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她忽地想起了新婚那夜,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她。
于成钧欺身上前,环住了她的肩,低声道:“儿子跟着乳娘也能睡,不是定要在你这里。”
言下之意,今儿你可别再拿儿子当借口了。
陈婉兮身子顿时紧绷了起来,她没有回首,咬了咬唇,低声道:“妾身知道,王爷身边如今缺服侍的人。改日,妾身……”
于成钧只觉得胸口一团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将陈婉兮的身子扭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喝道:“陈婉兮,你少拿别人来搪塞爷!你是爷明媒正娶的老婆,爷晚上要跟你睡,你听明白了没有?!”
陈婉兮强行稳着心神,然而身躯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男性力量的强横,让她战栗,而情理上来说,也如于成钧所言,他是她的夫婿,丈夫要妻子夜间陪寝,理所应当。
今夜,她怕是躲不开了。
她咬着唇,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喃喃道:“王爷,妾身不……”
于成钧捧着她的脸,看着那艳如桃李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他说:“别咬文嚼字了,叫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嗓音暗哑,似在压抑。
陈婉兮静默,心潮如湃终究又复归平静,良久吐出几个字来:“王爷,我不能……”
于成钧将她搂在了怀中,轻抚着那单薄的背脊,沉声道:“昔年,丹阳公主不肯与驸马同房,乃是因嫌其粗笨丑陋。婉兮,你也嫌弃我么?嫁给我,你很不甘愿?”
陈婉兮无言以对,从这些日子相处来看,于成钧性子虽粗糙,实则是个好人,比京中那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了多少。他勤谨向上,也并无一分恶习,每日除却入宫议政,便是在府中待着,有时也到演武场去习练武艺,此外再无别事。但到底,当初得知要嫁他时,她是不情愿的,甚至不惜顶撞父亲。
如今,她还是嫁了。既成了肃亲王妃,她便也死心塌地要将这身份担起来。
平心而论,于成钧并没有亏待过她,他离京那两三年实则不能怪他。两人虽有龃龉,但大多也不过是些小事误会。
她甘愿替他主持家务,整理内帷,但唯有这件事,她到底还是怕的。
陈婉兮怔怔的,没有说话,那沙哑的嗓音再度自耳边闷闷的响起:“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嫁到谭家去?”
第42章
陈婉兮愕然,她不知于成钧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当初,谭家的确曾向侯府提亲,为谭书玉求娶她。
然而,这亲事是谭府一厢情愿提起的,她事先全不知情。何况,陈炎亭对这门亲事甚不赞同,当日求亲书送到侯府中时,父亲言辞甚是冷淡,几乎不留情面的拒绝了谭府。谭府请来说媒的是谭氏族中的一位长者,受了折辱,回去之后生了老大一场气。
这件事,还是过了两日,陈婉兮才从祖母那里听说。她对谭书玉只有亲戚之谊,故而听了这件事,倒也没觉得如何。只是后来,陈炎亭为挡祸将她推给了于成钧,转而又把陈婧然嫁到了谭府去,她心中不平之下,每次回府省亲为此事屡同父亲争执。
于成钧忽然拿这么一件陈年旧事来问她,是何用意?
于成钧见她不答话,只当她是认了,心中那股无名怒火越燃越烈。
怒气勃发之下,他便忘了控制力道,越发的搂紧了陈婉兮的腰肢。
这上过沙场的精壮汉子,膂力本就甚强,陈婉兮只觉得仿佛两条铁箍紧勒着自己的腰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腰肋更是剧痛难忍,但这天生要强的性子,令她不肯张口求饶。
但听于成钧在她耳畔又切齿道:“然而,婉兮,不论你和谭书玉之前有过什么,你终究是我的妻子。以往的事情,我不晓得也没兴趣知道,但我要你把全幅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我到底是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会甘愿承受这种事!”
