋的门前坐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带着华图和勃律走了。
  走的时候,勃律问:“不等了?”
  聂北道:“他不会回来这么早,我们再去宫外禁军圈里走一走,问问口供。”
  勃律哦了一声,往后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华图,三个人又翻过墙头走了。
  这一走就到晚上才又折回来。
  三个人吃过晚饭,不怕等,见大门上的锁依然没有打开,聂北就知道,陈温斩果然一天都没有回来过。
  聂北一马当先地先翻过了墙头,勃律和华图随后。
  陈温斩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习惯了晚归,也习惯了睡墙头,他虽然活成了纨绔,可他从不亏待自己,喝自己最喜欢喝的酒,吃自己最喜欢吃的肉,不饿肚子,不虐待自己,心情好了就去花楼听听戏,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卖弄风情,心情不好了就找肖左和二狗子还有夏班去打猎,总之,他能让自己活的很快乐。
  但一进了这个屋,躺在了墙头上,他就不快乐了。
  那些积压在内心里的思念和痛苦,那些仇恨和无奈就像埋在地底里的树根一样,开始疯狂的生长,然后那些枝叶就像无数只的蚂蚁一样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腹,让他痛不欲生。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又觉得他是最幸福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打扰他想她。
  可今晚,似乎有人要扰了他的清梦。
  还在门口的时候陈温斩就察觉到屋里面有人了,他提着酒坛没进,高大的身子立在门口,那青衣印着夜色,显得特别的沉,那微眯起的眼迎着月光,显得格外的冷。
  他仰起脖颈,踮起酒坛,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酒。
  一鼓作气将坛中的酒饮尽,他才大喝一声,手臂一扬,五指齐齐一掸,那足有半根老树粗的酒坛就咻的一声跃过高高的门墙,飞向了屋内,精准地往聂北砸来。
  聂北坐着没动。
  勃律一马当先的跃起,像鹰一般的虎口一伸一抓一捏,就将那个空酒坛稳稳地接住。
  门外的陈温斩一声冷笑,勃律尚未闻见,就见那原本被他握住的酒坛忽然之间暴怒了,猛的一下挣脱开他的手,飞向高空,又从高空重重地砸下来,往聂北砸去。
  聂北抬眼,他知道他不是陈温斩的对手,不说他不是了,勃律和华图都不是,他们三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是陈温斩的对手,他来这里也不是找他打架的。
  就在酒坛快砸下来的时候,勃律大喊:“少爷!”
  华图也冲上去要拦那个酒坛。
  可聂北不惊不慌,还抽空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酒坛下落的速度极快,眨眼就到眼前,聂北淡定地一撩裤摆,一个起身跨越,往前一走,酒坛在他背后两步的地面炸裂。
  华图:“……”这样也行?
  勃律:“……”还是少爷机智。
  聂北对着门说:“不用这么凶悍,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听到这个声音,调动了浑身杀气的陈温斩一下子熄火,他哼一声,左手带着袖风往后一掸,掸出强大的气场,眨眼他就如一颗流星般,闪电入院。
  进了院,看到聂北,他浓眉一凛,再看一眼勃律,再看一眼华图。
  不认识华图,就多看了两眼。
  华图也看着他。
  从没有见过的男人,一身潦草冷清的气息,可那双眼睛,桃花满溢绝色,绝色中透出冰冷的绝杀,可一眨眼,那双眼就变成了讥俏与戏谑,风凉与薄骨,满身酒气,长发卷衣,印在满月与星辉之中,如同横空出世的狂仙。
  正心惊于这男人是何方神圣的时候,他忽然一个倾斜,已经轻轻松松地卧倒在了地上,被黑夜滋润,脸庞若出鞘的刃,透着月光的下颌,雕出冷而魅的弧度。
  华图一惊,想着这人是谁,怎么会有如此让人胆寒畏惧的风姿,比之皇上,竟是毫不输色。
  华图原是绥晋北国之人,当年领兵灭绥晋北国的人是殷玄和封昌,所以这两人他是认得的。
  大殷帝国有六个一等战将,这六个将战从不会同时出现,亦不会同地出现,如果他们同时亦同地出现了,那就意味着绝对没有战争,只有和平。
  为什么呢?
  因为六人同时同地出现的时候,一定是太后出现的时候。
  而太后一旦出现,那就是烽火熄,和平降。
  绥晋北国灭亡后,兼并入了大殷帝国,改为晋东区,奉遗臣,无传召不得入皇城,虽然华图定月有去金銮殿表忠心,可那个时候陈温斩已经被调离了皇宫,华图不认识陈温斩,陈温斩也不认识华图。
  华图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就看向聂北,眼神询问。
  聂北好心地给了解释:“宫外禁军统领陈温斩。”
  华图一愣,接着面色大变,陈温斩!
