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1、黄梁梦镇、黄昏、外
靳辅、明珠的师爷一行到了黄梁梦镇。前面,一个兵丁骑马过来。
兵 丁:(对师爷)大人,镇上就一家客栈,还剩两间房,住不下。师 爷:放屁!把老板轰出来!
靳辅:我是在押囚犯,住哪儿都行,再为我惊扰百姓,我的罪孽就更深了。
师 爷:哪里话,明相嘱咐过,一路上要好生照顾,我都能露宿,也不敢委屈大人。靳 辅:(打断他)你要是不遵王法,骚扰百姓,我一定严参!
师爷:(苦笑一声)好好好,依你依你。(对周围的兵丁们发脾气)还愣着干什么!你们
就
找个马棚挤一挤吧!
2、黄梁梦客栈外、黄昏、外
靳辅和师爷一行到了客栈,早有小二把马拉去喂了。小二点头哈腰地把靳辅和师爷让进客栈。
3、黄梁梦客栈、黄昏、内
小二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
靳辅一个人坐在桌旁,师爷和兵丁们坐在前后的桌旁。
小 二:(端到靳辅桌前放下)这位爷,发大水实在没什么吃的,小店自己养的鸡鸭,还有一坛莲花白是送的。后院的上房打扫干净了,您老吃完,我再赶过去伺候。
靳辅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手抄册子来。
上面写着《河防述要》四个字,靳辅边吃边看。
身后传来腾腾的脚步声,靳辅回头看时,竟然是那个河边遇到的年轻人。
年轻人大模大样地居中一坐,“啪”地一拍桌子,吓得其他吃饭的人都抬头看他。年轻人:好啊!有肥鸡大鸭子,不给我上!
小 二:相公,您同屋住的几位爷又赊了我两坛酒,这账是一块儿结呢,还是各算各的?年轻人:要不是大水断了道,我才懒得在你这破店里多住一天呢。回头等我中了状元,做了
宰相,还怕还不起钱吗?
小二嘻嘻直笑,也不理他,还是给别人上酒上菜。明珠的师爷撇撇嘴。
师爷:还宰相呢,不知道天高地厚!
年轻人只能干咽唾沫,坐在桌边发愣。靳 辅:(招呼一声)都是读书人,一桌来吃吧。
年轻人眼睛一亮,凑过来,认清是靳辅,嘻嘻一笑,抱拳行礼。
年轻人:叨扰叨扰,(坐下,不好意思地)我们一屋住了四个进京赶考的举子,每天的饭食
银子老被一个家伙偷偷地赊了酒喝,请问台甫?靳 辅:客途之中,只有行人,不必问姓名了。
年轻人:(大笑)好!单这一句,足配的上我们喝顿酒!你是官吗?靳 辅: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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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年轻人:即像官又不像官,即像文官又像武官,老兄,你可奇怪的很哪。靳 辅:这话怎讲?
年轻人:你行走坐卧有官相,说话没官腔,读书的样子像文官,看你的眼神、手上老茧、脸
上皱纹又像武官。
靳 辅:我是朝廷钦犯,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喝酒。年轻人:你犯什么罪?坐监还是贬职?
靳辅笑笑,头也不抬地继续看书。年轻人:(好奇地)敢问——什么书?
靳辅:(翻过书皮来给他看)古人著的一本治河方略。
年轻人凑近了看,忽然大声笑起来,手拍桌子,狂态可掬。靳辅盯着他,也不嗔怪,也不生气,十分纳闷。
年轻人:(忽然朗朗背诵)古人之谓黄河也,今吾之谓忧患河也。黄河发自青海贵德,流经陕甘,席卷黄土,激流而下,一斗之中沙居六七。入开封,而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肆虐苏北、豫东、鲁南、皖西。春秋两汛,四时溃决,呜乎,黄河其为吾祖发源之地,又为今人忧患之处耳。
靳辅被惊得站起来。靳 辅:你读过?
年轻人:此书何来?
靳辅:这是我在路上从一个藏书家手里买到的,相传是宋熙宁年间一位高人所著,只花了
很少的银子,要不是这场水灾,等闲难得一见。
年轻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实不相瞒,那是在下穷极无聊,骗钱的法子。
对不住老兄,这本书就是我写的,我就是陈潢陈天一。靳 辅:(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陈潢陈天一?不要取笑。
陈 潢:(拱拱手)在下出生时,黄河水发,母亲在水中生下了我,漂流了一天一夜才被人救上来,居然没死,人都说我河伯投胎,《易经》里讲天一生水,所以在下字天一,自幼亲近黄河,二十岁前走遍黄河故道,他日得志,早晚要收服黄河!
靳辅:(越发地惊讶)这可奇了,我研读此书,只恨不能与古人生在同时,想不到面对面
见到了。
陈 潢:先生也是爱水之人,可惜不得其门而入。书里写到的黄河,是我大清顺治九年改道之后的黄河,不是宋河,明眼人一看就是伪托之书,只能骗骗不懂的人物。
靳辅拉开椅子,郑重其事地站起来,一揖到地,给陈潢行了个大礼。慌得陈潢也赶紧站起来。
靳辅:今日得见先生,请受在下一拜!