听着男人的话语,陈婉兮却觉得有些哀凉,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王爷,这是在疑心妾身的操守?妾身可对天起势,王爷离家这三年里,妾身绝无做过半件对不起王爷之事。”
于成钧却低低喝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陈婉兮声音微颤,言道:“那,王爷想说什么?妾身同谭家的表哥从无什么不清不楚的往来。即便这两年因着生意,妾身同他交际颇多,但从来都是在青天白日有诸多下人陪同之下。”
于成钧却有些无奈了,陈婉兮不知是蓄意还是如何,就是要避开那最要紧的一环。
他的这位王妃,与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旁的妇人,哪个不是对夫婿百般体贴,千般示爱,万般温存?偏她不,她似乎也并不想要。
于成钧忽有几分疲乏,他问道:“婉兮,你到底想要如何?你厌恶我么?”话音低沉,带上了几分倦怠。
陈婉兮静默不语,她不知如何回话。
在她心中,于成钧是个粗犷刚毅的性子,行事强横,说一不二,又是个上过战场的男人。打从他进家门起,她便将他当做一个对手来应对。
然而当这个男人在她面前软下来的时候,她却忽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那些面子上的敷衍,她并非不会,却并不想欺哄他。
良久,屋中一片寂静。
于成钧怀抱着妻子柔软的身躯,心却越发的沉了下去。
灯火摇曳,似他不安的心境。
他自嘲的扯了扯唇,沙场的常胜将军,手握雄兵挥师百万,屡将敌兵杀的片甲不留,何等的雄壮神武。他出生入死,奋勇杀敌,回到家中竟然得不来妻子的欢心,甚而反招其厌恶。
于成钧只觉得挫败,一时里他竟有些懊悔,当夜金牌传至府中时,他是不是该揣着金牌进宫抗旨?
然而,想及这三年在西北的厮杀拼搏,想及自己守卫的疆土和从蛮族手下救出的妇孺百姓,他便不觉后悔。哪怕,妻儿不能理解,妻子和他不睦,他也依然不后悔。
陈婉兮只觉那勒着自己的臂膀逐渐松懈了下来,男人的气势也随之减弱。
不知为何,陈婉兮只觉得心头如抽扯般的痛楚。她是不想真心以付,但也并不想伤害这个男人。
她正思量着如何开口,于成钧却已先发话了:“也罢,婉兮,我明白。嫁给我,你心里委屈。但是,当年是你母亲把你许给了我,我答应了她老人家,一定会护你周全。所以,当时尽管我母妃想娶的是你三妹,而谭府也正向你提亲,我依然执意娶你,不惜顶撞了母妃,又在乾清宫闹了一番。皇帝为顾全皇室颜面,终于下旨,将你指给了我。”
男人的话音沉沉,既不自称本王亦不自称爷,没了往日里那不受拘束的洒脱劲儿,只显得消沉落寞。
他继而说道:“我晓得,能和你过日子,本不该再多求什么。但我还是想……”话到此处,于成钧却停了下来,暗哑的嗓音低低笑了两声,他放开了陈婉兮,望着她说道:“婉兮,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我见到你那会儿,就喜欢你了。”
陈婉兮看着于成钧的双眼,诧异不言。
于成钧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干净明澈,瞳仁黑如点漆,亮如明镜,将陈婉兮的倩影投映其上。
良久,她移开了眼睛,目光落在远处,怔怔无神,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没有人会喜欢我……”
于成钧愕然,他扶正了她的脸庞,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婉兮,你为何如此不肯信人?”
陈婉兮不答,看着于成钧的眼眸里,不住的闪烁着什么。
静了片刻,她打破了沉默,问道:“王爷,你说我母亲当年将我许配给你,我怎么不知道?且,弋阳侯府也无人知晓此事。”
于成钧浅笑了一下,说道:“你的母亲,陈夫人,当真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慧、最有魄力、也最有远见的女子。她一向身子不好,大约也是猜到了自己命不久远,更看出了弋阳侯府未来的局势,为了给自己女儿寻一个栖身的归宿。你五岁那年,她问我,若将你许给我,愿不愿终身护你平安。我,自然是愿意的。”
陈婉兮只觉得愕然惊诧,这件事她根本毫无印象。
她知道,母亲在世时,因几位太妃素来喜她为人,时常招她入宫叙话,所以自己幼年时常伴母亲进宫。
但这些事,都是梁嬷嬷告诉她的,五岁之前的记忆,她几乎全无印象。不知何故,有关宫中的一切,她都忘了个干净。
只听于成钧又说道:“这件事,是陈夫人私下问我的。你那时候正在昏迷,自然全不知情。”
陈婉兮越发诧异,不由问道:“我,昏迷?”
于成钧越说越离奇,若非自知这男人轻易不会扯谎骗人,陈婉兮几乎要以为他是在--gt;gt;编故事了。
于成钧看她满面疑惑之色,料知她是全然不记得了,只得说道:“你五岁那年盛夏,皇帝前往清和园避暑。弋阳侯那年因一件差事干得好,阖府蒙圣恩随圣驾一道前往。你在园中嬉戏时,不慎落入湖中,被人救起之时,你已昏迷不醒。”
陈婉兮皱眉不语,那一年的确发生了许多事,她母亲程初慧便是在这年的秋季宿疾发作,病倒床榻。而程挽兰亦是在这年的秋季,来到侯府中的。
至于夏季,她只晓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一连高热三日,京中名医都直说她怕是不成了,府中甚而已为她预备了后事。直到她好转,棺木等物方才舍了人。
这些事,依然都是梁嬷嬷告诉她的,仿佛她的记忆在这年的夏天断了。只是模糊之中,她依稀记得,自己病中所处的屋舍似乎并不是侯府中的闺房。如今想来,那地方竟是清和园么?