  虽然华图没那荣兴见过曾经血浴九海的全部六人,可名字他听过,不单他听过,这些活在大殷帝国版土上的本土之人亦或是遗臣土地上面的归属之人,有哪一个没听过的?
  陈温斩,陈斩刀,亦称辟邪屠龙。
  他是用刀的男人,他的刀被称为辟邪刀,他曾一刀斩下百蚁国国王的头颅。
  华图原以为有着那样响亮名头的男人一定是个彪髯大汉,张嘴就是气吞山河的虎啸,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峻瘦少年。
  华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真是长见识了。
  这大殷帝国的水土,果然是神喂养的。
  华图的眼睛黏在陈温斩身上,一动不动的。
  那样的眼神惹得陈温斩一个眉头紧蹙,不耐烦地扫来,冷道:“看什么看,我脸上长了花还是长了金,让你看的挪不开眼?”
  若不是这人是跟聂北一块来的,他非挖了他的眼珠子。
  华图一噎,老脸跟着变红。
  勃律素来冷持,闻言止不住地扯起唇角笑了。
  聂北低咳一声,对陈温斩道:“华大人没见过你,听闻你的大名,多看你两眼而已,用得着这么疾言厉色吗?”
  陈温斩上上下下地用眼神将华图凌迟了个遍,这才问聂北:“这人谁啊?”
  聂北道:“婉贵妃的父亲,晋东遗臣王,如今是二品刑部尚书,协助我断御辇出事一案以及婉贵妃中箭一案。”
  陈温斩一愣:“婉贵妃的父亲?”
  聂北道:“是。”
  陈温斩冷笑,想着殷玄倒真是心机,派这么一个卧底过来,是怕聂北背着他干什么还是想让这个婉贵妃的父亲趁机建个功立个业,然后好给他一路高升?
  陈温斩一听眼前这个男人是婉贵妃的父亲,就没再给他好脸色。
  华图摸了摸鼻子,感受到陈温斩排斥的冷气压后,也没往前凑,他跟他也不熟,而且,知道他叫陈温斩后,他也不敢往前凑。
  华图挪步到聂北后面,跟勃律一起站着了。
  勃律瞅了他一眼,默默地抿住唇角。
  聂北对陈温斩道:“屋里说还是院里说?”
  陈温斩瞅了他两眼,转身往门口一踏,进了屋。
  聂北跟上。
  勃律和华图也跟上。
  进了屋,陈温斩指了指椅子,让他们坐,几个人坐下后,陈温斩道:“家里没茶水,不要嫌弃招待不周。”
  聂北没应。
  勃律和华图自也不说话。
  聂北道:“喝不喝茶无所谓,你只要能说清楚御辇出事那天你在哪里就行了。”
  陈温斩嘴角勾了一丝笑,不显,却显得那么的冷廖,他指尖轻触椅把,不疾不缓地敲着,声音随着指尖的一抬一落而缓慢逸出:“那天因为是大典,为了防止御辇在路上会出意外,我这个宫外禁军统领跟另一个宫外禁军统领夏途归老早就去巡视街道了,当然,跟我们一起巡视街道的还有肖左和二狗子以及夏班。”
  “我们卯时在宫外禁军衙门集合,从宫外禁宫衙门前的双鹤路开始,绕皇宫城前的天子路,这一路检查下来,没发现任何地方有问题,我们就先回了家,那个时候不到辰时,皇上跟婉贵妃还没登临万丈城墙。”
  “吃完饭出来,辰时已经过了,百姓们都在往街道上涌,为了维持秩序,也怕发生人员踩伤事件,我就跟夏途归一起去人口最为繁密的小南街等着,因为怀城就属小南街人口最多,御辇一来,指不定这里得挤成什么样了,也就在那里等待的时候,御辇出事了。”
  聂北问:“等待的时候,你跟夏途归一直在一起?”
  陈温斩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哪里?”
  聂北道:“我没有任何认为。”
  陈温斩挑眉:“是么,你没有任何认为,会来问我?你若不怀疑我,又何故要来问我?”
  聂北道:“断案不分先后,我不是只问你一个人,我昨日和今日已经问过很多宫外禁军了,几乎快走访完了宫外所有禁军们的家门,只差你们几个领头的了,问完你,我还会去问夏途归以及夏班。”
  陈温斩道:“问过肖左和二狗子了?”
