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容歆心疼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咬咬牙道:“若是他真的教你如鲠在怀,不若便回宫吧,当作不知道索额图的打算。”
  “我是难受,可若是一个名字便能教我慌不择路,恐怕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事情使我患得患失、心惊胆战。”
  太子看着姑姑眼中只有他一人,微笑着说:“姑姑,我想以德服人,顺理成章地成为皇阿玛的继承人,不是以一个六岁孩子的命来换取。”
  那一刻,太子的眼中灿若星辰,也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容歆,他想要那个位置。
  因此,容歆越加虔诚地诵经,真心实意地希望六阿哥能够平安度过此次出痘。
  胤祜她保不住,讷敏她无能为力,若是经她主导,提前了大清治痘之术的飞跃,六阿哥还是去了……
  这个打击对容歆来说,就实在太大了……
  而随着四阿哥和六阿哥一日好过一日,容歆心里也越加放松,因为这代表着有些事情,其实是可以人力扭转的。
  待到他们回到宫中,四阿哥和六阿哥修养好身体,太子兑现承诺,和大阿哥一起带着众皇子们蹴鞠,而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等嫔妃,就坐在场外高台上含笑看着。
  从那之后,康熙为掌主动权,命人选了黄道吉日,陆陆续续开始为其余未出痘的皇子女们种人痘,宫中因天花而逝的皇子女较之先帝时期比例大幅减少。
  而除六阿哥之外,竟是还有一人的命运也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轨迹。
  此人便是纳兰性德。
  容歆先前没注意,还是康熙二十五年时俄国拥兵雅克萨,太子说朝中有不少八旗子弟自请随军出征,偶然提及了纳兰性德。
  她这才想起来,若是没有太子和大阿哥前往避痘所这一出,纳兰性德也是要把自己作没的,可他现下仍然好好地广交文人雅士,叛逆地违背父亲明珠的意愿固守在一等侍卫的差事上。
  这对容歆来说都是好事,她燃起了空前的热情,便是钮祜禄贵妃因才生下的女儿早夭而郁郁,她也和赫舍里·珂琪一同极有耐心地宽她心,引着她早早走出悲伤。
  不过,索额图的复起,多少给她的喜悦浇了一点凉水。
  康熙重新启用索额图,为的便是给太子一派增添实力,也教在文华殿完美讲学的太子,能够在初初踏入朝堂时,有一个只依附于他的人。
  容歆之所以并不那么高兴,皆因索额图仕途低点的这几年,他的嚣张气焰丝毫未减,反而随着起复越加反弹。
  而且因为他势必是太子一系,所作所为皆代表着太子,若是他太过张狂,很有可能会影响太子多年积累下来的好口碑。
  容歆这般想法甚至不必与太子说,因他也是如此认为,以至于比之索额图来说,更加重视皇阿玛亲自为他任命的辅导大臣汤斌。
  汤斌其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不慕权贵,上京辅佐太子时,任职地的百姓为其烧香送行,极尽不舍。
  便是汤斌推荐而入职太子詹事府为少詹事的耿介,也比索额图更加得太子真心敬重。
  然在索额图心中,太子初初接触朝堂,必定是要处处仰仗于他,遂他来到毓庆宫拜访时,几次三番对汤斌等人毫不客气,对太子也是一副长辈的姿态指手画脚。
  此番他又一次来到毓庆宫,为的便是太子的婚事。
  “殿下,大阿哥的赐婚旨意已下,这伊尔根觉罗氏在咱们满洲虽是大姓,人员众多,然到其父科尔坤任尚书之后才稍稍提高了门庭,不足为虑。”索额图捋着下巴上的胡须,道,“我等必定为您好好筹谋一位家世不俗的太子妃,教您的实力大增。”
  容歆端着茶踏进书房时正好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刺道:“太子的婚事自有皇上定夺,索大人非要如此作为,岂不是越俎代庖抢了皇上这个父亲的权利?”
  索额图一瞬间看向容歆的眼神极寒冽,待容歆端着茶盏走向太子,他不得不暂时收起来,对太子沉声道:“容女官一介妇人,恐怕不知这朝堂上需得步步为营。”
  “太子殿下,您纵然现下深受皇上宠爱,但大阿哥和明珠一派的威胁不容小觑,稍有不慎恐怕便会万劫不复。”
  太子沉默地喝了一口茶,心道:姑姑可是在他皇阿玛的盛怒之下安然无恙的人,索额图竟然敢嘲讽她“一介妇人”……
  而容歆果然当即便不客气的冷笑一声,道:“索大人恐怕忘了,当初若不是娘娘在宫中撑着赫舍里家,赫舍里家恐怕在首辅大人故去后便迅速衰败了,哪里还有您得皇上信重的机会?”