陈潢:(伸手托住他,不让他拜下去)这个我可是受不起,多礼了。
靳辅:术业有专攻,单这一本书,已经让我靳辅五体投地了。当今圣上日夜为黄河的事忧
心忡忡,先生大才,如能辅佐河督,为天下人治河,是千世百世的功劳。
陈 潢:我要治河,就要做大禹、李冰这类的人物,以倾国之财力为我所用、百万之人手为我所驱。呼吸之际,天地变色,顿足之时,黄河改道,纵横一生,扬名万古。做个寄人篱下的帮闲,嘿嘿,我没兴趣。
靳 辅:(愣了半天)实不相瞒,我是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圣上将我押解进京,是准备明正典刑,在菜市口动刀的。我在河上二十年,黄河溃决是早晚的事,摊上清官,崩的晚点,摊上贪官,就是现在这样。
陈潢:(皱着眉头)要砍你的头,你还看什么书?
靳辅:(感慨地)我想把这本书呈给皇上,可能对后来的河督有帮助。这么多年,活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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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累了,我一生问心无愧,必不会堕入地狱。黄河是一定要大修的,可惜,我看不到了,希望先生能为黄河效力!
陈 潢:先生美意,在下心领了,告辞。(顿了顿)这本书尽可毁去,在下二十岁之前的见解,如今是狗屁不通!如同狗屁!请了,请了。
陈潢行个礼扭头走了。
师爷:(对同桌的钦使,小声地)等会儿寻个不是,把他们几个臭举子轰出去。
钦使看一眼靳辅没说话。
师 爷:(附耳)明相叫咱们好好善待他,没说拿他当爷爷敬着,他说什么你都听,他是犯官你是犯官?
钦使点点头。
4、举子们屋里、夜、内
高士奇推门进来,虽然穿得整齐,身上油腻腻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十个指甲里都是污垢,摇着一柄撒金纸扇。一面是一丛鲜艳欲滴的牡丹,一面是几句歪诗。高士奇眼珠子乱转,显得又精明可人,又酸气冲天。
一个书呆子似的年轻人摇头晃脑地在读书,捻着自己刚留起来的胡子。年轻人一见高士奇进来,赶紧扭过头去。
年轻人:高兄,你可回来了,帮我破个题吧。高士奇:(笑嘻嘻地)出题目吧。
年轻人:题目是《井上有李》。
高士奇:(摇头晃脑地)这有何难?井上有棵李子树嘛,这破题要从这棵李子树上说起,李
子树结什么,自然是结李子了。年轻人:高明,实在是高明!
高士奇:我还没说呢,你这马屁就拍过来了。听着,《井上有李》,这么破,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层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那么一条缝。
高士奇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年轻人脸胀得通红,陪着笑,又尴尬又难堪。
高士奇:早就跟你说过,把八股文做得再好,又有何用?凭真本事凭文章硬考,我早就考上了,用得着一年年的考吗?无奈明珠、索额图这些当道的大老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带的这点饭食银子,只怕不够给他们塞牙缝!即使侥幸考上,顶多打点个知县,每天穷得连轿夫都雇不起,还不如行医卖字画呢。
高士奇的话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一个老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高士奇:(小声地)生意来了,(高声地)老丈请进。莫非是找我?
老头:有个高士奇高先生——在这儿吗?
高士奇:(“哗啦”打开折扇)小可就是高士奇,老先生是要细批流年测吉凶吗?小可是南
华
真人弟子,铁口神算,不中退钱。老丈是家中有病人吗?小可是祖传儒医,行医天下,悬壶济世,手到病除。老丈还是要找枪手买文章?小可不才,敢称江南第一才子。
年轻人笑出来,老头听得茫茫然。
高士奇:(指着年轻人)这是小可的朋友,徐乾学,是前明徐老相国的后人,学问这个自然
大了。
徐乾学:你说你的,扯上我干嘛?老 头:我是要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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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高士奇:(两眼放光)巧了,学生得南华老仙真传,周公解梦,更是长项。请老丈把梦说了
吧,待我解上一解。
老头:(不好意思地)我梦到一把骰子撒在一张牛皮鼓上。
高士奇:(闭上眼琢磨半天)恭喜啊恭喜!原来老丈纳了一个妾,这个妾年轻貌美,老丈真
好福气也!
