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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令

  陆生良任两职,有两块腰牌,两块令牌。
  一块“少府监”,这无可厚非是代表他少府监的身份。
  一块“工部尚书”,陆生良首职是少府监,按律法来说,一人不可担二官,燕帝也是实在找不着能胜任工部尚书的人才会找上陆生良顶替。毕竟工部掌管屯田水利、土木工程,而陆生良又出名在此,扔他两个官,下头多派点人手让他只要动嘴就能多拿些俸禄,对燕帝对陆生良来说都是好事。
  另外两块令牌,最开始是一整块“少令”,但是天昭三十八年出了渔阳郡的黄金案,拉出了很多贪污税收的地方官员,燕帝盛怒之下全部砍了头。
  之后爆发了不小的恶劣事件——从下而上征收的各地余税还没收齐就被那些官员的猢狲下属一抢而空瓜分干净,且四散去了各地。
  民间一下声讨高涨,城中百姓得知了这件事成日在帝宫前集群抗议,给燕帝施了不小的压力。
  当时国库亏空又过了征税的时节,再收不上税。
  为了平息民怨,燕帝只得命少府和金都卫联手组织了两支队伍,一支拿“山海令”前往山壑水域排查缴拿黄金案税款;另一支拿“地泽令”在平原和两州城池辖区缴拿余款。
  当时圣旨如是说道:见二令不上缴余款者,当即问斩。
  北燕是九州最北的一个国家,北、东、西三面靠山,西南有太行、王屋山,南面与南齐交界处有终南山和岐山山脉做屏障,因此北燕拥有天然的防线保护。
  古话说高山有好景好水一点不错。
  北燕最东部,也就是原冀州东部的大棘城水量丰富,又接黄海所以水产甚多,光是一城一年之收就可养活冀州大半百姓,故比起西边的雍州专出些平原物产,东边山水一间的征收要高出很多。
  金都卫后来查出抢了血汗钱的人也大多都逃去了那里。
  原因很简单,一来留在北燕境内有条谋生路,物产丰富的地方最好立身,买卖多呀,有了本钱还怕找不到生财之路?二来,要是想跑出去,有山有水的地方绝对比城内要方便,城中管辖百密无一疏,所以拿山海令的那一队人马在东部、北部查了很久,是当年最晚回朝的。
  由此,山海令之重远高于地泽令。
  持令牌者为尊,山海令只能被在官位最高级别的人持有。陆生良不由分说,说给就给了眼前的小姑娘,怎么能不让堂下众人不满。
  沈尽欢是尚书之女,尚书府是帝盟的领头羊,二者之间的亲缘关系断不了也不可能断。
  帝盟拜皇权、遵皇权,不允许任何违背祖宗律法的事情发生。
  陆生良此举无疑是要当众挑战帝盟,挑拨沈尽欢和沈丹青的关系。
  如今沈尽欢是少府的门徒。进了师门,就只能万事跟着师父走,遵守师父的教导。
  陆生良是中立党,那沈尽欢现在也必须是。起码让别人看来,他的关门弟子沈氏和帝盟的沈氏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关系。
  选择了中立,也就选择了和朝堂其他所有人站在了对立面。
  他们庸中佼佼,鹤立鸡群。
  议论声越发高起来,李靖瑶的脸色变了变,下一秒点了点沈丹青的后背。可场面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沈丹青现在跳出去肯定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直到国经堂内传出全安的高呼声,外面人才平息下来。
  燕帝坐在那,隔着幕布双眸紧紧盯着陆生良高挺又略显单薄的后背,不久发出低沉的长叹。
  沈尽欢余光睨了一眼邵尘,对方正用不明意味的目光看着她,烧的她周身发热。
  沈丹青眉头紧蹙,刚要迈出那一步就被施氏拉住,回头看见她淡然摇了摇头。
  眼见了多方的目光,沈尽欢从心里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她不确定自己接了这山海令,会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她为将来扶持沈李氏的重要节点。
  沈尽欢其实很心虚,内心甚至有些恐惧。
  陆生良拿令牌的手停在她面前,就像定格了那一瞬间,心中那根平衡木开始上下晃动。
  主司侍郎见沈尽欢没反应,也摸不清她心中所想,他今日只是奉命做礼节上的替声,原本他压根不用站在这里接受来自各方的瞩目,这些言官的嘴都是长矛剑,光是站在边上听着就觉得自己再被针对,于是悄悄拽了她的衣角提醒道:“师命难违,接吧。”
  接了吧。
  沈尽欢心一横,提了青衿衣摆就径直跪下,双手高举过头。
  主司侍郎赶紧替声高呼:“弟子沈氏,多谢师父。”
  说到底,以她现在的身份她又真的能做什么呢?只能赶鸭子上架一切从命。
  “拿稳当了。”陆生良将青白玉制的山海令放在沈尽欢手中。
  令牌放在手上有些分量。
  其正面雕“山海令”三字,周身都雕刻着青蚨,外圈勾勒着祥云回纹,反面刻“圣旨”二字,最右下角还有燕帝的龙纹。
  再度感受到青白玉的温度,沈尽欢反倒没了先前的不安,好像本就是她的东西,如今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沈尽欢跪着,抬头正好看到陆生良挂在腰间同样为青白玉的“地泽令”,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奈何她说不出只字片语。
  手腕上忽然附上了一圈温热,陆生良仔细将她扶起来。
  她终是对上了师父的眼睛,淡然一笑。
  陆生良还是不敢看她,不过蜻蜓点水就转过身去,对堂内的燕帝作了一揖:“臣,谢主隆恩。”
  蔺文忠站至陆生良面前,展开手中的皇卷。官吏等忙撩袍跪拜,等着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有尚书之女沈尽欢,东堂献策剿寇有功,敏而好学,天资伶俐,即日起着令尔拜师少府,两年之后入仕典薄,钦此。”
