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六岁了,还成天跟在双财后头跑,成天就在那狗洞里爬来爬去,真是不老实,说也说不听的。”珊瑚娘显然跟他交谈甚欢,说话的模样很自然,就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珊瑚看了一眼,不做停留也不说什么,进了自己屋里拿了东西就走了出去。
  原来不是不会,而是值不值得用心。
  珊瑚不知道,现在自己在杜俊笙心里算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很确定的是,前世的自己在杜俊笙心里,连个东西都不是。不过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冲喜工具,只要花了钱,谁都能得到手。
  走出门,珊瑚不禁哼笑一声,暗叹那时的自己痴傻。
  呆子就站在院儿里,珊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本就是随便问问,哪知道呆子竟点点头,一口答应了。珊瑚也不耽搁,卷了卷手里的东西就出了门去,不用回头都知道,杜俊笙这时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他也只配这么看看了。珊瑚心想着,嘴角不禁有些上扬。
  给小宝的是件肚兜,从月初刘寡妇就看到珊瑚的手绢子,觉着那上头的花好看,珊瑚说要给她绣一条,刘寡妇却是不愿要,只说要是珊瑚愿意,就给小宝做件肚兜,这花儿绣在肚兜上,一定好看。
  珊瑚看她这会儿确实是真心待自己,有了急事儿也会跑前跑后地帮点忙,便也一口应了下来,只是早早地做好了就一直放着,忘了拿出来。
  昨天珍珠成亲,家里请村里人吃饭,刘寡妇本就根珍珠不对盘,也不怎么想过来,但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随礼多少还是要拿点儿的,刘寡妇拿随礼过来的时候也对珊瑚娘说了两句好话,又说:“你家这俩丫头手艺都好,前儿我还看珊瑚绣的绢子好看,跟她讨了个肚兜给宝儿呢,就是我看她最近也忙,想着也没这么快做好了。”
  珊瑚娘来找珊瑚说这事儿的时候,珊瑚才想起确实还有这么件东西在,怕自己又忘了,这才跟一旁的呆子提了一句,让他回头记得跟自己说一声。
  刘寡妇的娘家姑姑这回时打算来住段儿的,这会儿正带着小宝在院儿里玩,见两人过来,大声地打着招呼:“哎呦,大姑娘跟大姑爷来了?快快,过来坐着,我家小宝正念叨着要去找哥哥玩儿呢!”
  珊瑚被她这一声招呼打得面红耳赤,赶忙想解释:“不是……我们……”
  “哎呦啥不是不是的啊!不就快是了么!在婶子这儿可别羞,婶子可是啥都知道的!”刘寡妇挡了珊瑚的话,笑哈哈地打趣儿起来。
  珊瑚羞得满脸通红,嘴里还跟刘寡妇较劲,直说她胡说。
  刘寡妇却一口咬定,看样子是非跟珊瑚玩玩不可,一张嘴皮子厉害得,说得珊瑚都没法儿回应,只好推一推一旁的呆子,急嗔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呆子看她一眼,嘴角竟有些上扬,也不多做解释,直接道:“你不是拿了东西过来么?拿完就回去,我还有东西要给你。”说完也不等回应,直接转身走了。
  珊瑚被他这反应气到了,一跺脚表示愤怒,只是也没办法,只好任由刘寡妇跟她娘家姑姑打逗得哈哈大笑,小宝不明所以,也跟着笑得露出还没张齐的几颗小白牙。
  一时也说不过她们,只好把手里的红肚兜往刘寡妇身上一扔,羞愤道:“撕了你这张不饶人的嘴!”在刘寡妇更加狂妄的小声中转身逃走了。
  走到自家门口时,正对上要离开的杜俊笙,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俏生生的一张脸就这么放在杜俊笙面前,任凭刚才听到那些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激怒得他险些摔门而去,可就这一眼,杜俊笙胸腔里的一把火便这么浇熄了。
  “我走了。”杜俊笙往前一步,胸膛险些就要贴在珊瑚脸上了,珊瑚几乎都能感受到头顶上他的呼吸。
  “哦。”珊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应了一句便闪身进屋了,也不管身后的杜俊笙是怎样的失望表情。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灼热得珊瑚都有些被重新拉回火场挂着烧的恐惧了,什么也顾不得,只想赶紧消失在这人视线里。
  “过来。”
  这才进门,珊瑚海未平息刚才经历的两阵高频率的心跳,呆子就在那头叫她了,没名没姓,命令一样的语气。
  珊瑚虽然早习惯他这样子,但是这会儿听着也有些不舒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问:“干啥?”
