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1、上书房、日、内
  康熙捧着《河防述要》,兴致勃勃地看,边看边念出声来。
  康 熙:治河旧法,以清淤为要,实为愚不可及。黄河之淤,源于西北泥沙沉积,此为本也。本不治,岂奈它何?
  康熙兴奋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康熙:(接着念)清淤之耗,年愈数十万两白银,而越清越淤,实为杯水车薪之法——
  明珠匆匆进来,叩头跪拜。明 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
  康熙:(还没从兴奋劲里醒过来)这本书你读过没有?发前人之未发,一读之下,先获朕
  心!
  明 珠:书一直在皇上这儿,奴才尚未来得及读。康 熙:(哑然失笑)是了。
  康熙把书放回龙案上。
  康熙:查一下写书的陈潢现在哪里。
  明 珠:奴才马上去办,奴才失职,这样的才子没能征召上来。康 熙:才子,八股文未必做的好。你跪安吧。
  明珠躬身退出,康熙从案上拿起书来接着看。
  2、湖广会馆举子的房间、夜、内
  陈潢躺在床上,一脸病容,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高士奇坐在床边,正眉飞色舞地给他说笑话。
  高士奇:我在三贤庙前支了个卦摊,吃了中午饭,街上没人,我就倚着神龛打了个盹,梦见
  刘关张来找我算一卦,卦金两千两!都是一水儿的大元宝!陈 潢:(懒洋洋地笑他)那你还不鼓了足腮帮子吹。
  高士奇:那可不,我先看大哥刘备,我说好哇!先生白面白心,国家栋梁,心地清白。再看二弟关羽,我说好哇,赤面赤心,果然是刚直不阿,忠心报国。话刚说到这儿,刘备慌了,拉着三弟张翼德就跑,嘴里还念叨。
  陈潢:念叨些什么?
  高士奇:三弟啊,可不得了了,先生铁口一张,你一世也难以洗清了。那张翼德怒目圆睁,挺矛就刺,大喝一声:你敢骂俺老张黑面黑心吗?
  陈潢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高士奇:我吓得一低头,嘭,脑袋撞一大包。陈 潢:(感慨地)三哥,劳累你了。
  高士奇:(把药端给他,看着他喝)时衰运败鬼神欺啊,你放心,三哥能吃得上,就决不让你饿着,咱们再等三年。
  陈潢把药喝下去,剧烈地咳嗽,满脸通红。
  高士奇:(一边替他捶背一边说)你知道这些天我都给什么人算命吗?全都是落第的,问我他们什么时候能考上,我只能胡说一气。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什么时候能考上,还有一个人更过分,给我看他老婆给他写的家信,我还记得最末尾两句诗。
  陈潢:(满脸潮红)什么诗?
  1
  天下长河
  高士奇:(曼声吟道)君若来时夜间来,妾面羞得见君面。这个狠心婆娘,丈夫落第了,回
  来都得晚上回来,倒成了她不好意思,你说这男人还有脸回家吗?陈 潢:(停顿)你觉得咱们还有脸回家吗?
  高士奇:不回去也无妨,你身体一好,好好温书,我总能骗出吃喝来。实在不行,咱还有个状元兄弟呢,厚着脸皮去吃他。
  陈潢闭上眼摇摇头,高士奇也陷入沉思之中。一灯如豆,闪闪晃晃,越发显得凄凉。
  高士奇拍腿大叫。
  高士奇:英雄落难,没来由得儿女情长,酒来酒来!我要大醉三百杯!
  陈 潢:(也来了兴致)对!大醉三百杯!长吁短叹,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高士奇抱过一坛酒,拍开泥封。
  3、北京城的街头、日、外
  街头支着一个小卦摊。
  卦摊上高书“神嘴铁算高半仙”,下联写着“茅山老仙亲授”。桌帔上写着“细批流年,占字问卜”、“代人诉讼”、“读写家信”。
  高士奇蔫不拉叽地坐在后面,全无往日神彩。衣服、脸上都是油泥,十个手指头跟鸟爪子似的,漆黑发亮。
  行人经过,无人问津,高士奇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
  4、翰林院、日、外
  徐乾学穿着新官衣,气势轩昂,双手轻轻地推开翰林院厚重的大红门。他满脸的笑容慢慢凝固了,院子里,是呆板单调的一排排平房。
  院子中间有几个官员抱着书匆匆来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徐乾学进大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扬头看着匾额,在院子里找。差点撞在一个打太级拳的官员身上。徐乾学:(赶紧赔礼)得罪了,前辈。
  几个打太级拳的老官员眼睛都不睁开,理都不理他。
  5、翰林院清秘堂、日、内
  徐乾学兴冲冲地进来。
  清秘堂里一张一张的桌子,鱼列摆开,每个人都在案后埋首疾书。徐乾学咳嗽一声,没人理他。
  徐乾学只好再咳嗽一声。
  从外面进来一个穿五品官衣的文官,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徐乾学:卑职徐乾学参见大人。
  文 官:(把脖子来回扭了几下)徐乾学?没听说过。徐乾学:(干笑)晚生是本科的状元——文 官:(懒洋洋地)状元郎,失敬。
  文官带到徐乾学走到一张空着的桌旁。
  文 官:这就是你的桌子,笔墨纸砚是配发的,用坏了别丢,带上去内务府领新的。每天整理圣谕,编辑宫抄,早晨卯时上班,午饭以后就散工了。月有月考,年有年考,考不中,月例银子就没了。一月七两三钱银子,五钱的烛火费,自己带饭,再给一两二钱的饭食银子。在这儿伙着吃就没了。
  2
  天下长河
  文官说完,扭头就走,徐乾学叫住他。徐乾学:大人,我——我是状元——
  文官斜着眼睛看他。徐乾学:我——就抄书啊?