  聂北道:“问过了,他二人说出事的时候并不跟你在一起。”
  陈温斩唔道:“是呀,并不在一起,我一直跟夏途归在一起呢。”
  聂北没应话,又从另一个方向问了陈温斩几句,问的是御辇没来之前,他跟夏途归在小南街的什么地方,二人是一直都在一起,还是中间分开过,若二人一直在一起,是在做什么,聊天还是喝酒还是其他的,若是聊天,又聊了一些什么内容,大概聊了多久,若是喝酒,又是在哪里喝的,呆了多久,等等。
  问完,聂北走了。
  出了这个无字匾府后,聂北对华图道:“回去让功勇钦做详细的卷宗,记录昨日以及今日所了解的一切信息,包括每一个禁军的口供。”
  华图道:“明白。”
  聂北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很晚了,回去睡吧。”
  说完,一马当先,迈步往前。
  勃律跟上。
  华图也跟上。
  聂府坐落在揽胜街,华府坐落在武华街,聂北和勃律跟华图不同路,但聂北还是一路陪着华图,送他先回了华府。
  路上华图倒说了不用送,可聂北以天黑路暗,凶手还没有查出来,一切皆得小心为由,执意送他,华图没话可说,只得应了。
  到达华府门口,聂北看着华图进去之后,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华府的门匾。
  勃律小声道:“少爷是想看一看太后如今住的地方吗?”
  聂北道:“这里原是张家的宅子。”
  勃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聂北道:“张家祖上有训,主宅不卖,因为主宅里住着张家的祖辈英魂,他们的英魂集聚于此,守护张家,一旦宅子卖掉,这里就不再是张家的地盘,亦不再属于张家,那那些英魂就会散去,再也庇护不了张家。”
  “以前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宅子好,想买,可都没成功买成,这事儿皇上是知道的,可他为了一个婉贵妃,不惜以皇权压人,买了这个宅子,给华府一家人住。”
  顿了顿,他问:“你说,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婉贵妃就是太后?”
  勃律激灵灵一怔:“啊?”
  聂北轻叹:“当我没说,只是习惯使然,喜欢推论,走吧,再去会一会陈温斩。”
  陈温斩似乎知道聂北会去而复返,在家中摆好了酒,就专门等他。
  见他跟勃律又翻墙而入了,他将酒坛往桌面一放,掂起酒杯,一边喝一边笑:“都说十六阎判如何的威风,可最喜欢干这种翻墙头的事儿的就只有你了,以前是,现在还是。”
  聂北没理会他的话,单手背后走过来,往他对面的石墩圆椅里一坐,垂眉看着眼前的那杯酒,问道:“知道我会来?”
  陈温斩道:“你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你自然会再来。”
  聂北拿起酒杯,递在唇边抿了一口:“我心中有何疑问?”
  陈温斩丢开酒杯,双手往脑后一枕,靠在了身后的大柱子上,他轻功卓绝地支撑着身子,就那样抬着头,望着天,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吐一句:“太后之死。”
  聂北拿酒杯的手微微的攥紧。
  勃律锐眼冷沉地盯了陈温斩一眼。
  聂北缓缓松开手,搁下酒杯,轻掀眼皮看着他:“你果然知道。”
  陈温斩道:“怎么能不知道,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你聂家既出来了,就一定会查太后一案,想必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聂北抿唇,却是道:“我说的你知道指的不是这个。”
  陈温斩斜靠在石柱上,斜着眼睛看他:“那是指?”
  聂北道:“太后的死亡真相。”
  陈温斩听了这话,脚尖往地上一支,往后仰的身子咻地一下子反弹坐稳,他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端起来喝着,喝完才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了一丝讽笑,不知道是讽笑谁,他漫不经心地说:“太后的死亡真相,我若知道,或者说我有证据,我会隐忍三年不发,让自己脱离一切吗?”
  聂北皱眉:“你不知道?”
  在聂北看来,太后死了陈家就起势了,陈温斩作为陈家人,也该跟着起势才对,可偏偏,他没有,他从以前的辉煌过成了现在的潦倒,这样的反差很诡异,而且很不符合常规。
  聂北想了想,说道:“当年太后的事情,我心中有我的猜测,不管御医们怎么说,我还是坚持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他们欲盖弥彰向天人掩饰的那个突发脑风,是,太后有头疼的毛病,这个毛病整个天下的人都知晓,她死在这个病上,似乎天衣无缝,可事实上,她真的是自然死亡吗?”