陈婉兮思忖着,满心皆是疑惑不解,问道:“然而,即便如此,我母亲又为何会找到王爷你呢?你……母亲怎会笃定你一定会答应?”
于成钧瞧着她的脸,卸去了粉黛的脸庞在灯火中清丽无比,白嫩的粉颊满是迷惑,他唇角轻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道:“然而我就是会答应。你的生母,真是个极善拿捏人心的女子。当年京中人称她是兰心蕙质,可谓名副其实。你,真的很像你母亲。”
陈婉兮眼中光芒闪烁,她沉声问道:“然而王爷,我母亲从不做无凭无据的莽撞之事。你当时贵为皇子,她一个侯爵夫人,三品命妇,怎敢私自与皇子攀亲?这事若传扬出去,不止皇上必定盛怒,弋阳侯府也必定沦为笑话,我的名声也就全毁了。母亲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冒此奇险。”说到此处,她将手覆在了于成钧的手背上,一字一句道:“王爷,告诉妾身,你到底为何答应?”
于成钧笑着,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刀刻般的五官,此刻竟柔和的彷如五月的晨光,温暖和煦。
陈婉兮只觉得心头似是有什么动了一下,这感觉她从未经历过。
然而,她仍然是迷惑的。她垂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王爷莫说笑,那个时候的妾身,才五岁而已……”
喜欢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儿?这不是笑话么。
于成钧叹息道:“你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五岁之前,陈夫人时常带你入宫,咱们常在一起玩耍。那个时候,我是什么也不懂,但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份心情我是懂得的。所以,陈夫人才同我提起此事,我便一口答应下来,并以此为承诺。”
说到此处,他自脖颈上解下了一条项坠,放到了陈婉兮手上:“你瞧,这就是你母亲当时给我的信物。这么多年,哪怕是上战场,我也一直系在脖子上。”
陈婉兮垂首看去,只见那是一枚翡翠雕成的和合二仙配,两位仙人憨态可掬,其上拴着一溜樱红色同心结络子,然而这络子却已见褪色,且边缘已然毛花,显然是陈年之物。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玉佩的确是母亲的旧物,母亲在世时经常佩戴,只是后来便不见了去向。一度,她甚而以为这玉佩是被小程氏给私吞了。那同心结络子,编法却十分的稚嫩,有几处甚而编错了。
这玉佩款式是女子饰物,络子更是粗劣,与他肃亲王的身份,实在不相匹配。
但听于成钧又说道:“这络子,当初是你送我的。”
陈婉兮无言以对,于成钧所说这些事,她怎样都想不起来,听着只觉得满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低头把玩着玉佩,半晌才说道:“难为王爷,这么多年都戴在身上。”
于成钧沉沉的笑了两声,低声道:“这是你我的红线。”
他重又捧起陈婉兮的脸颊,与她四目相对,问道:“婉兮,你能对我好么?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而不是流于表面的所谓相敬如宾。”
看着他眼中的期待,陈婉兮欲言又止,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既不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又宽慰于他。
当这个男人开始示弱,她竟毫无半分。
樱色的双唇嗫嚅了一阵,她抬手,十指如玉轻抚着于成钧的面颊。
陈婉兮凝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王爷,或许是妾身蒙昧,不懂如何才是真正的做夫妻。但王爷你一定要相信,我陈婉兮懂得道义廉耻,我既做了你的妻子,这一世都是你的妻子。为你养育子女,主持内务。君不弃,妾不离。”
这番话,是她眼下能给于成钧的全部。
于成钧看着她,娇艳的脸上满是笃定,他相信她。
尽管没能听到他想要的言语,但这番承诺也已然够了。谁让,他的王妃就是这幅脾气。
于成钧咧嘴一笑,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跳下地来,就朝床畔走去:“成,既是你这样说,咱们今儿晚上便好好做一回夫妻!”
陈婉兮有些慌张,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于成钧没了厌恶,但新婚夜里的情景直到眼下都令她心有余悸。
那种疼痛,实在无法言喻,甚而她生豆宝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可怕。
何况,眼下她的身子也并不方便。
她咬着唇,不由自主的抓紧了于成钧的臂膀,低声道:“王爷,妾身……今儿晚上实在不行。”
于成钧低头,脸上微有不悦:“怎么着,你方才是哄爷的不成?”
陈婉兮面红如血,细细说道:“不是的,妾身癸水来了。”
癸水,是妇人每月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