  文 官:(厌烦地)状元怎么了?三年出一个,稀罕啊,翰林院什么都缺,就不缺状元,(指指一个抄书的老头)顺治五年的状元,(指后边一个)那是上一科的,(又指指窗外,两个打太极拳的官员)那两个也是。
  徐乾学完全懵了。文 官:状元?哈哈。
  6、后宫的摔跤场、日、外
  康熙看两个御前侍卫打布库,正看得兴致勃勃。明珠远远地过来。
  明 珠:(躬身凑在康熙耳边)皇上,陈潢找到了。康 熙:噢?
  明珠:听说人在湖广会馆,奴才派个人把他叫来,先叫到奴才府上?
  康熙:好,好,(站起来)不要不要,万一他欺世盗名,把动静搞大了,对他对你都不好。
  (忽然发了童心)朕和你一起去看看如何?
  明 珠:(抓紧时机大拍马屁)皇上爷和奴才微服私访,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康 熙:是吗?
  明 珠:是啊,日后传成美谈,编成戏文,不知多少戏子受益呢。皇上自然是正工须生,奴才就是鼻梁上贴豆腐块的小丑,君君臣臣,可不羡煞后人。
  康熙哈哈大笑。
  7、翰林院门口、日、外
  高士奇搓着手,探头探脑地往门里看。
  当值的翰林院官员们三三两两地从大门里出来,徐乾学也在其中。高士奇打了两下手势,徐乾学没看见。
  高士奇干脆一步站到徐乾学面前。高士奇:咄!不认识了?
  徐乾学:(吓一跳)三弟三弟,二哥眼拙,三弟这是——高士奇:(一肚子气)问我干嘛来了?我说你也太不够兄弟了,自己跃了龙门,就谁也不管
  了。大哥回了山东,老四病得七死八活,我满北京找饭辙儿,你倒问我干什么来了?徐乾学:三弟风采如昔,二哥侥幸得中,和三弟一比,还是自惭形愧,那几位兄哥也是才比
  天大——高士奇:行了,别捧了!
  徐乾学:三弟,有现银子借我五两,月底家里才能把钱汇过来。
  高士奇:(愣住了,指着自己鼻子)你看我像不像五两银子!我昨天晚饭还没吃呢!
  8、湖广会馆院中、日、外
  康熙和明珠穿着普通士子的衣服进了湖广会馆。店老板匆匆忙忙迎出来。
  店老板:二位爷住店?
  明珠:看朋友,有个叫陈潢的,住在哪一间?
  3
  天下长河
  店老板:啊,陈三爷,病了,在地字号第二间,右拐就是。康熙和明珠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9、湖广会馆举子的房间、日、内
  明珠一进门,就被屋里的气味熏出去。明 珠:好大的瘴气!主子,您在门口多站会儿。
  康熙用扇子拨开门走进来。
  房间里弥漫着药味和汗臭味,榻上被卧叠得整整齐齐,人已经不知去向。康 熙:不在。
  明珠:主子,墙上有诗。
  康熙抬头看,墙上果真有龙飞凤舞的一首诗,墨迹淋漓,笔态狂放,似要破墙而去。康 熙:(念)四十年来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与先生借枕头。钱
  塘陈天一。好诗,好字啊!店老板从外面进来。
  店老板:忘了跟二位爷回一声,这陈天一呀,他走了。明 珠:(皱着眉头)走了?哪里去了?
  店老板:他今早把行李当了,结了帐,回老家了。明 珠:把行李当了?
  店老板:落第的举子,哪禁得住北京城的花费,留也留不住,回也回不去,陈三爷算有志气
  的,我们这儿拖欠房费、饭费的举子多了。康 熙:嗨!
  康熙失望地大步出去,明珠赶紧跟在后面。
  10、小酒馆里、夜、内
  高士奇和徐乾学两个人在一家小破酒馆里喝酒。
  徐乾学:得去拜老师,没有一百两银子,连门都进不去。拜同年,一个人至少五两。进了翰林院拜前辈,动则十两二十两,这还不说得去做官衣,买朝珠,做帽子,出门雇马车,好歹得有个听差的,二哥我现在是袖子里跑老鼠——浑身净光光!
  高士奇:你这状元郎做得忒窝囊!竟欠下一身债。
  徐乾学:(长叹一声)别提了,我是见谁都磕头,谁看我都不顺眼,少磕一个,不定得罪多少人呢!三年翰林院散馆,当个小京官,又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外放,哪儿都得钱说话呀!放到湖广那些省份去当官还好说,若是去了贵州、广西,一闹土匪就甭想着回来了。
  高士奇:九转丹成嘛!二哥你是跳进太上老君的炉子里了,我们还在外面干着急呢!