  “圣上英明。”
  方才趾高气昂要上前理论的那几位小官,听了是燕帝亲自书写的内容后个个都没了气焰。
  圣旨上若是“诏曰”便是皇帝叫人代为书写,若是“制曰”便是皇帝亲自攥写的内容。
  二者都是传皇帝的意思但又区别甚大。
  皇帝亲自书写,那看来是对此事的重视,要是哪个没分寸的这个时候顶撞了,那些有分寸的定会落井下石。
  谁也不想招惹是非。
  宣了旨,就算礼成了一大半。
  蔺文忠将圣旨恭敬地放在陆生良高举的双手上,脸上终于有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陆大人,恭喜了。”
  陆生良微微一笑,将圣旨折了三折收进怀里。
  没看见沈倾宁,沈尽欢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这种场合下能让家中女眷在场已经是皇恩浩荡,怎么还会让庶出的姑娘登台。
  沈尽欢跟在陆生良身后看着李靖瑶和沈常安,往后两年,是一面也见不着了,一想到这两年不能见家人,不知会错过多少事情,她就不禁觉得惋惜。
  在双方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各自的心思都百转了千回。
  李云褚走过来,朝陆生良作了一揖:“请大人允臣和妹妹说几句话。”
  陆生良复杂地看了一眼李靖瑶,点头走到一边。
  沈尽欢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又看着他欲言又止。
  李云褚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只是边帮她将令牌挂在腰际边说:“哥哥明日就回边疆了,欢儿要照顾好自己。”
  在他眼里,眼前的沈尽欢和梦中的那个提鸟笼的姑娘重合在一起,特别是那块带着温度的青白玉令异常扎眼,可戴在她身上又油然而生一种骄傲。
  李云褚平静地站起来,抬手轻轻捏了捏沈尽欢的脸,扑哧一声笑了。
  “弟子面圣,百官可退。”堂内全安宣道。
  堂下官吏又高呼万岁,随后躬身退出三步外,才齐齐转身离开。
  李靖瑶似有话要对沈尽欢说,但在施氏严厉的眼神示意下还是作罢。
  “莫要毁了欢儿前程!”
  李靖瑶悲允。
  沈丹青和李靖瑶下台阶走远了些,转身回望过去,见邵尘正和陆生良说着什么,沈尽欢脸色变得不太对刚要回去就被侍卫拦住。
  “大人,请回。”
  话音落下,两扇御门交叠要合上,最后一道光景中沈尽欢也转头看了过来,还没望及她眼中是何神情,御门就重重关上。
  太阳出来了,许是下过雨连着几日的湿冷,期盼已久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温度。
  施氏满眼的欣慰,她从来没有如此安心过,对着国经堂外的四方天空长长舒了口气,手上拨佛珠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脚底下的砖石,沈尽欢终于又稳稳踏在上面了。
  眼前的场景和前世一模一样,她几乎可以情景重现等会儿进去堂内燕帝会和她说的话。
  但进去之前,还得过了邵尘这尊大佛。
  沈尽欢记得从回来到现在,好像没有对邵尘做过什么缺德事。除了当着他的面说了一次坏话,偶尔顶撞了几句......那也是不痛不痒的,一个七尺男儿总不会这点小事还要记仇吧?
  前世不懂事也是前世的事情,怎么今世处处针锋相对的人就换成他了呢?
  邵尘本欲对她道声喜,却看见她眼中对自己的畏怯,便生吞了喜词,换了个说法:“沈姑娘得偿所愿,想必十分欢喜。”
  “......”沈尽欢微笑着对上他的眼睛,重重点点头。
  姑娘我当然欢喜,不欢喜我早跑了。
  “说起来,本王还差点成了姑娘仕途的拦路虎,真是惭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沈尽欢真想把邵尘的榆木脑袋摘下来敲个稀巴烂。
  瞧着邵尘面无表情冷嘲热讽的样子,沈尽欢打心眼儿里不甘心,恨不得现在嗓子变好上去问个清楚,死死盯着他半天,想想算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顶头的说的都是对的”这两句话早就在她心里深深烙下了。
  见沈尽欢吃了闷亏,陆生良上前将她往身后一护,颇像个护犊子的老牛,只见他笑言对邵尘轻声道:“殿下,半山腰总是拥挤的,您要去山顶瞧瞧。”
  一说邵尘小心眼。
  二来颇有勉励开导之意。
  在损人方面,还是陆生良更在行些。
  邵尘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沈尽欢见他片刻没耽误地对陆生良作揖:“陆大人之言,元玺定谨记在心。”
  沈尽欢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元玺是邵尘的字,她倒给忘了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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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蚨”是传说中可以带来金钱的昆虫;形状像蝉,卵附在树上、草叶上。
  少府这一机构直白来说就是帮皇家管账的,所以给他私人定制的令牌用“青蚨”我想也符合意思。(因为真的没搜到相关资料t-t,全靠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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