老头:(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先生真是神人哪,请为我测一测吉凶。
高士奇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从床上一个被窝里传来细若游丝的唱腔声。
唱 腔: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被窝里跳出一个人来,蓬头垢面,兴奋异常。那人一把抢过徐乾学的笔墨,在纸上写工尺谱。老头已经被屋里的几个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了。
高士奇:(笑道)老丈勿惊,这也是小可的朋友,一同去赶考的举子孔尚任,说起来好生了
得,天底下,他是第一姓,山东曲阜的圣人之后,皇上家才是第二姓呢。老 头:(哆哆嗦嗦地)失敬失敬。
高士奇:(探过身子)刚才忘了说,测吉凶,收银五两。
老头从袖子里掏出银子,高士奇一把抢过,揣在袖子里。
高士奇:恭喜老丈,贺喜老丈!骰子撒在皮鼓上,这叫有声,骰子是为有色,这叫有声有色,
这个梦是大吉大利呀!老丈今后的日子美到天上去喽!老 头:(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多谢!
老头说完话,站起来往外走,一拉门,吓得怪叫一声。
陈潢站在门口的雨里,动也不动,连人带衣服都黑乎乎的,歪眉斜眼看着天。陈 潢:雨好像变了,风向不对。
老头:你你你——
陈潢淋得水鸭子一样,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的,也不让道,完全旁若无人。
高士奇:老丈勿惊,这也是小可的朋友,姓陈名潢,字天一,自称是河伯投胎,每天要出去
看河。
陈 潢:(兴头头旁若无人地进来)风向已变,不出五日,就可进京了!我今天在黄河边,水速比昨天慢了一倍还多,郑州已经淹了,这场水该过去了。它要不走,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也该收了它。
老头被这四个怪人吓坏了,惟恐自己跑得不快,一溜烟没影了。
高士奇:(把手里的银子一抛一抛地)天一兄,赶紧换了衣服,今儿又挣下酒资,等一下打
点酒来,咱们兄弟四个边喝边聊。
徐乾学:那老头如此年迈,还娶一个美妾,你怎么说他有声有色呢?高士奇:(笑嘻嘻地)要不然怎么骗得下钱来?让我说实话吗?
徐乾学:请指教。
高士奇:这叫一把老骨头,全葬送在这张皮上。
徐乾学:(笑起来)高兄实在是有失厚道啊,古人真是学究天人,也亏得高兄天资聪慧,像
小弟我,愚鲁朴质,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了古人这博大精深的学问。
高士奇:(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你拍古人马屁,古人也听不见,咱们弟兄四个喝酒是正经。
5、靳辅的房间、夜、内
一个兵丁给他打来洗脚水,靳辅一边洗脚一边看《河房述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兵丁赶紧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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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靳辅:外面什么人在吵架?
兵 丁:您别操心了,早点歇息吧,我们在外间,有事喊一声。靳辅点点头。
兵丁关上门出去了。
6、举子们屋里、夜、内
店小二叉着腰,一脸鄙夷的神色,站在屋子中央,几个举子围着他,吵吵嚷嚷。高士奇:(指着他鼻子骂)要不是大水阻了道,我眼里还看不上你这个小客栈,跳蚤窝一样,
什么好地方。
店小二:(反唇相讥)高爷看不上小店,早早搬走,欠这么多饭食银子,小店就算认赔本了。
高士奇把手里的、腰里的、袖子里的都掏出来,又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高士奇:我们四兄弟有钱!欠你多少?多余的你自己留着当棺材本吧。
陈潢:高兄,这——
高士奇:不妨事。(瞪着小二)我这块汉玉佩,买这个小店都够了!你们全家的棺材都够本
了!
徐乾学:要不是大雨受困,我们的银子花没了,何致如此,都是出门在外,行个方便吧。孔尚任:(一把拽住店小二)让店里人都出来评评理,我和你见官去!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
的人,让你这等鼠辈欺负,没王法了!
四个人吵吵的声音越来越响,店小二有点慌。
店小二:四位爷,实在对不住了,您几位的房费啊,有人候了。这房子也订出去了,你们是
非搬走不可了!陈 潢:谁这么趁火打劫?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我!”明珠的师爷带着几个兵丁进来。
师爷:把这几个酸气冲天的狗东西给我轰出去!
兵丁们把几个大骂的举子轰出去,包袱接二连三地往外扔。
7、黄梁梦客栈院子、夜、外
高士奇等四人被兵丁架着,脚不离地往外走,到了门口,扔出去。
师 爷:穷酸!还当宰相中状元,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子,老子就是当朝宰相明相的师爷!你连老子的一根寒毛都不如!还在这儿吹大气!
听说是明珠的师爷,高士奇、孔尚任、徐乾学三个人互相看看,只有陈潢还在叫骂。陈 潢:明珠手大也盖不过天!你等着!
师 爷:看你浑身上下二两重的骨头,有种留个名下来!陈 潢:老子陈潢陈天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哎哟!
两个精壮汉子已经把陈潢扔到外面泥地里去了,他的包袱也被扔出来。
8、吕祖庙里、夜、内
庙里破败不堪,四处都是蜘蛛网和尘垢,正中央树了一尊吕祖像。徐乾学和孔尚任围着火堆,支了个小锅煮饭。
陈潢坐在一边生闷气。
高士奇一手持烛台,一手提笔,津津有味地看墙上的提诗。高士奇:(摇头晃脑地)晓月残风伴愁眠,无聊!