  徐乾学:我爹把家里的地都卖了,叔叔伯伯的钱也借了一遍,状元这名好听,可连累的我倾
  家荡产,这不是逼着我去当贪官吗?
  高士奇:(警惕地)许给索相的那一万亩水田给了吗?徐乾学:(吓一跳)啊?那什么?来,三弟,喝酒喝酒。
  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地喝酒。
  11、北京城的街道上、夜、外
  徐乾学和高士奇醉意朦胧地出来,两个人站在街口,都各怀心事。徐乾学:三弟,去我寒舍喝杯茶。
  高士奇:算了吧,我还赶着去给老四抓药呢。
  4
  天下长河
  徐乾学从袖子里掏出点散碎银两放在掌心,捏了一块,递给高士奇。徐乾学:先拿去用,等家里寄了钱,你再来找我。
  高士奇犹豫半天,还是接了。
  徐乾学:(过意不去地)我闲下来去湖广会馆看看老四。高士奇:(苦笑着,拱拱手)有劳。
  高士奇转身就走,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徐乾学也长叹一声,把剩下的银子小心地揣回袖子里。徐乾学挥手冲着酒馆外面的马车夫大叫。
  徐乾学:来辆车,我去北兵马司。
  12、湖广会馆举子们的房间、夜、内
  高士奇举着烛台照着墙上的诗。
  高士奇:(边看边念,感慨地)四十年来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破邯郸道,要与先生借枕头。陈天一呀陈天一,明明知道是梦,还偏要去做,真是个痴人哪!
  高士奇把烛台放到桌上,旁边放着一包药。高士奇从桌底拖出酒坛来,接着喝。
  高士奇一边豪饮一边高歌。
  高士奇:(唱)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枭,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有太白当乌道,可以横绝峨嵋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勾石栈紧相连。
  高士奇醉酒当歌,边喝边唱。
  13、索府书房、夜、内
  索额图坐在书房里,师爷站在他面前正跟他汇报。
  师爷:盯稍的人盯到养蜂夹道,就进不去了。养蜂夹道里面的差官都换成明相的人,打听
  不出来,口风很紧。
  索额图:(沉思了一会儿)那有什么难的,明珠既然扮成个差役,大老爷只能是——皇上了。
  师爷: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他见靳辅,也用不着偷偷摸摸。
  索额图:(冷笑一声)光明正大,都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他心眼儿里头信过谁呀。
  师爷:靳辅是六部定了罪的河官,芝麻绿豆大,现在倒站中间了。两个宰相一个皇上,在
  他身上能做什么文章?
  索额图:(站起来,搓着自己刚剃过的脑门)是啊,查王光裕?人都死了,三族发卖,真贪污了也不过如此,何况毫无证据,靳辅知道什么秘密,劳皇上不惜公然与百官作对?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想不通。
  外面响起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师 爷:进来吧。
  一个门房恭恭敬敬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手本。门 房:翰林院侍诏学士徐乾学拜见。
  师爷接过手本,努努嘴,门房出去。
  师 爷:(把手本交给索额图)大人,新科状元,见见吧。索额图:(皱着眉头)见他?
  师 爷:他许了一万亩水田,八九十万两银子哪!索额图:你去见他,我听听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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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长河
  14、索府客厅、夜、内
  索额图坐在屏风后面,师爷从屏风里出来,徐乾学正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等候。徐乾学:(赶紧站起来)晚生徐乾学,拜见大人。
  师爷:状元公!坐坐坐,我家老爷晚上从不见客,这是规矩。听说状元公来了,让我来迎
  一下,已经是破天荒的恩宠了。
  徐乾学:(赶紧拱手低头)是是是,学生何德何能,能劳索相如此厚爱,感激不尽,感激不
  尽。
  师爷:(坐下来)状元公来此有何贵干哪?
  徐乾学又站起来,从靴子里掏出一份地契,双手捧着,庄而重之地奉上。徐乾学:学生对索相小有孝敬,小小心意,小小心意。
  师 爷:(接过地契,看了一眼)水田一万亩,状元公言而有信哪。徐乾学:(陪着干笑)是是是,圣人云,言而无信其行不久矣。
  师 爷:(把地契放在桌上)状元公是浙东人吧?浙东出才子也出义士,了不起!了不起!徐乾学:是是是,先祖是前明的徐阁老,家中世代读书,从来没对天朝起过二心,大人明鉴。
  索额图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索额图:(大声道)状元郎原来是宰相之后,可真是怠慢了。
  徐乾学一见索额图,甩袖撩膝跪倒。徐乾学:卑职徐乾学参见索相。
  索额图:(伸手把他扶起来)起来起来,你是状元公,我可禁不住你一拜呀。
  索额图伸手把桌上的地契拿过来,递给徐乾学。
  索额图:这是干什么?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翘起大拇指)你三篇文章作的好,圣上都夸!虽有老夫的保举提荐,也是你才华过人,该得的呀。为国选才,是老夫职责所在,你以为状元公,也是能卖的吗?
  徐乾学:(完全傻了)啊?啊……
  索额图:(哈哈大笑)此事休得再提,这一万亩水田,我不敬你是个状元公,还要敬你家祖上是一朝宰相呢。老夫十几岁就跟随皇上做侍卫,说话是粗了点,可是真喜欢有学问的汉官,以后还要多多借重,你们汉人说,状元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看你还真带点仙气呢。
  索额图一口一个状元公,已经把徐乾学搞得五迷三道了。
  徐乾学:索相的恩德,卑职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呀。索相义薄云天,德高望重,是国家之福
  啊!