  呆子也不管她,转身进了他自己屋里去,没一会儿便又出来,手里还拿了个灰皮册子。
  “这是啥?”珊瑚看他拿来,还没接过手就问了起来。
  打开一看,上头密密麻麻,四四方方隔着小格子,里头还填了些东西,形态各异。
  “是字册?”珊瑚睁大眼,顿时兴奋了起来,手里拿着字册小心翼翼地翻动了起来,“这是你做的?”
  呆子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点点头道:“你不是想要识字么?先学会了这些再说罢。”
  珊瑚手摸着有些粗糙的灰色册皮,猛地抬头问:“你最近老写写画画,没事儿就坐在屋里写字儿……是在帮我做这个?”
  呆子一笑,什么也没说,珊瑚却懂了。
  将东西抱在怀里,这些天热,到中午的时候草棚子简直跟火烤的一样,呆子每天中午都在这里呆着,想叫他进大屋歇着他也不肯,原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做这东西……
  “谢谢。”
  “傻瓜。”
  傍晚的时候,珊瑚出来找铁树回家吃饭,一出门就见着柳树旁站着个青衫嫩黄罩子的人。
  “我有话跟你说。”
  第76章
  是崔春英。
  相比较起之前,崔春英消瘦了不少,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说话时还跟着一颤一颤。珊瑚本不想跟她走,反正每回崔春英说有话要说,都是来对着自己宣布主权,就像现在,长长的一大段话,就是为了告诉珊瑚杜俊笙不是她能肖想的,只是这回,珊瑚却被她头上的簪子吸引住了。
  崔春英这头说得口干舌燥,珊瑚这边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崔春英本有些恼,可看珊瑚的模样,一下却找回信心似的,歪嘴一笑,伸手探到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好看么?这是俊笙送我的!”说罢下巴微扬,骄傲优越感无一不显露在脸上。
  珊瑚目光微闪,脑海中浮现起苏神婆的那句话:世事缠绕,总有因果,种善得善,种恶地恶,没有人能逃出这样的伦劫。
  “这东西,我见过。”珊瑚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春英一眼。
  正巧这时见着铁树打着滚从树边滚了下来,双财在后头跟着还哈哈大笑着,珊瑚上前拉住这两个小兔崽子,一手一个,也再不和崔春英多话,就这么回家去了,只剩崔春英站在原处发愣。
  ……
  刘寡妇的娘家姑姑刘氏,早年丧夫,年纪轻轻地就自己一人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好容易拉扯到孩子们都大了,该嫁人的嫁了人,该娶媳妇儿的她也早早就盖好了个房子留给他娶媳妇儿。这不,才成亲一个多月,老太太觉着这回总算是完满了,本就是个大大咧咧喜欢热闹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儿,本想着嫁给个会做事儿的老实人,有屋子有地的,这辈子也能吃饱穿暖,没想到竟赶上了抓壮丁,这么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老太太疼惜刘寡妇,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丈夫走时孩子都还没出生,竟比她自己那时还要凄惨,她那时候好歹大丫头也快十岁了,懂点儿事也能替她分担这点儿,家里还有个婆婆帮着带孩子,娘家又在本村儿,还有对疼自己的哥哥嫂子,再怎么难熬日子还是过下去了。可刘寡妇在这杨沙村,可谓是举目无亲了,本嫁的就是个家里没长辈的,这回连这个靠着的男人也没了,日子实在是难过。老太太三不五时地会过来瞅瞅,现在自己全然闲了下来,更是时间足得很,可以帮着刘寡妇看孩子,就是不帮什么忙,来陪着她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以往珊瑚跟刘寡妇没怎么说话,老太太来了有时连招呼都不打,可现在这三天两头走得这么勤,老太太自然也就跟珊瑚熟络了起来,这不才吃完饭,老太太就带着小宝过来串门儿了。
  “他娘在收拾碗筷,这小兔崽子就在一边玩儿水,折腾得一身的湿!”老太太坐在珊瑚家院子里,抱着小宝给他擦擦满手满脸的水,一边数落一边心疼,“他娘不容易,今年也就二十一,就这么守了寡,一个人办事儿难,也得亏有你们这样好的邻居,我听她说,有时候顾不上,也都还是找你家帮忙,还有这大丫头,可真是烦劳你们多了!”