高士奇在诗下题:放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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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高士奇:(念另外一首)吕祖登仙台,巍巍何奇哉,陈腔滥调!
高士奇在诗下题:狗放屁!
高士奇:(又念)吕祖携卢生,空中对我语,(鼻子哼了一声)还对你语!一笔臭字,俗不
可
耐!简直是个——高士奇在诗下题:放屁狗!
徐乾学:高兄,留点口德吧,这一墙的诗都让你骂干净了。
陈潢:真他妈的丧气!明珠的师爷如此狂妄,狗都这么凶,主人得什么样子!
徐乾学:(艳羡不已)虽然是王八蛋,宰相家人七品官的,威风得不得了,实在让人羡慕!孔尚任:行了,你不能逮谁都捧,罪还没受够。高兄,过来吧,小米饭熟了。
高士奇兴冲冲地过来,四个人围着锅,嘘着气,用手抓着吃。
高士奇:(兴致勃勃)当年卢生赶考经过这时,又困又饿,吕祖为点化于他,幻化出一家客栈,给他做小米干饭,又给了卢生一个枕头。卢生梦见自己金榜题名,御前高中状元郎,骑马游街,招为附马不在话下。卢生年纪轻轻,官至一品,恰逢边境入侵,弃文从武,立下汗马功劳,封镇国公,大将军之职,叱咤天下,权倾中外,门生故吏遍天下,儿孙满堂福寿双考,四十年皇上对他恩宠不衰。忽有一日,有人告他谋反,全家被绑到刑场上砍头,顿感人生一梦,凄惶之际,忽然醒来。吕祖告诉他,小米饭没熟呢。
孔尚任:卢生终于认识到繁华富贵足留恋,跟着吕洞宾上山修道去了。他当不了官,还能当神仙呢。咱们几个,就怕是官也当不了,神仙也修不成,白白地消磨岁月,那才叫一场空呢。
徐乾学:虽说繁华富贵到头来一场空,他还梦了一场。
故事讲完了,四个人都不说话,愣愣地各想各的心事。
孔尚任:(叹了口气)要说做官,我是最不想做了。可是读书不做官,人家把你当怪物。徐乾学:你以为做官那么容易,就算是侥幸考中,一层层地往上熬,还不定哪一年九转丹成,
做一辈子县官的,不也有的是吗?
高士奇:侥幸不了,我的同乡刘瞎子中了个副榜,投的是明相的门路,门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实到明相手里拿八千,才放了个知县,还有我的一个表弟,用一千五百两银子给索中堂打了一个纯金的菩萨,马上就高中,这和做生意是一个理儿,买者情愿,卖者甘心,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咱们都是穷书生,只怕又是白走一趟。
高士奇一番话说完,四个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孔尚任:实在考不上,就不考了,死抱着那点功名不撒手。何况小官要给大官送礼,大官要
给更大的官送礼,怎么都脱不了个贼名。
陈 潢:(沉默半天,突然说)我看,满人这几年,坐稳了江山,小皇帝的措施又很得当,不会一直这样的。哪个朝代到了不花钱不能办事的地步,离亡也就不远了。可用则用,不用,我回家著书去!
高士奇斜着眼看看那三个人,从腰上取下一个酒葫芦来晃了晃。
高士奇:交友贵在交心,咱们四人同心同德,不如就在吕祖面前结拜为兄弟,以后,谁得了势,都别忘了帮帮弟兄们,互相提携,同进同退!我这葫芦里的酒刚够喝四口,咱们一人一口,就算是烧香敬天地了。
高士奇先喝了一口,递给徐乾学,徐乾学喝完递给孔尚任,孔尚任喝完又递给陈潢。外面风声大作,涛声惊响,风从破窗烂瓦间吹进来。
四兄弟跪成一排,对天祷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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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书房、日、内
康熙正把着太子的手教他写字,父子俩欢笑晏晏。
皇后在一边抿着嘴笑,把写过的字纸一张张地放在地上晾干。
康 熙:笔用中锋,这里边有个道理,好比做事想事心地要正大光明,可也不能傻乎乎的,你看,咱们这个勾、撇、点、捺,这都是用的偏锋,劲头还是从中锋上发出来的,这个道理你要好好琢磨琢磨。
皇后:(笑起来)净跟孩子讲这些听不懂的,别说他了,我听着都费劲。
康 熙:(自嘲地一笑)朕要会教,还请什么上书房师傅?教儿子是天下一乐。再说了,他是太子,非同一般,得经常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不听得懂没事,先记下了,将来总有懂的时候。
皇后:皇上教他些做人的学问,他一辈子也用不了。
康 熙:(正色道)又讲错了,咱们的孩子不比汉人,从小就有学问底子,更得用功。朕希望这孩子将来大大地超过朕。一味的忠厚老实,成了阿斗也不行。
康熙拿手巾在太子脸上抹了一下,太子脸上本来就有墨,一抹之下成了花老虎。明珠被太监引进来磕头。
明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叩见太子爷!