  索额图:我这人肚子里墨水不多,可就爱跟有学问的人打交道,我们满洲人说话爽直,以后
  状元公的事,就是老夫的事,不可推辞,要不然可就不够朋友了。徐乾学:(呜咽地)卑职——我实在是——索相您——索额图:(轻轻拍拍他肩头,坐下来)状元公,新居在哪里啊?
  徐乾学:(擦擦眼泪)在前门外拐棒胡同租了一间小房。
  索额图:(皱着眉头骂师爷)你不知道我的脾气啊?状元公是我的门人,让他住那种地方,
  辱没了身份,狗头!
  师爷:(赶紧陪罪)小人不是小人不是。
  索额图:把我虎坊桥那套宅子打扫出来,明天就让状元公搬进去,里边的丫环下人老妈子,都配好了,家具不够的,从府里拉。把我那辆十三太保马车收拾出来,告诉赶车的小四,伺候状元公,要比伺候老夫还小心才行。
  索额图说一句,师爷应一声是。
  6
  天下长河
  徐乾学站起来,双膝一软,又跪下去。
  徐乾学:索相——您这样待卑职,卑职恨不能马上就为您死——索额图:(微微笑着)唉,这份体面是应该的。状元公不必推辞,明天我跟皇上说一声,状
  元公一边在翰林院就馆,一边在刑部担份差事,好好历练历练,早替国家出力呀。徐乾学情不自禁地在地上“嘭嘭嘭”地磕起头来。
  索额图看看师爷,两人相视一笑。
  15、北京城的街道上、夜、外
  徐乾学飘飘然地在街上走。
  他看见离索府远了,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徐乾学:(唱)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啦啦啦啦啦啦——徐乾学发现街边卖东西的人都看着他笑,赶紧收敛了,严肃地往前迈着方步。
  16、上书房、日、内
  两个小太监把地图摊开,索额图手指着地图对康熙讲解。
  索额图:皇上,走旱路到天津,改走水路,从天津入淮河,河北、河南,经洪泽湖入安徽,
  到宿迁,这是黄河的入海口,然后直下南京。
  康熙:南京是六朝金粉所在,秦淮河风月无边,朕还真是想去一次。
  索额图:王朝更替,南京已经没有往日繁华了,不过周围还有几个地方可去,扬州、嘉定。康 熙:(看着索额图半天没说话)扬州城能进吗?
  索额图:(恍然大悟,赶紧跪下)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康熙:(沉思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是老祖宗进关时候的事,那时候朕还没出生,
  你又有何罪?只是这扬州城,朕现在去不得,朕早晚要去!
  索额图:对,皇上励精图治,开创一个万古不曾有的盛世,那时候进扬州,百姓们仍然会夹道欢迎的。
  索额图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
  索额图:皇上,奴才再跟您说说准备的车、船和随行人员。(翻开折子念)大龙舟两艘、水手五十名,护卫官兵三百名,太监五十名,配快船十艘,(抬头看看康熙心不在焉,又翻了一页念)支应船只携带鸾驾、肩舆、贡马十六匹——皇上——皇上?
  康 熙:(醒过神来)噢,你是领侍卫内大臣,你去准备吧。索额图:喳。
  17、朝阳门码头、日、外
  清晨,朝阳门内外早就站满了兵丁。各种仪帐和旗帜飞扬飘舞。
  通向码头的官道上,一队一队的过穿花衣的宫监,披彩的辇车,手执金瓜、铁骨朵、豹尾枪的仪仗兵们。
  官道两侧,各类翎顶辉煌的官员们,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一阵细乐声后,索额图和明珠骑着马,缓缓地引着一驾明黄色的大轿过来。净街御史喝礼:“迎圣驾!”百官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阳刚刚升起来,地面上荡漾着水气,和队列扬起的黄土搅在一起,迷迷茫茫地升腾着。
  码头外,停着一排望不到头的大龙船。
  18、河南开封铁牛镇外的堤坝上、日、外
  7
  天下长河
  大水刚刚过去,茫茫平原,赤地千里。十几骑马龙卷风一样疾驰在大平原上。马上骑士,除了康熙和明珠以外,都是宫中侍卫。
  马也是一色精选的黑风利。虽只有十几骑,却气势颇大。十几骑马向铁牛镇的堤坝驰来。
  这一带已经是黄泛区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到处都是洪水过后流下的沼泽。枯茅乱草,乱蓬蓬地在风中摇摆。被水冲垮的房屋,房基尚在,还能清晰地看出主人盘的炕和灶台,上面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一行人在坝下勒马停下,几个侍卫想搀着康熙,被康熙甩开。众人低一脚高一脚地上了堤坝。
  黄河水位已经降下来了,近处连河底的淤沙都看得见。康熙背着手,风把袍子卷起老高,在堤坝上漫步。
  明珠:主子爷,坝上风大,回吧。
  康熙:吹吹也好,朕不要坐在龙舟上,听这些官们吹牛。
  明珠:(陪着笑)河南觐见的官员都在龙船上等着呢,主子爷金蝉脱壳,在外面耽搁得久
  了,吵吵起来,下回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康熙:(笑笑)这倒也是,咱们到铁牛镇上用过午饭就回去。
  19、铁牛镇上、日、外
  铁牛镇因为龙舟经过,凭空添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显得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康熙、明珠和一众侍卫坐在酒楼外的棚下,慢悠悠地喝酒吃饭。
  一个卖唱的姑娘抱着琵琶和一个拿着竹板的瞎老头过来,满桌鞠躬。瞎老头:有大爷要听曲子吗?有大爷要听曲子吗?
