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王氏捏着女儿的手,知道恨得是谁,反而骨子里都是无穷的力气,她越发心疼女儿,声音决绝,“等会你爹把写好的状子留下,等到他们回府了,我们就去登鼓台。”
  不知道谢谨之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说的很快,短短时间,四人就达成了一致。
  等到房门被推开,四人都是如出一辙站了起来。
  谢子伯和谢谨之说话也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是濡湿的汗水,“你……先回府里待着?状子和证据留下,我们看一看,你也累着了。”
  谢子伯说完之后,王氏就不住点头。
  谢水生也说道“我认识几个字,我等会把状子读给爹娘还有姐姐听。等到明日再拿出章程来。”
  “不用了。”谢谨之说道,“我和娘子商议过后,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就去登鼓台,擂鼓鸣冤。”
  第68章 女主是婆婆15
  这阙门的鸣冤鼓,一年也响不了几次,今日里响了,就是天大的事。
  一位商贾擂响了大鼓,自称是丰城逃亡子民,要状告老安平侯,告他当年下令屠城,并且把屠城的罪状推到突厥人身上。
  因为《瞒天过海》这个话本,事情迅速被传开。
  京都里没有看过《瞒天过海》,没听过这个话本的飞快行动起来,识字的急急去书肆买书,不识字的跑到茶楼去听说书先生说书。
  一时所有的茶楼,客栈,食肆,甚至青楼之地,都说的是《瞒天过海》。
  兵马指挥司里,也议论起来谢谨之。
  “老侯爷要是真犯了事,会不会也连累谢大人?”
  “哎,若是真连累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谢大人门楣没那么高就好了,凭他的本事,文能做文状元,武可做武状元。”
  在众人唏嘘之中,忽然有人说道,“《瞒天过海》里,老定北侯偷天换日,和老侯夫人商议之后,直接抱来了旁支。会不会……”
  这话一出,当即就炸了锅。
  “这可是大罪,不至于的。一件事没办法瞒十几年。”
  “是啊,世子与侯爷眉眼之间颇为相似。”
  “幸好谢大人不在,若是听到这话,岂不尴尬?”
  “这混淆血脉是罪,但是罪过也抵不过屠城之罪啊。如今都知道故事里的沙城就是丰城,是不是沈尚书家的千金是侯爷的‘破命者’,世子也是从旁支抱来的,毕竟和话本里说的一样,安平侯也一直没有给世子请封……”那人声音越来越小。
  这人说的也是不少人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谢谨之是个什么心情。
  最为荒谬的屠城都成了事实,是不是代表了里面其他的事也是真实,谢谨之是假世子,沈梦云是“破命者”。
  兵马指挥司口中议论的谢大人,正往阙门处走。
  当谢谨之拿起了鼓捶时候,街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在鸣冤鼓旁边的官差更是在料峭的寒风里,背上出了冷汗,这辈子能经手几个大案?
  “世……”
  这世子两字还未开口,就是鼓声响起,重重地擂在鼓面上,宛若重击在人心上。
  跟着谢谨之的有宁蓁蓁,还有衣衫褴褛的四人,在鼓声响起时候,五人一齐跪下。
  原本围观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会儿更是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
  “草民有冤。”谢谨之敲鼓之后,也撩起了袍角,对着阙门跪下深深叩拜。
  鸣冤鼓一年都敲不了两次,这第一次商贾状告老安平侯屠城,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第二次身为安平侯谢赟的嫡子谢谨之要状告老侯爷,侯爷,一条条的罪状霎时间就传播开来,浪潮开始涌动,波涛汹涌。上午只状告了老侯爷,这一次是子告祖,子告父。
  《瞒天过海》里写的是真的!安平侯府的老侯爷与老夫人定下计策偷换血脉,用了手段让假世子的亲生父母一辈子过得落魄。
  随着鸣冤鼓的二次敲响,凡是买了《瞒天过海》这话本的书肆掌柜,几乎要笑得裂开了嘴,还有那原本就在讲这个话本的说书人,赚得铜子在布袋里叮咚作响。
  此时有人腿脚飞快地跑入到侯府里,要把谢谨之几人到了阙门的事告诉侯爷与老夫人。
  那人跑得飞快,隐隐有个感觉,侯府要变天了。
  《瞒天过海》这个忽然风靡了整个京都的话本横空出世,谢赟就在侯府里如坐针毡,不知道这幕后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利剑指向安平侯府。
  老夫人也急得更什么似的,两人看着话本,发现谢谨之的院子无人,再想着话本里“假世子”告状。额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他们的心情先是从空白,到愤怒,从愤怒再到惶恐,从惶恐又到了拒绝相信,甚至开始想如何祈求谢谨之,又觉得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
  该死的谢谨之究竟去了哪儿?