  当然,容歆这话有些言过其实,索额图确实有能力,当年的赫舍里家,其实是讷敏和索额图两个人撑起来的。
  但她现在不满索额图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于是又故意讽刺道:“且这些年索大人在家享乐时,是我这个妇人在宫中护着太子殿下不受后宫纷扰,平安顺遂地长大。”
  “你!”
  她是在直接嘲讽他被罢了官。
  索额图怒火上涌,一个使力,直接捏碎了手中的杯子,茶水混着血迹流了一桌子。
  太子见状,立即安抚道:“索大人,您和姑姑皆是为胤礽前程考虑,只是有少许分歧,咱们好生分说,莫要伤了和气。”
  容歆跟太子是何等的默契,马上假惺惺抱歉道:“索大人,您受伤了?都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叫人为您包扎。”
  她说着,一脸焦急地走到书房门口,大声喊来雪青,大声嘱咐道:“索大人不小心割伤了手,快去拿药膏和绷带包扎。”
  “是,女官。”雪青应下后就匆匆转身。
  容歆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声道:“拿那只蓝色瓷瓶的药粉。”
  雪青一听,柳眉一竖,咬着牙以同样的音量回道:“他欺负殿下了?女官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其实是欺负她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总要教训一二才是。
  容歆再进来时,太子仍然在好声好气地安抚着索额图的怒意。
  而索额图竟是还拿乔不言不语,还在容歆出现时对她冷眼相对。
  容歆心里止不住地冷笑,面上却满是歉意道:“索大人息怒,我也是一时着急才失了分寸,其实是因着太皇太后曾问询过太子的婚事,我生怕您好心办了坏事,再惹怒了太皇太后……”
  “正是。”太子状似有些不好意思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曾说要皇阿玛为胤礽选一门好婚事,只是这事儿未确准,不好声张。”
  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煞有其事,又提及太皇太后,索额图只能就坡而下,勉强地缓和下脸色,一拱手道:“如此看来,是我不明事实便擅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自然连道他“无错”、“一心为他”等等。
  这时,雪青端着托盘低眉顺眼地走进来,向太子行礼后,又一福身对索额图柔声道:“索大人,奴婢为您包扎伤口吧?”
  容歆马上催促道:“是拿了最好的金创药吗?快为索大人止血。”
  再过一会儿,伤口都自愈了……
  雪青恭顺地走到索额图身侧,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害怕地低下头,声音因为惧怕而起的颤抖,越显柔媚道:“大人,有些疼,您稍忍一忍。”
  索额图这样曾经为康熙擒过鳌拜的男人如何会怕疼?只不屑一顾道:“随意。”
  然而,容歆和太子眼睁睁地看见,雪青倒下药粉的一瞬间,他的手细微地哆嗦了一下。
  这药粉效果是肉眼可见地好,但御医轻易不会建议皮娇柔贵的皇子们使用,因为是真的疼,索额图又伤在手上,十指连心,疼不死他!
  雪青也没那个胆子对索额图做其他手脚,故而手脚极麻利地包扎完,轻声说了一句“好了”,便迅速退下。
  至于再端上来的茶,索额图也没甚么心情品了,匆匆喝了一口便向太子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
  太子这才无奈又好笑道:“姑姑,您怎地做这般幼稚的行为?”
  容歆狠狠瞪向索额图离开的方向,继而对太子道:“索额图有些话说得不错,但他这人颇有些自以为是,教他知道殿下您如今对他并未全心重用也好,多少有些顾忌。”
  “姑姑,这可不是理由。”
  容歆微微撇嘴,“在您面前有何不敢承认的?我是看他不顺眼,谁教他总是对您一副长辈作态,就不能老老实实为您做事吗?”