  康熙:(抬头看他们一眼)你们是哪儿人?会唱什么曲子?
  瞎老头:回大爷的话,我们是江浙人,在这儿做生意被水冲了货,回不去了。花鼓调、江山
  调、鼓子书,都唱得的。不知道大爷想听什么?康 熙:捡拿手的唱一支。
  瞎老头退后一步,立在一旁,姑娘坐在石墩上,连打带弹,唱了一段徽调高拨子。三妞儿:(唱)老天爷你年纪大,你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你说不了话,咱叫哑了喉咙你也不回答。吃人的妖魔你封成了神,一辈子良善住在地狱下,吃素念经的活活
  都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康熙一开始还面带笑容听,越听脸色越难看。
  明 珠:(早就忍不下去了,站起来就骂)老头儿你怎么回事儿!成心给大爷添堵啊?找打是不是!
  听见旁边一人鼓掌大笑。
  那 人:妙极妙极!这可比那些拈风弄月的小曲强多了!再唱一个,大爷重重有赏!众人大怒,一起扭头去看,却哄堂大笑。康熙也笑起来。
  原来说话的人是个叫花子,穿着露出棉絮的破夹袄,手持打狗棍,脏兮兮地躺在地上晒太阳。这个叫花子竟是陈潢。
  明珠:我以为是哪个有钱的大爷,原来是叫花子抽风!你不要打赏吗?赏吧!
  陈 潢:(冲着瞎老头和三妞儿笑道)皇上龙舟到开封了,经过铁牛镇的时候,你们就在岸上唱这个曲子,他是非听不可!河南的官懵皇上说,河南防护有力,听听这曲儿,皇上就明白了。到那个时候还愁没赏钱吗?
  一众侍卫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康 熙:(笑了)果然是条好道,赏!
  8
  天下长河
  明 珠:(悻悻然地从腰里掏出块银子递给老头和三妞儿)今儿你们算遇上好人了,赶紧走吧,这曲子以后可不能再唱了。要造反哪!
  卖唱的姑娘和一个拿竹板的瞎老头感恩戴德地出去了。康 熙:(回头看着陈潢,从桌上取了一个细面饼)喏,吃吧!陈 潢:(大模大样地翻着白眼)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康熙:(笑出声来)难得难得,看不出老兄还读过书,这样要饭,可活不了啊。
  陈潢:半个时辰之内,等你们走干净了,桌上东西都是我的!带回去还吃三天呢,怎能活
  不了!
  康熙:(惊奇地)我们为什么半个时辰就会走?未见得吧。
  陈 潢:(看康熙桌上的菜)鲤鱼四样,不错!那一壶汾阳春也不错!今儿可来着了。明 珠:(又气又笑)做你的清秋大梦吧!我们吃喝干净,渣都不给你剩!
  陈 潢:半个时辰,桃花汛就到了,你有胆量就坐下来吃。康 熙:(更惊奇了)你怎么知道半个时辰桃花汛就到?
  陈潢:我是河伯投胎,摸黄河的脾气,比摸自己的都准。老兄还是多吃两口,防备一会儿
  跑的时候,肚子饿起来。
  明珠:别满口胡说八道了!皇上龙舟要来,有桃花汛,河南的府官岂能不报?
  陈潢:(懒洋洋地挠痒痒)肉食者鄙,他们知道什么!半个时辰,桃花汛不到,你抠了我
  这双眼睛去!
  康 熙:(眼睛发亮,一拍桌子)好!半个时辰若是到了,我输给老兄银子!你要多少?陈 潢:给一千两吧。
  明 珠:(一口酒喷出来)真敢开牙啊,不怕撑破你肚子!康 熙:掌柜的,笔墨伺候!
  掌柜的把笔墨端上来。
  康熙写下赌约,从腰里取出一个小印,盖在赌约上,递给陈潢。
  陈 潢:(一边吹干纸,一边辨认那个印章)体元主人?老兄这个号,口气可是大得很呀!康 熙:彼此彼此,你这个河伯牛也吹得不小。
  康熙掏出怀表来,拍在桌子上,笑吟吟地给自己倒杯酒。康 熙:输了,你自己挖下两只眼睛来给我们下酒!