康熙:(笑嘻嘻地)你看看他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说实话,不许拍马屁。
明珠站起来愣了一会儿,很快想出对策,满脸堆笑。
明 珠:太子爷的字嘛——小小年纪有这个根基已经很了不起了。皇 后:行了,你们男人说正事吧,我们到后宫去了。
皇后要领着太子走了。
明 珠:皇上,靳辅已经押解到京,奴才把他安置到养蜂夹道的火房去住了。康 熙:(放下笔,一惊又一喜)这么快?
明 珠:奴才信不过别人,让我的师爷监着押回来的,日夜兼程,人犯照顾得很好。康 熙:(大步往外走)朕这就去审他!
明珠:(跪倒)皇上!
康熙:(奇怪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明 珠:奴才想,现在不能审,这件事情已经传到索相耳朵里,他现在恨我入骨,一定会张扬出去,百官都盯着这件事情,万一靳辅招供,扯出一批河务官员贪污的事,百官震动,政局不稳哪!
康熙:(点点头,沉吟道)只是把他千里迢迢地弄来,又不审,又不治他的罪,只怕百官
的议论更大。
明珠:皇上只要不乱,自然有人会乱了阵脚,王光裕就是因为皇上着急要审才死掉的,奴
才怕靳辅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违背了皇上的初衷。
康熙:(点点头)马上就开科考了,朕不愿现在生事,靳辅看好了,他的生死,就系在你
身上。
明珠: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10、紫禁城西长街、日、外
明珠往外走,远远地看见西长街尽头来了一顶小轿。
明珠想站在墙根躲一下,还是被小轿里的索额图看见了。索额图掀开轿帘,明珠只能上前陪笑。
明珠:给索相请安。
索额图:(气势汹汹地)明珠,你大胆乱政!我要到皇上那儿告你一状!你随我一同前去!
7
天下长河
明 珠:(诚惶诚恐地)呀,我有何事不当,让索相这么生气?索额图:六部事务,你管我管?
明珠:自然是索相主管,我来佐助。
索额图: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是皇上要的天字号钦犯,刑部把他解送进京,我竟然不知,他是已被革除官职的罪犯,你把他养在养蜂夹道的待审官员之处,没把他下大狱,这也不合朝廷法令!明珠啊明珠,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话又说回来了,你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把皇上放在眼里吗?你想干什么!
索额图说话又急又快,连珠炮一样,明珠一直躬身微笑着倾听。
明珠:(柔声地)皇上已经把我斥责一顿了,索相骂的是,骂的好,真是有正色立朝的古
大臣之风啊!
索额图:(根本不吃他的捧)你把他送到刑部大牢里来!我和皇上再议你的处分。明 珠:是。
11、御花园里、日、外
康熙赤脚在小池塘里插稻秧,已经累得满脸是汗了。索额图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跪倒磕头。
索额图:奴才索额图叩见吾皇万岁!
康熙:(直起腰来擦擦汗)索相来的正好,你看看朕种的红稻米,是两季稻,朕种一年,
果然如此的话,明年就下诏,让江南全种上,等于凭空多了一倍啊。索额图:(没心情听他讲种地经)皇上,奴才要参明珠的本。
康熙从小池塘里走出来,李德立把他拉上岸。
康 熙:(微笑)靳辅的事吧?他刚才就把谢罪折子递上来了,他想邀功。索额图:奴才想,他是另有所图。
康熙:(接过李德立的手巾擦手)图什么?
索额图:明珠是想插手六部,肆意破坏朝廷法令,刑部在他手里,成了一块可软可硬的泥巴了。靳辅是皇上要的钦犯,又是这次水灾的罪魁祸首,不把他明正典刑,昭示天下,莫非和他有勾结?
康熙:(摇摇头)他跟一个小小的主事勾结什么?
索额图:(更不高兴了)既然皇上回护他插手六部,那老臣只好辞了差事,回家养老了。康 熙:(笑着站起来,拉着索额图的手)朕刚说两句,舅爷就摔帽子,让朕这皇上怎么当?科考和吴三桂已经搅得朕头疼了,等这几件大事过去,朕好好整顿整顿。
索额图:那皇上是说奴才没错了?
康 熙:(随口说道)明珠邀功,朕已经罚他降两级,减一年俸禄。索额图:请皇上依国家法令,即刻把靳辅绑送菜市口行刑,昭告天下!
康熙:(摇摇头)杀是一定要杀的,不能在这儿杀,朕要去南巡,在黄河边杀他,平一平
苏北六省的怨气!
索额图:(懵了)皇上要南巡?