  陈温斩抿了抿唇,说:“不是。”
  聂北深吸一口气,说道:“凶手是殷玄。”
  陈温斩沉闷地嗯一声,嗯声过,他直接抄起石桌上的酒坛,仰起脖子就汹涌地喝了起来。
  聂北看着,没劝。
  勃律看着,没动。
  等陈温斩喝尽兴了,喝爽快了,他把手往外一推,强大的内力从掌心中打出,那原本被握在手中的酒坛就咻的一下离射而去,堪堪快砸到院墙上了,又被他用内力收住,猛的跌落而下,碎在了墙角。
  勃律往那个地方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已经有很多碎酒坛了。
  聂北注意的却是陈温斩收酒坛的那个手势,脑海里拼凑起御辇暴炸时那些飞出物被强大的内力收住的场景。
  聂北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把自己这三年所推敲的猜测说了出来:“殷玄杀太后那天你不当职,所以你不知晓,可后来你定然从旁的地方得知了太后是殷玄杀的,所以,你被他放逐了,这件事陈家也有参与,而你身为陈家人,无法忍受陈家人的做法,又觉得对不起太后,所以,这三年,你脱离了陈家,亦远离了皇宫,你在赎罪,为陈家人赎罪,为自己的心赎罪,那么,当年,你知道了怎样的真相?”
  陈温斩没回答他,只是问:“若你查到了证据,发现当年杀害太后的刽子手有陈家一手,你会对付陈家吗?”
  聂北道:“会。”
  陈温斩自我嗤笑:“我问的什么傻问题,你当然会。”
  聂北道:“你应该知道,太后之死,是我聂氏一族所有人心头的梗刺,这根刺不拔出来,聂氏人就永远没有喘息的那一天。”
  陈温斩凉凉地白他:“既如此,当年为何不查。”
  聂北冷笑:“当年么。”
  他的目光抬起来,望向掠在凉亭上方的那一轮半月,因为到了七月份了,月亮在往圆的方向膨胀,努力赶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变圆,故而,这个时候的月亮,像鸡蛋壳的一半,透着圆弧的美,又被凉亭的屋檐遮住了一小半,故而,成了个小人儿帽,显得特别的亮,周围的星星一簇一簇,似乎都在迎着它的光而闪烁,但其实,星星是被太阳照亮的,而不是月亮。
  但黑夜,是被月亮主宰的。
  所以,太阳在那个黑夜里,被月亮扼杀了。
  那一天的夜很闷很闷,也是个酷夏,家里好多人都睡不着觉,在院子里乘凉,聂北也觉得屋里太闷热,就拿了一把扇子,穿着单薄的里衣,去院子里跟家人们一起分享晚风,分享着分享着天空就乍然炸出一道惊雷,接着黑云滚滚,闪电撕扯着云层,像一只恶兽一般在空中狰狞地怒吼。
  当时家里的小孩子们都吓的叫了起来,大人们一面照顾着小孩子一面赶紧往屋里撤。
  人还没撤完,大雨就倾盆而下,砸的人额头生疼。
  聂北急急地赶到屋檐下,却还是淋湿了衣衫,他抖抖袖子上的水,仰头看着那雨,只觉得雨帘如浓雾,竟是如此汹涌,无端的,他的眼皮子一跳。
  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就传来太后薨毙的噩耗。
  当时的聂北,听着这样的噩耗,大脑当即就空了,他不相信,不止他不相信,所有聂家人都不信,整个大殷帝国的百姓们也都不信。
  所有人都疯狂地往皇宫的大门涌去,所有人都在撕喊,所有人都在呐叫,所有人都在哭。
  聂北看着,木呆呆地想,那一场大雨,是苍天送给她的悲泣吧。
  因为她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禁军们全都出动,护卫在皇城周边,聂北去了紫金宫,看到了她的尸身,还是那个美丽雍容的样子,还是那套华贵的凤袍,只是,她闭着眼睛,躺在凤床上,凤床周围全是御医,还有好多大臣,有拓拔明烟,有任吉,有殷玄。
  殷玄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
  任吉站在那里,神色冰冷。
  拓拔明烟跪在床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御医们也都在抹泪。
  大臣们也都在抹泪。
  这样的泪水让聂北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倾盆大雨,可他不相信她死了,他要去看她的尸身,被殷玄拦住了,他说:“御医们已经瞧过,是脑风发作,死在昨天后半夜。”
  聂北手脚冰凉,他一字一句道:“臣不信。”
  聂北执意要去探聂青婉的手脉,殷玄拦了几次没拦住,就给他看了,聂北是探过脉的,知道她不是中毒,那么,不是毒杀就定然是他杀。
  聂北是十六阎判,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他一定要检查聂青婉的身体,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殷玄坚决不让。
  聂北对抗了好几次,殷玄说他是以下犯上,太后的身体岂能是他碰的。
  聂北宁可死也一定要弄清楚,所以他不惧,就在他跟殷玄几乎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的时候,任吉出声了,他说:“聂大人,节哀吧,太后确实是死于脑风,奴才一直伺候着,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发现,太后近期睡的不太安稳,晚上用的息安香就比较沉,脑风发作的快,太后还没来得及呼叫就一口气过去了,这是老奴的失职,老奴愿以死谢罪。”
  他说着,跪了下去。
  那一瞬间,聂北看到了他身上死去的灵魂,可又看到了他身上坚韧生长的躯骨。
  息安香么?