  20、龙舟上索额图的签押房、日、内
  索额图专心致志地看一封书信,看完以后,放在蜡烛上烧着,塞进香炉里。索额图倚在椅背上沉思,旁边侍候的师爷放下窗子,悄悄走到他身后。
  师 爷:大人,送信的人没走,要等回信儿。索额图:噢。
  师爷:我看崔维雅那边手脚利索,找不到他什么,大人只要到火候时保一本,他还是稳稳
  当当做他的河道主事。
  索额图:(慢悠悠地)崔维雅把事儿说得越稳妥,我越不放心。
  师 爷:好歹有大清律拘着,黄河决堤,河臣是斩立决的罪,皇上还敢——索额图:(长叹一声)他有什么不敢?如今不是当年拿鳌拜的时节了。
  师爷:也不知道皇上转什么心思?我看明相也猜不透。
  索额图:(冷笑)个人变个人戏法,花样各有不同。你告诉信差,给崔维雅捎句话,他这个
  做河臣的,黄河决了口,不思补救,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可保不住脑袋。师 爷:(沉思一下,恍然大悟)大人明鉴,我这就去传话。
  9
  天下长河
  21、铁牛镇上、日、外
  陈潢还是眯着眼睛,倚在石头上晒太阳。
  康熙酒饭也足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表,表针指向下午两点。
  康 熙:(扬起表,对陈潢)我说河伯老兄,你怎么放了个哑炮呢?半个时辰已到。明 珠:你是自己挖呢?还是要我帮你?拿眼来吧,小子!
  陈 潢:(懒洋洋地翻个身)你那表不准。康 熙:(被他气得笑出声来)你倒有的说。陈 潢:(坐起来,冲他们笑)听!
  众人竖着耳朵听,什么动静都没有。陈潢趴地上,耳朵贴着地听。
  明 珠:我们兄弟也算见过点世面了,没见过你这种吹牛不打草稿的活宝。明珠还想再说,康熙伸手制止他。
  桌上酒杯里的酒荡漾起来,随之,顶上的棚子也“吱扭扭”地撒下灰来。不到片刻,像陈雷一般的河涛滚动声,隐隐传来。大地被震得簌簌发抖。拴在棚外的马匹一起仰首长嘶,惊慌不安。
  宁静的铁牛镇顿时哗然大乱。地保、乡官们满头大汗,打着锣,飞也似地边跑边喊。地 保:潮神爷来喽!到东山坡回避喽!
  人叫声、狗吠声、老太太念佛声、孩子的哭叫声,收拾锅碗瓢盆的丁当乱响,搅得开锅粥一样。一群群人,连成片滚成团,争先恐后地往镇外跑。
  酒楼的客人也都跑干净了。
  康熙站起来,瞪着得意洋洋的陈潢,店老板往外跑的时候,还拉康熙一把。店老板:爷儿们!愣什么愣,今年不比往年,河堤全垮了,走吧!
  一众侍卫簇拥着康熙往外走,康熙回头看。
  陈潢果然大摇大摆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嘴吸着酒壶,用手抓着菜吃。康 熙:你也快走吧!
  陈 潢:此乃铁牛镇,神牛镇水,何惧之有?这么多天等不来一桌好酒菜,岂能错过?明 珠:(急慌慌地架着康熙)主子爷,快走吧,没空跟他啰嗦!
  康熙:(过来一把扯住陈潢)跟我走!我回去给你摆酒!死在这儿不值!
  陈 潢:(扭头看着康熙)多承厚爱,放心吧,水淹不了铁牛镇,我要留在这儿看潮。我是河伯,淹死我的水,下辈子才能来。
  侍卫们又过来拉康熙,被康熙制止。康 熙:(咄咄逼人)此话当真?
  陈 潢:(哈哈大笑)此时黄河水中有六成泥沙,铁牛镇一带河宽五百丈、深七尺,加上桃花汛,最多上涨两丈,河岸距镇一千一百尺,水上沙滩流势变缓,泥沙淤积,越积越高,一天之内,老天爷要建一个河堤。一天之内啊,皇上要建,还得半年呢!
  陈潢边吃边说,滔滔不绝,把康熙听傻了。侍卫们忍耐不住,托着康熙往外走。
  明 珠:(急了)闭住你的狗嘴,疯子!活腻歪了!在这儿等着喂王八吧。陈 潢:(追着问)我到哪儿找你收债?
  康 熙:你去龙舟上找龙少爷,我在船上等你。陈 潢: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康熙被侍卫们架上马,仓皇而去。
  此时,河涛的呼啸声,已经铺天盖地而来。偌大的铁牛镇,只有陈潢一人吃喝得正欢。
  10
  天下长河
  22、龙舟上、夜、内
  康熙换过衣服,坐在宝座上,心神不定。李德立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李德立:给皇上道喜,桃花汛不旦没伤着皇上,反而在河边积了一个天然河堤。康 熙:(直起身子来盯着他)真的?
  李德立:(不明就里)这次河南的秋种,就有保障了!皇上洪福齐天。康熙似听非听,陷入沉思之中。
  23、运河边、日、外
  龙舟停靠在岸边,百米之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得水泄不通。河边用纸搭了一个彩牌坊,上面写着“皇恩雨露”四个字。
  牌坊下面全是各种小轿,有四品的蓝轿,有三品以上的绿轿,还有总督府的顶马、告示牌,一群官员乱哄哄地炸了窝一样,彼此挤来挤去地打招呼、聊天。
  外围,两个侍卫拦着陈潢不让他凑过去。侍 卫:一个叫花子凑什么热闹!滚滚滚!
  陈潢:我来拿我的一千两银子!
  侍卫:你长得像银子、像元宝?失心疯了!再不走,拿鞭子抽啦!