  所有的情绪夹在一起,在听到了沈梦云回来的时候,谢赟还是在老夫人这里。
  沈梦云噘着嘴,没有安平侯哄她,她干脆继续看话本,房间里用了银霜炭,她趴在贵妃榻上,脱去了绣鞋,一双腿随着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交互晃动。
  如果要是谢谨之在府中,他们两人不会慌张成如此模样,因为谢谨之不在,反而多生揣测,甚至觉得会不会没去阙门,但是把所有的罪状都交给了某位御史大夫。
  他们让人去阙门处等着,没见到谢谨之,反而是听到了自称是丰城遗民的人要状告老侯爷当年屠城。
  这个消息当即让老夫人的眼皮子一翻,要不是谢赟扶住了老夫人,只怕又要跌到地上。老夫人醒来了之后,情绪崩溃地嚎啕大哭,“老天爷给了破命人,怎么还要亡我安平侯府。老侯爷都已经去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谢赟在知道了丰城遗民状告父亲的时候,一样是手脚冰凉,在老夫人昏过去的时候,他深入想了想,像是安慰母亲又像是安慰自己,“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父亲当年是打了胜仗,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父亲在去世以前都已经安排好了。”
  “当真?”老夫人干瘦有斑的手抓住了谢赟,眼里猛地迸发出光亮。
  谢赟此时也想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力量,当时他的年龄太小,只知道有屠城之事,也知道父亲已经做了安排,现在冷不丁满京都都是那《瞒天过海》,屠城的事旧事重提,让他也心中难安,反问道,“母亲,难道你信不过父亲?”
  “信得过。”老夫人抚着胸口,喃喃说道,“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当年又是胜仗,突厥人本来就生性残忍。”
  “是,都是突厥人所为。”
  “没错没错,就是突厥人做得,那是汉人的城,你父亲怎么会屠城?那人简直是荒谬,瞎胡说。”
  “是有人要害你父亲,这都是什么人啊。你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
  两人说着话,勉强安定心神吃了一些粥,就听说了谢谨之带着人去了阙门。
  哐当一下,手中的碗筷坠地,房间里是静谧的吓人。
  谢赟原本心中就有猜测,是不是谢谨之那个孽畜要选择今日状告。
  如果只是丰城之事,或者只是谢谨之的状告,事情或许还有回寰之地,只要不是圣上亲自过问,他可以疏通一二。
  不……
  谢赟闭上了眼,想到了《瞒天过海》这个话本,或许出现了丰城遗民是意外,那个话本子就是谢谨之的安排。
  谢赟的胸口都开始犯疼,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府里一团乱的时候,安平侯府被团团围住。
  虽还没有到抄家这一步,但案子显然是要由圣上来裁决。
  府里的老人都给用绳连成串,押解送入到了监中,等着审问,年纪轻的丫鬟们继续在府里伺候剩下的三个人——老夫人、侯爷还有侯夫人。
  沈梦云换好了衣裳,就看到了头戴红缨身披铠甲的官差。
  “这是安平侯府!”她的眼睛瞪着领头的那人,想要摆出自己侯夫人的气势,“我是安平侯夫人,你们在做什么?”
  领头的那人说道“微臣领圣上之令,还请侯夫人在院中静候。”他的语气冷淡,抬起了手,示意旁边的人继续。
  圣上之令?