康熙:苏北六省遭这么大水灾,朕一定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刚才让明珠把靳辅押到养蜂
夹道,好好照顾,他要在刑部大牢里病死了,岂不太便宜他了!索额图:(一时没想清楚南巡的问题)皇上要南巡?奴才从来没听说过?康 熙:朕第一个告诉你,你替朕好好筹划筹划,写折子递上来,跪安吧。索额图:喳。
12、湖广会馆院子里、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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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湖广会馆里已经成了一个苍蝇窝,到处都是“嗡嗡嗡”的念书之声。《四书五经》之声,不绝于耳。
有站在院里念的,有坐在楼梯上念的,有躺在地上念的,形态各异,个个愁眉苦脸。陈潢也挤在一个墙角,两只手捂着耳朵,摇头晃脑地背书。
只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孔尚任,拉着一把烂胡琴,小声地哼。偶尔在工尺谱上奋笔疾书。
陈潢念得焦躁起来,把书往地上一摔,坐在栏杆上往外看。陈 潢:我说孔兄,你倒是肃静一会儿,让你吵得脑仁疼!
孔尚任:我还要劝你们肃静一会儿呢,“嗡嗡嗡嗡”,圣人听见要气死!陈 潢:都是你老祖宗惹的祸,害苦了天下读书人,你倒潇洒。
孔尚任:中者我幸,不中我命!担心什么,我又不能像徐乾学和高士奇那样,去给人家送钱,
也不愿跟你一样死读书,只能自娱自乐了。
陈 潢:(悻悻地)你是神仙中人,我们都是俗人,你那《桃花扇》怎么样了?孔尚任:凑够九折,给春阳社演一演。
陈潢摆摆手,走到一边去,接着背书。
大门打开,进来一帮衣衫鲜亮的举子,徐乾学、高士奇都在其中。院子里所有举子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高士奇:明相那儿甭去了,花了五十两门包,连明相的毛都没看见。徐乾学:去索相那儿,门包便宜,五两银子就能见。
举子们都喜形于色,跟着高士奇和徐乾学他们呼呼拉拉往外走。
一会儿院里就没人了,剩下一地的《四书五经》,还有孔尚任和陈潢。
陈 潢:(苦笑)咱们的路费都是高士奇骗出来的,他俩也跟着起哄,哪还有银子送礼。孔尚任:个人功名个人求,你不去送也见不得别人去送吗?
陈潢:这些人,日后要是当了宰相将军,不知道是什么嘴脸。
孔尚任:什么嘴脸?什么角色什么嘴脸。好歹把这一出对付下来,天一兄,你我二人入不了戏,早晚是个打杂的命。
13、明珠府书房、日、内
明珠大腿翘二腿地倚在榻上擦扳指。
师爷鬼鬼祟祟地推开门往里看,明珠理都不理他。师 爷:(小心翼翼地进来)大人,客人都在厅里等着呢。
明珠:(眼皮都不动)你收了多少银子,在这儿给他们撞木钟?
师爷:(陪着笑)我哪儿敢,这不水退了,赶科举的举子们都进京了,也有拿着八行的,
也有等着献银子的,您要不见,他们可就奔了索府了。明 珠:你说我该见?
师爷:几个银子不要紧,将来他们要是考上,在朝中可都是大人您的人哪。
明 珠:(翻身坐起来)什么谁的人?这话以后不能说,皇上忌讳这个!谁不知道要么找我,要么找索额图,我今儿改个规矩,一概不见!皇上为了靳辅的事,正对索额图犯嘀咕呢,我把赶考举子送礼这个屎盆子再扣到他头上去!
师 爷:(愣了半天)大人,这个不见——明 珠:不见不等于不管,你给我看着,跟索额图有裙带关系的,跟我不对付的,一个也不
能让他考上!咱们不成事,专给索额图坏事!明白了吗?师爷点头称是,悄悄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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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索额图府书房、日、内
师爷抱着一大摞礼单,喜眉喜眼地进来。师 爷:大人,光门包就一万多两啊!
索额图:(哼了一声)你眼窝也太浅了吧。(翻阅礼单)听说琉璃蛋当清官了?师 爷:据说明相见都不见,举子们把他恨透了。
索额图:他是在看风色,靳辅的事儿,皇上给他碰个钉子,他心里害怕,他那个贪劲我还不知道?(把一份份礼单扔在地上)这个不要,这个不要,这个也不要。
师爷满地捡。
师爷:这可都是大礼啊!
索额图:明着往里抬的人,敢收吗?还有把家世都写上的,他老子、他爷爷这些年搜刮来的银子,都用在这事上,办成了还行,办不成反咬一口,也是麻烦。
索额图挑能收的留下,不能收的都扔在地上。
索额图拿了一份单子,忽然“咦”了一声,念出来。索额图:新科进士徐乾学,孝敬江南水田一万亩。
师爷:这还没考呢,就新科进士,八成失心疯了吧。
索额图:(笑笑,放在能收的那摞里)聪明,他要考上了,这一万亩就划过来,考不上,这就是白纸一张,哪儿有个新科进士叫徐乾学呀?有点意思。
索额图又兴致勃勃地打开一份,鼻子都气歪了。
索额图:(念)新进上书房大臣、文华殿大学士高士奇,敬赠纹银一万两。(生气地)这象
话
吗?还新进上书房大臣,熬一辈子也熬不上来的职位,一个小举子就口出狂言,我看他是疯了!