  陈潢和侍卫吵吵嚷嚷,明珠满脸不高兴走过来。明 珠:吵吵什么?皇上就在船上,惊了驾罪过算你的?侍 卫:大人,这叫花子非要找什么龙少爷。
  明珠:(认出陈潢来)嗬,你还没死啊?
  陈 潢:(笑嘻嘻地)阎王不肯留,小鬼不来勾,你要我怎么死?别废话,还钱!明珠没说话,接了他手里的欠条,扭头上了龙舟。
  24、龙舟上、日、内
  康熙和米思翰正在说话。
  康 熙:河南已经赤地千里,要不是朕亲自去看,信了你折子上这些鬼话,就误了大事!米思翰:(也不害怕)河南本就是穷地方,黄泛区年年遭水害,今年也没有特别大,赈济的
  粮食,奴才早就发下去了。施粥的粥棚,五里开一个,插筷子不倒,手巾包着不漏。奴才不敢夸口说没饿死人,敢说,没大事!
  康熙:你从哪儿搞的赈粮?
  米思翰:去年报水灾,皇上免了河南的钱粮,奴才就用的这笔钱。康 熙:你倒是有良心,截流朝廷的银粮不交,自己藏一份家当。米思翰:河南实在太穷了,皇上要今年的银粮,奴才还是没有。
  康 熙:(哭笑不得地,仰头想了半天,笑起来)好,河南百姓有福啊,摊上一个跟朝廷赖皮的父母官。你在河南,朕一直很放心,大修黄河,就在眼前,你河南还一毛不拔吗?
  米思翰:(兴奋地)原来皇上南巡,是要大修黄河,我米思翰在河南一天,只要是黄河上用
  钱,没有不给的!炸骨头熬油也干!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朕本来还想调你去户部呢——
  康熙正打算再说下去,明珠在门帘外面晃了一下。康 熙:什么事?
  明珠:(挑帘进来,呈上赌约)皇上,河疯子来了!
  11
  天下长河
  25、运河边、日、外
  远处龙舟上丝竹声起,一队一队的侍卫太监两列站好。运河边上等候的官员们也都肃然。
  康熙出来,所有人都跪倒。官员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一路过来,径直走到陈潢面前。陈潢抬头认出康熙,目瞪口呆。
  李德立:皇上来了,还不跪下。
  还没等陈潢跪倒,康熙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康 熙:债主子上门,进来喝杯清茶。
  康熙挽着惊慌失措的陈潢,一路往龙舟上走。众人见康熙领着一个乞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26、龙舟上康熙的书房里、日、内
  康熙和明珠坐在书房里。李德立进来。
  李德立:皇上,他——沐浴更衣已毕,在二门外候召。
  康熙:他——(失笑)朕连债主子叫什么都不知道,进来吧。
  李德立出去,一撩帘,陈潢更换了干净的长袍马褂进来,越发显得精干儒雅。明 珠:(站起来)河伯老兄啊,你这回见了真神了,还不叩谢皇上,报名呈见。
  陈潢愣了半天。
  康 熙:(微笑道)赶紧磕头吧,皇上不赖帐的。陈 潢:(跪拜)小民陈潢叩见皇上。
  康熙浑身一震,站起来盯着陈潢。康 熙:你叫什么?
  陈 潢:小民陈潢。康 熙:表字呢?陈 潢:字表天一。康 熙:陈潢陈天一?陈 潢:正是。
  康熙大步走到龙案前,伸手把《河防述要》拿过来。康 熙:靳辅推荐朕看这本书,这本书可是你写的?
  陈潢:是。
  康熙和明珠都是又惊又喜。明 珠:恭喜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康 熙:(声音都颤抖了)你懂治河?陈 潢:我乃河伯投胎。
  康熙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康 熙:好河伯好河伯,朕正要找你。
  27、运河边、日、外
  那些官员们还在彩牌坊下等候。李德立从船上下来。李德立:皇上口喻。
  12
  天下长河
  官员们一齐跪倒。
  李德立:今日暂免问政,河南所有官员一概回去。众官员:臣遵旨。
  官员们摸不着头脑地站起来,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散去。
  28、龙舟上康熙的书房里、日、内
  康熙、明珠、陈潢三个人坐在桌边,小太监不停地往里端菜。
  康 熙:黄河十几年、三五十年,总要改道一次,决口年年都有,这是天赐我中华的祸福之源,应该叫功过之河,功大得无法赏赐,过大的无法惩罚。朕在位期间,即使别的事都平庸无奇,治好这条河,也是功在千秋!
  明 珠:皇上这次南巡,专为黄河而来。稍有时间就接见河臣,查阅黄河改道图,亲临黄泛区,这一番治国爱民之心,昭然若揭。天一兄,大丈夫立世,旦有为国为民的机会,应当仁不让!
  陈 潢:自古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慎于始者,必谨于终。历朝历代,没有不想治河的君主。大禹治水能成功,他自己就是帝,其他帝王却是有头无尾,有始无终,白白留了笑柄。隋炀帝打通了京通大运河,他治河成功,自己却落了个亡国绝种,这里边的功过得失,可就大得很了。
  明珠:(不悦地)未想成,先想败。天一兄年纪轻轻,怎么如此爱惜自己?