  脑风,睡的不太安稳,没来及呼叫一口,息安香……
  聂北听后没有再坚持去看聂青婉的身体,可转眼他就开始着手调查息安香来,只是,不管他如何查,都感觉有人会比他先一步,铺好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他,那个时候他就猜测,太后之死,定不寻常,而那个时候他也知道了,他的调查,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都会被人一手掌控。
  聂家虽能只手遮天,却真的大不过天去。
  有天压着,他们想查太后的死因,那是无论如何查不出来的,后来陈家一跃而上,聂家所有人在主楼里议事了一夜,最后决定退离朝堂。
  那之后,封后封妃,陈家成了另一个朝廷霸主,跟太后有关的任何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就连任吉,也不知去了哪里,聂家就更加确信,太后的死,有阴谋。
  聂北收起回忆,低沉着声音说:“当年有人拦着,我聂家就算倾尽全府之力,也不一定查得到真相,可如今,他想拦也拦不住了。”
  陈温斩知道聂北所说的当年有人拦着是指谁,可当年他能拦,如今就更能拦了,当年的他还没有完全坐稳那个帝座,可如今,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坐稳了帝座,就算聂家重归朝堂,他也不会畏惧了,可聂北却说,现在他想拦也拦不住了。
  陈温斩挑眉:“当年殷玄能拦,如今也能拦,莫不是你说的当年那人不是指殷玄?”
  聂北道:“是他。”
  陈温斩道:“那你说他现在想拦也拦不住了,为何?”
  聂北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陈温斩道:“你既与我说这事了,还有什么要跟我隐瞒的吗?”
  聂北道:“你还没把你所知道的真相告诉我呢。”
  陈温斩叹息一声,眸中沉沉地压着悲痛,他所知道的真相么,他呢喃道:“紫金宫里藏着太后的尸身,任吉在那里守着她,殷玄亲口承认,太后,是他杀的。”
  这句话落,周遭倏然一静。
  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聂北一点一点地攥紧手,又一点一点地裂开眼眸,他的眸中有泪在闪动,又有恨在翻滚,他的肩膀因为愤怒而像癫痫一样颤了起来,猛然间他扬手一锤,竟生生将坚硬的石块桌面锤出了一条缝隙,但就在缝隙欲往四周炸烈的瞬间,陈温斩单手一拍,那缝隙又以眨眼间的速度迅速愈合,最后,稳稳当当地合住了。
  勃律听了那话,面庞也是极冷,眼眶也泛起了红。
  尸身还在紫金宫,那就是说,太后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安息!
  殷玄怎么敢。
  他又怎么忍心!
  太后可是一直扶持着他长大的!
  对比着聂北和勃律的情绪,陈温斩算是很平静了,可只要一想到紫金宫里的那具尸体,他就控制不住心口上泛起的疼意,他用手按了近心口,低声说:“我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些,正因为我知道了这些,所以殷玄把我逐出了宫。”
  聂北消化掉这个震惊的消息后,面庞回归了冷静,他问:“你当年没参与吧?”
  陈温斩怒道:“没有。”
  似乎被人这样问,被人这样怀疑,他极为生气。
  聂北道:“就算你没有,你陈家也一定有,百分之百的。”
  陈温斩抿唇,不吭声,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可以帮你们把殷玄这个凶手手刃了,以此为陈家减刑。”
  聂北看着他,缓缓说道:“能不能减刑,不是我说的算的,也不是旁人说的算的,而是当事人说的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忠你所忠的主子,还是护你该护的家人?”
  陈温斩垂眸:“没有机会了,我的祖宗不在了,我的家人……根本不需要我护。”
  聂北没应声,从袖兜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你的祖宗,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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