  太子纠正道:“不是为我做事,是为皇阿玛效力。”
  “是是是,我用词不当。”容歆知错就改,“他好生为皇上效力,便是对您最大的帮助了。”
  太子摆弄着折扇,神思渐远,“姑姑,我的太子妃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容歆调侃道:“殿下竟是也到了想太子妃的年纪了……”
  “姑姑——”太子此番倒不是装的羞赧了。
  容歆忙笑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殿下您耐心些,她总会成为能和您比肩而行的太子妃。”
  太子眼中有些期许,“希望如此。”
  容歆眉眼弯弯,定然是会的,那也是个极好的姑娘,现下只要让她早些顺利嫁进毓庆宫便是。
  第88章
  太皇太后确实过问过太子的婚事, 容歆和太子也不算蒙骗索额图。
  太皇太后自五台山回来后身体便开始走下坡路, 去年仲夏之夜,她忽地口舌凝滞,无法言语, 例例皆显示为中风之兆, 便是迅速得到了妥善地医治, 也留有后遗症。
  她身体不佳, 遂深居慈宁宫少有出去的时候, 除记挂孙子康熙以外,唯二有些许精力关心的曾孙便是太子胤礽和曾经养在皇太后膝下的五阿哥胤祺。
  可能较其他阿哥们来说确实极不公平,但她活到古稀之年,又病弱,谁也不会也不敢苛责于太皇太后的偏心。
  太子感念于太皇太后的疼爱,因此稍有空闲便去慈宁宫侍奉,容歆自然陪同前往。
  太皇太后大多数时候尚算正常, 但偶尔也会言语含糊, 她为了掩饰, 便会语速极慢。
  太子皆仿若不知一样,耐心地听她说话。
  然而太子如今是真的忙,再如何想陪伴太皇太后也无法, 容歆便会在太子请安离开后, 代太子多留一会儿陪太皇太后。
  这两年长春宫都被钮祜禄贵妃和赫舍里贵人种满了各种东西, 他们自己吃不完, 除了分给毓庆宫, 多数便都敬献给慈宁宫和乾清宫。
  容歆净了手,用银叉侍奉太皇太后吃凉水浸过的西瓜。
  “我听说胤礽向他皇阿玛请辞,不欲随同皇上巡幸塞外?”太皇太后问道,“可是顾念我?”
  是便是,容歆没理由遮掩,便笑着应道:“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您前几日头疼,着实吓坏了殿下。”
  太皇太后眼神中有温情,但随即又摇头道:“他的孝心我知晓,只是皇上此番巡幸塞外还有会见蒙古诸部之意,胤礽乃我大清的储君,正可教蒙古诸部知道咱们大清江山稳固、实力强大,同时又可一睹太子的风采。”
  大清与俄国雅克萨一战大胜,然战争损耗极重,所以康熙即便明知准噶尔部落与俄国有勾连,也有意和平解决蒙古内乱。
  康熙为向蒙古诸部展示大清后继有人,特意命年长的四位阿哥一同前往,其中已成长的出类拔萃的太子和大阿哥,作用尤其重要。
  太子深知皇阿玛的考量,也知他能够在蒙古诸部为皇阿玛争得脸面对他意义深重,可世事两难全,一边是大局和前程,一边是疼爱他的太皇太后,以他的心性,心中的天平自然是隐隐倾向后者。
  索额图,包括汤斌等人,皆极力劝谏太子随皇上巡幸塞外。
  若是单从太子的利益考虑,容歆心里……其实也是赞同索额图和汤斌他们的。
  但太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他应该学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也确实应该有自己的决断,所以容歆先前并未有任何劝说之言,只无声地向太子表明她的态度。
  而此时太皇太后的话,显然是想让容歆劝说太子。
  容歆沉思片刻,答道:“奴才并非推辞,只是由奴才劝,不若由皇上亲自对太子殿下言明其中利害关系,毕竟这朝堂上的事,奴才也不甚清楚。”
  太皇太后一听,叹道:“你说得有理。”
  不知不觉间,太皇太后已吃了七八块西瓜,多食无益,容歆立即便挥手命宫女端走果盘。
  太皇太后立即不乐道:“我已是不能出宫避暑,难道多吃两块冰西瓜凉快凉快也不成吗?”
  宫女停住不敢动,容歆则是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咱们这些人上头还有皇上和太子殿下,若是教您用多了腹痛,奴才等人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苏麻喇姑与太皇太后关系不同一般,闻言,直接接过宫女手里的果盘,恭敬道:“太皇太后,您身体为上,这西瓜,奴才便撤下去了。”
  太皇太后如今有些微胖的脸上依然满脸不爽快,竟是直接生起了气,一扭身,背对着容歆躺下,直接将她晾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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