师 爷:大人,这位姓高的举子狂得很,大概真有点能耐吧。索额图:带我去看看。
15、索额图府客厅、日、内
一群举子坐在硕大的客厅里,每人一椅一几,几上有茶。
大厅后面,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风,师爷和索额图走到屏风后细听。高士奇站在客厅中央正在口若悬河。
举子甲:小弟自幼受父亲教导,颇识算术之学,高兄学问渊博,不知研究到什么程度?
高士奇:(嘿嘿一笑)你学来学去,无非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何足道哉,《算经》中
一
共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宵、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十九元,方才有点不容易。
举子甲:我问你,将一到九这九位数字排成三列,不算纵横斜角,每三次相加都是十五,如
何排法?
高士奇:老兄以为是独创的秘决吧?其实早有口决传世,(高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不但九宫,四四图、五五图,以至百子图,也不为奇。就说四四图吧,十六字,依四行排列,先以四角对换,一换十六,四换十三,后以内四角对换,六换十一,七换十,这般纵横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怎么样,你可服了?
举子甲只顾着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划图形,面无人色。举子乙:古人《算经》,徒然耗费脑力,与治国平天下无益。
高士奇:九宫八卦之学,是为《易经》,孔圣人说,六十方可学易,老兄却认为这门学问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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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难道你比圣人还聪明吗?无知之辈,不足与论!举子乙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举子丙:孔圣人还说过,述而不做,他老人家不会像你这样钻研雕虫小技,就是学《易经》,
也不会是高兄这般模样。
高士奇:(仰天大笑)那孔圣人说什么?
举子丙:一言以蔽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高士奇:《论语》读了千遍,不明白夫子微言大义,也是妄然。我问你,孔门弟子共有几人?举子丙: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
高士奇: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知道其中冠者几人,少年几人?举子丙:(愕然)《四书五经》未曾说起,其他经传也不曾记载。
高士奇:说你不明白难道说错了?子曰: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叹口气)殆哉殆哉。
举子丙被挤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其他的举子也笑起来。举子丁:请教高兄几个绝对,高兄指教。
高士奇:请。
举子丁:烟锁池塘柳,五个字,暗含水火土木金。
高士奇:这有何难?烧塌镇海楼,我也有水火土木金。
举子丁:(愣了半晌)真对出来了,再对一个。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高士奇:(哈哈一笑,团团地作了个揖)小弟倒是能对,只怕得罪在座诸位了。举子们也歪眉挤眼地琢磨,听了这话,一起惊异地看着高士奇。
举子丁:你能对出来就不容易,怎么能将我们都骂进去?高士奇:听好了,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众举子愕然。
举子丁:(还在强辩)圣人讲温柔敦厚,像高兄这样的弟子,咄咄逼人,圣人是不能收的。高士奇:(得意洋洋地)圣人最爱胡说八道,只怕跟阁下也差不多,他的话怎么能信呢。
下面举子们一阵骚动,个个愤怒不已。
举子丁:(大怒)孔夫子、孟夫子是大圣大贤,他们的话怎么信不得?
高士奇:(笑吟吟地)乞丐何曾有二妻,临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老兄熟读经典,要请教,孟子说,有一个讨饭的齐国人,有一妻一妾,又说过有一个人,每天要偷临家一只鸡,连偷好几年,这都是比喻,不深究他。当时周天子尚在,他们怎么不辅佐周天子,天天周游列国找官做,不遵王法!
客厅里安静了,只剩下举子们喘粗气的声音。
高士奇:拿这首诗问问孔圣人、孟圣人,只怕他们从地下活过来,也解释不了吧。诸位,还有什么要问我高士奇的吗?
索额图一直皱着眉头听,听到这里掉头就走,师爷也赶紧跟出去。
16、索额图府花园、日、外
索额图气哼哼地在长廊上走,师爷紧跟着他。
索额图:这就是新进上书房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圣上尊孔尊孟,听到还不杀了他!师 爷: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索额图:把我留下礼单的那几个人叫到书房来,剩下人把礼还了。师 爷: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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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上书房、夜、内
李德立站在书案前回话,康熙很认真地听。
李德立:南来北往的举子们都到了,京城里热闹得紧,明相家门口贴着告示,说请求托,一
概不管。
康熙:举子们还不把他骂死?
李德立:是啊,举子们现在都往索相府里跑,索相也时见时不见的。康 熙:没什么新鲜的,再说点别的听听。
李德立:春阳社排一出新戏《桃花扇》,听说是孔圣人之后举子孔尚任写的,虽然只有六折,
看过的人都赞叹不已,认为是人间奇绝之文。康 熙:噢?他写的是什么故事?