  康熙:陈天一是要跟朕打擂台啊!怕朕做到一半没信心了,朕现在就许你一句话,治河是
  百年不易的国策,此心对天,决不变更。还有什么难处,一齐说出来。
  陈 潢:治河之难有三,第一,人事难,河工上花钱无数,大把银子泼到水里,连影子都看不见,人人都知道,河臣贪污成风,清官贪官都在这儿翻船,闻者心惊,见者胆寒。第二,方向难,黄河流经十一省,各有各的险处,哪个河臣都能说出一套治河的法子,古人书上也多得是,听谁的?不能还没治河先吵十年。第三,坚持难,治河需要君臣一心,官民一体,不经几十年辛苦,难有成效。战争、灾荒、人事变动,但凡有事,都会影响到河务。皇上不能一时兴起,要三思而后行。
  陈潢一口气说完,康熙半天没出声。旁边的小太监们也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康 熙:(沉吟半天)你这三条难处,朕一条也保不了你!朕可以答应你,难处来了,朕愿意和你一起分担,如何?
  陈潢起身离座,跪倒。
  陈潢:皇上要一味答应,我就不敢说下去了。皇上如此诚心治河,我还敢不尽心吗?
  康熙:(这才痛快了不少)好你个陈潢,兜了一圈才回到正题,让朕好不别扭。痛痛快快
  地说吧,你有什么主意?
  陈 潢:黄河自古有忧患河之称,发源自青海贵德,流经陕甘黄土高原,激流而下,一斗之中,沙居其六,入开封后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豫东、宛北、鲁南、苏北,便是它的肆虐之地。自宋朝熙宁年后,河道南移,黄淮交流,汇于清江,涌入运河,使运河泥沙沉积,堤坝崩塌,阻塞漕运,这是历来治河官吏无能,不懂水性的恶果!
  明 珠:(微微一笑)一张利口!骂倒了多少治河能臣!陈 潢:拿河道图来!
  小太监在书桌上展开河道图,康熙君臣三人一起离桌,围在河道图旁。
  陈 潢:(边指边说,熟极而流)康熙元年至今,黄河年年决口,淮水、高良涧决口三十七次,高家堰算上今年,决口七次,黄河水冲决千家岗,灌入烂泥潭,又分一股进洪泽湖,横流于宿迁、海洲、安东、下河等七州,水裹泥沙,运河被塞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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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长河
  我这一路过来,见沿途的河臣只知道清沙排淤,居然还是四千年前大禹的办法,耗费万千人力物力,汛期一至,化为乌有。实在可惜。
  康熙:黄河的泥沙排起来确实是精卫填海,可是不排,漕运不通!
  陈 潢:你说精卫填海,我倒比成夸父追日。清了又淤,淤了又清,一万年也治不得!康 熙:(抬头看着陈潢,轻笑道)难道你是神仙,可以凭空把沙从河里运出来吗?陈 潢:(一摆手)四个字:束水攻沙!
  康熙明珠都吃了一惊,一起看着陈潢。
  李德立:(在后面插嘴道)皇上爷,明相,酒菜都凉了,边吃边讲吧。
  三人又回到席上。
  康熙:讲讲讲!朕还糊涂着。
  陈 潢:(端起一杯酒来泼在桌上)河道宽,水少,就是这般流法,一味地加宽河道,黄河流速变慢,泥沙自然越沉越多,这是饮鸩止渴!
  陈潢提起酒壶,从高处给自己倒酒。
  陈 潢:这就是束水攻沙,河道窄,河堤加高,水势一定增强,流速越快,不但新沙不能沉,旧沙也会被卷带入海,河床越冲越深,河道越来越低,再不会有决堤之患!(把酒一口饮尽)放着这样高明的治河术不用,去学四千年前的大禹,这不是缘木求鱼吗?康熙和明珠听得目眩神迷,说不出话来。
  康 熙:黄河历年水量不一,四季涨落不一,你这四个字,放之四海而皆准吗?陈 潢:(高兴地)请观河道图。
  三个人又离席,回到书桌前。
  陈 潢:(边指点边说)宿迁、清江、淮北等地,各加十二道减水坝,水盛时蓄水,枯水时节放水。平时引水灌溉,为民生利,要让黄河变成我中华大地的福河!这才叫治水,但但筑个堤,把水挡在外面,怎能显出我的手段来。
  康 熙:黄河泥沙之多天下第一,古人云,黄河清,圣人出,岂不是妄语?陈 潢:给我三十年,黄河清不了,要我的脑袋!
  康熙:(猛然抬头,惊喜地看着他)黄河真能清?
  陈 潢:(以手指图,侃侃而言)在黄河沿道的陕甘高原上,遍种刺槐、曲柳、子孙草,利用根系保持水土。有十年时间,便可有小成,二十年时间,泥沙量减少一半,三十年之内,黄河必清无疑!
  康熙在屋里来回踱步沉思。
  明珠:天一兄,皇上曾经亲自到湖广会馆拜会过你,悻悻而归,今日相见,可算是诸葛亮
  的隆中对。大丈夫生逢盛世,岂能磋砣岁月,何不一展报负?陈 潢:(拜倒在地)若真能完成治河大志,陈潢愿意终生治河!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明珠)天把此人赐给大清,是朕的福气! (回头对陈潢)
  你想要什么?
  陈潢:我不求个人祸福荣辱,此身此命,愿毕于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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