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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这是一条人命

  因之,那天当这假郎中,真的“插天飞”跨出那位死去的生意人的宅子之时,他的本来空空如也的黑色手提箧内,早已经当仁不让地,装进了二千两银票的出诊的诊费——不!这该说是秘密保险费;或者可以说是杀人应得的酬劳费——也像十二年前的王火生,取得了他的杀人应得的酬劳费一样。
  天若有情,不问人世间有几许离奇曲折的故事,光阴是向前飞奔,绝不顾盼。眨眨眼,距离这位生意人的死,匆匆已达一百天。
  这一天,那位王夫人,假坐在金陵极著名的玉佛寺,举行“照例”的超渡。在这古丛林的一角庭院之中,王夫人照例在演出她的特别节目;邱公子,照例在帮同“照料”一切;那些和尚们,照例在叮叮阁,阁叮叮,欢送那位王火生的亡灵,大步踏进那座专接恶人的天堂。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句俗语倒往往不是一句空话。这天,在这古丛林的另一部分——大雄宝殿上——那位最初发现于这故事中的天台宗的性空大法师,恰巧又被请到这寺内,在作佛学上的演讲;在演讲中,他又说出了以前说过的几句:——杀害了人家的,结果,难逃被人杀害的惨报——
  可惜这位性空法师,对于我们这位一时风光无限的生意人的“行述”,他还并不知道哩。假使知道,也许他会补充上如后的几句:——谋夺了人家财产的,结果,自己的财产,终于会被人家谋夺去——
  更有凑巧的事哪!这一天,那位余创生郎中,他居然也在男居士的听经席中,占了一个位子。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说出来很滑稽。原来他在那位死者的府上,取得了那笔沾有血腥的出诊费后,在短时期内,竟把这些钱,换得了一次大病的“报应”。
  ——本来他对于佛教,原是一个具有某种信仰程度的非形式的信徒,不过平常,他并不喜欢听经拜佛。而这一次为了这场大病,他却遁迹到这佛土上。在他,也算是忏悔忏悔他的业障吧?
  提起忏悔,他用那种离奇的方法,杀害了那个该死的恶人之后。这件事,是该忏悔一下吗?
  不!该忏悔的,并不是他,却是另外一个人,因为在这故事之中,还有一个最后的小小的曲折,不曾揭露出来咧。
  当王熙德初死的时节,这由“插天飞”假扮的余创生郎中,曾经拨开他的眼皮,察看了一下。啊!奇怪!当时他发觉,那死者的突然暴毙,真的竟是中毒而死的!但是,为了某种原因,他非但没有声张出来,他反放出一种离奇的烟幕,掩护住了那个凶手的罪行。
  这凶手是谁呢?不用说了,当然是邱公子。
  可是这邱公子,他用什么东西,毒毙他这位前辈的呢?
  据这余郎中的料想:他一定是用着一种慢性而不易觉察的毒药,在许多日子内,渐渐分次送给他的前辈服下的。
  那么,那天他在调制热茶的时候,可曾把那毒物,真的偷偷放进那杯中去吗?啊!那不会,那一定不会的。诸位请想:一个下毒药的凶手,当着一个郎中的面,他会把他的毒药,堂堂皇皇使用吗?料想世间绝没有那种傻子的。
  还有那个夏开济老郎中哩,他怎么也会一无表示呢?是的!他的观察与判断力,一定不及那个“初出道”的余郎中吧?呵!这是笑话!
  可是这里面,却真的有些笑话在着哪!
  原来,当天夏郎中,一眼看到死者的状况,立刻便已感到,情形大有可疑,并且,他还看出死者在临命前的刹那,曾发生过一种“角弓反张”——这现象,正是中了某一类毒物的现象。想到中毒,立刻使他想起:隔日,他曾和那个莫名其妙的郎中,提到过沙参脉冬汤的话。啊呀!不好!不要那个家伙,因为偷到了自己的口风,而竟把一种过量的沙参脉冬汤,送给病人服下了吧?看情形,很有些像哩!因为误服了沙参脉冬汤,正有这种角弓反张的现象的。果真如此,那么病人的暴毙,自己似乎该负一点间接的责任哩!这位“可靠”的老郎中,原是一个胆怯畏事的人物。想到这里,他立刻决定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关于死因的可能,且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一来,倒楣的王熙德,便宜了邱公子。仔细想想:这事情真是有点可笑的。
  那么,邱公子为什么要毒死他这有面子的老师呢?原来:那位况慧贞小姐,与这邱公子先生,不出余创生的意料:他们的结识,果在王熙德之先。结识的所在,就在所谓“火坑”之中————当时,他们“照例”盟山誓海,已有嫁娶之约。
  当时这事情,曾使这个热血沸腾的青年,几乎疯狂,几乎要自杀。最后,他在无办法中,找到了一个办法:他打听得他这未曾会面过的情敌,是金陵一位富商,于是,他辗转托人,投拜到了这位富商的门下,做了他的一名门生,借此,可以接近他的“生命之泉源”。
  这可怜的家伙,他的用心,委实是很苦的!
  至于这一次,他从慧贞嘴里,听到了他老师的十二年前的那种残酷的隐事,在青年人的热情之火下,引起了他的不可遏制的“正义感”。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推想:也许王熙德在这件闹鬼的把戏上,他对邱公子,已经有些怀疑;邱公子无奈,方始下这毒手。这也是一个可能的理由。
  总之,由于以上这一个最后的揭发,可知杀人的责任,并不需要我们那位神秘朋友负担起来,那是无疑了。
  讲到这位神秘人物,“插天飞”的为人,有一部分熟知他的人是知道的:他生平,虽曾做过许多许多“恶意的善事”或是“善意的恶事”,但是,他所最恨恶的,却是杀人与流血——这是他和那位身陷情网的多情的邱公子,最显著的不同点——他既不曾杀人,当然,他也无须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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