李德立:奴才听了一耳朵,可热闹了。他写的是前明史阁部史可法死守扬州的事,还有明末四公子候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李德立还想往下讲,发现康熙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赶紧跪下来。
李德立:皇上,奴才只是听说——康 熙:把他的戏文拿去让礼部看一看,没有礼部批准,不许公演。李德立:喳。
18、湖广会馆陈潢的房间、夜、内
陈潢、高士奇、徐乾学、孔尚任四人都摇头晃脑各念各的经,一派紧张的考前气氛。高士奇:明天入场,十年寒窗就此一试,将来谁富贵了,不要忘记结拜之意。
陈潢:这话该是我们对你说。
高士奇:(义气风发地)我岂是负友之人。
徐乾学:咱们发个誓,苟相贵,不相忘!无论谁中了,都要提携没中的兄弟,大家伙都中了,
以后在朝中,相互保全!孔尚任:永远不出卖朋友!
高士奇:同进同退!
陈潢:天下方兴,就看我们的了!日后为国为民,作出一番事业来,也不枉我们四兄弟
结拜一场!
高士奇:妙极妙极,拿酒来!
孔尚任拿过酒,倒在四个碗里。
19、科场门口、日、外
几百名举子们身穿青衫,手提竹篮,闹哄哄地挤在门口。陈潢等四人也在其中。远处打锣声响,一顶八抬绿呢大轿缓缓而来,前后武士盔甲鲜亮。
顶马开道,举着一个大牌,牌上写着:奉旨监考,上书房大臣明珠。明珠大摇大摆下了轿。
登上科场旁的一个土台,台子上早准备了青罗伞和一把太师椅。明珠安安稳稳地坐下,护军大声宣告。
护 军:众位举子听好!国家科场重地,严禁喧哗骚扰!按甲乙丙丁戊把队排好,准备进场,接受搜身!有夹带字纸者,逐出考场!交头接耳者,逐出考场!冒名顶替者,停试三年!
护军下了台,刚才还乱哄哄地举子们安静下来,各找各的队伍。明珠站起来,捻香点着,插在香炉上,拜了三拜。
明珠:(高声地)开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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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的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举子们逐次接受搜身,鱼列而入。
明珠这才卸了责任,舒舒服服地倚在太师椅上。师爷提着食盒过来,给他倒了一碗浓浓的参汤。
明珠:(小声地)打探出来了吗?
师 爷:(偷偷地把一张小条递给他)上面写的,都是明着给索相送礼的,还有一些,没能全查出来。
明珠看了一眼纸条,上面都是人名,明珠把纸条揣在袖子里。
明 珠:(嘻嘻一笑)索额图狡猾得紧,凭你,就能把他查个底掉,不也太小瞧人了吗?师 爷:(陪着笑)是是是。
明 珠:(伸了个懒腰,打哈欠)这一进去就是三天哪,你到琉璃厂给我买几本小说看看,要那种挂色的——明珠还想再说,看见远处来了一匹快马,骑者背着金光闪闪的包袱。
明珠赶紧恭谨地站起来。
骑者跳下马来,双手高托背上的锦布包袱。骑 者:圣旨到!
明珠跪倒接旨。
20、科场院子里、日、外
科场像蜂窝一样,中央留下一条条过道,士兵按刀守卫。两侧全是一律的平板石屋,没有门,高五尺,宽六尺。
靠墙是一块通壁石板,搭在两头,考生们已经把褥子铺上了,坐在上面。前面是一块高出几十公分的石板,用铁轴做的合页,翻下来正好做桌子。士兵们正按照号房发蜡烛。
有的考生嚼人参,有的考生忙着放笔墨纸砚,有的考生坐在那儿喃喃念佛。四个差役和明珠一路过来,走到丙字号十二号房前。
明珠一摇头,四个差役如狼似虎地过去,把里面的孔尚任揪出来。孔尚任:(格外恼怒)你们干什么!
明 珠:圣人之后,应该服从王化才是,写心怀大明的叛逆文字,你想干什么!孔尚任:什么?
明 珠:礼部的堂官把你的《桃花扇》毙了,知道吗?圣上保全你家的名声,不愿追究,可有一样,让你好好回家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进考场吧。来呀,给我轰出去!孔尚任挣扎着被四个差役一路架出去。
周围的考生们都吓愣了,又惊又惧,不敢开口。
明 珠:(扬扬手)不要怕,本官奉行圣旨,与他人无干,这个孔尚任是山东曲阜圣人之后,本该好好颂扬盛世,他竟心怀不轨,追思前朝,他的戏,被礼部毙了,圣上宽宏有德,只罚他永远赶出考场,你们也要小心了!
明珠的师爷忽然看见陈潢,凑到明珠的耳边小声嘀咕几句,明珠斜眼看看陈潢。远处一声悠长的锣响,几十个差役一起插腰挺胸,齐声高叫。
差役们:封门!
贡院两扇沉重地大门“吱呀呀”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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