  沈梦云的眼里有一丝迷茫。
  樱红上前对着沈梦云低声说道,“夫人,您先回房里候着,奴婢等会替你问一问。”
  沈梦云看着被围得团团转的院子,回头看看侯府里的老人都被抓了出去,只剩下年轻的小丫头,天然有些发憱。
  她就让樱红去打听,也让柳绿跟着,自己又回到了房间里。
  本来觉得好看的话本因为心里装了事,索然无味。
  沈梦云搅着手,又想到了一桩事,她才嫁入安平侯府多久啊,是不是她可以回沈家?
  但沈梦云的眸光很快就暗淡了下来,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对自己冷淡,就连两位哥哥也是,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
  无非是母亲的死连累了兄长丁忧,二哥哥也无法科考。
  沈梦云有些不甘心,是母亲生病在先,她只是当时也有心事,没有注意到母亲罢了,凭什么要怪罪自己?母亲生前最疼的就是自己,这一去世他们就全忘了。
  要是过往时候,沈梦云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侯爷就会搂着她,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想到了谢赟,心中泛着甜意,呼出了一口气,想到了侯府既然出事了,她是谢赟的妻,要和他一起面对才对,就算是父亲过来接她,她也要留下侯府里和谢赟共同面对。
  樱红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不同于柳绿知道了以后手脚冰凉,她的心中是一片火热。
  她原本以为,沈梦云最多是没有了娘家的依靠,没想到谢赟对小姐的疼爱,也都是空中楼阁,看中了小姐可以破命。
  沈家、林家疼爱沈梦云说得过去,安平侯也待小姐如珠似宝她一直想不通,原来答案在这里。
  樱红把手脚僵硬的柳绿往旁边一拉,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柳绿的表情有些慌,“樱红姐姐……”
  “别怕。”樱红说道,“这是侯府的案子,怎么都连累不到小姐身上。”只是沈梦云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侯府出了事,谢赟根本不是真心疼爱她,娘家也回不去。
  樱红的脚步轻松,柳绿跟在樱红的身后,以前樱红总是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很有底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中却有些不安。
  谁也不知道一个话本,竟是能掀起如此风浪。
  安平侯府原本不说是炙手可热,也是让人敬重的存在,现在谁提到了以前的老侯爷,还有现在的侯爷都不淬一口。
  这件事由圣上裁决,就算是事情过了十几年又如何?铁了心要查丰城屠城之事,掘地三尺也可以查明真相。
  两个案子并办,很快就有了结果。
  在众人心中神武的老侯爷,当年看到了丰城投降,还是下令屠城,发泄心中的杀戮之气。
  犯下屠城之恶的兵卒,凯旋之后,不少都有暴戾之气。
  最严重的是与人斗殴致死,剩下的不是拿着赏银花天酒地,似乎这样可以发泄暴戾之气,就是殴打老婆和孩子,还有几个打死了家中的幼子。
  这种结果,让人觉得都是当年老侯爷屠城,让这些也染上了不好习气。
  难怪嫡子安平侯谢赟是天煞孤星的命数,这都是老天爷开眼,是报应。
  第二个案子也让人揪心,谢谨之与他生父母所状告的事属实,是安平侯府偷转血脉,还刻意让谢谨之生父母与一双子女日子过得寥落。
  丰城之事毫无争议,老侯爷是首恶,第二个案子,有不同的声音。
  有老学究觉得谢谨之做得不对,无论如何安平侯府都对他有养育之恩,这种子告孙,子告父,是大不敬,只是打百板根本不够,得至少拘役判流放之罪。
  百姓倒是觉得生恩和养恩之中,谢谨之做得对,所谓养恩是踩着生恩的尸骨,有权有势就可以打压谢谨之的生父母?谢谨之能够不羡荣华,挺身而出,这才是正人君子。
  这一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批判谢谨之,他正大谈特谈谢谨之的罪状时候,穿着褴褛道袍的老者运气丹田,朗声说道,“恪守孝道,就可以枉顾人伦?生恩与养恩,孰轻孰重,自古就有不同的论调。养恩千重万重,也不可忘却生恩,谢谨之告状之前,难道不知道有你们这些迂腐之人要给他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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