  珊瑚娘边织着网边跟她说着话,听她这样讲便赶紧道:“我们也没做啥,都是乡亲邻里的,谁还没个难处,不互相帮衬着,也说不过去不睡?何况妹子人好,一有什么事情总会先跟我们说,我这人傻,有事儿也总不知道,也还好有妹子在旁边给我提醒着点儿,这不,我家呆子上里长那儿入户的事儿,不就是妹子跟我说的,我这才知道么?不然过了那阵儿,里长再把本子往县城一交,也不知道该啥时候才能给入户了!”
  老太太听得哈哈大笑,“她啊,就这点随我!村儿里发生点大事小情的,咋都能让我们给知道了,反正一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多打听点事儿是没错儿的!”
  珊瑚娘这下倒是被逗乐了,刘寡妇这东家打听西家问话的本事原来还是有出处的,有这么个乐得听乐得说的姑姑,怪不得刘寡妇这跟千里眼顺风耳似的,啥事儿都能知道那么点儿!
  “诶,前儿你家那嫁出去的姑娘是叫珍珠吧?”珍珠出嫁那日,正好是老太太来杨沙村的第一天,本刘寡妇送了随礼就想走的,珊瑚娘知道她家来了亲戚,便叫着一起来吃,刘寡妇本还不愿意,可老太太听着这话就不乐意了,随礼都送了,还是就隔着一堵墙的邻居,不去哪儿成?这于是就来了,还大说大笑逗得在场人都喜庆呵呵的。
  “对啊,”珊瑚娘应了一声,脸上始终还是红了红,毕竟不光彩,就是大办宴席了,不光彩就是不光彩。
  “那她二婶儿不就是翠兰?”老太太心里默默核对了一下,觉着没错儿就问了出来。
  珊瑚娘有些意外她会提到翠兰,可转念一想,老太太跟翠兰娘家是一个村儿的,大凡村儿里人都牵牵连连的会有那么点子亲戚关系,大概是想到了才问起的,也就点头说是。
  “啊呀!大妹子,这我得说说你,孩子是自己家的,哪儿还有让孩子上别人家要嫁妆去的?”老太太皱着眉,颇有些将这话说出来她也很是为难的模样。
  “啊?”珊瑚娘有些听不明白老太太讲的是什么,顿时有些懵。
  这是小栓从屋里跑了出来,手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一蹦一跳活泼得很。小宝一见着小伙伴,也挣着要下来,在姑姥姥怀里七扭八扭,刘氏没办法抓着他,只好将他放下来让他自己玩儿去。
  自从珍珠嫁了出去,小宝往珊瑚家跑得更勤了,孩子最是上道了,毕竟没了个成天黑脸对他的人,自然玩得自在,加上还来了小栓这么个年纪小的,更是玩得不亦乐乎。
  “大娘你说啥嫁妆的事儿?”珊瑚娘见她迟迟未说,忍不住先问了出口。
  老太太对着小宝交代了两句不能乱跑,这才回过头来跟珊瑚娘说这事。
  “前儿你家姑娘去了我们村儿里找翠兰要嫁妆……这事儿你不知道?”老太太一脸的惊奇,本以为是大人默认了,孩子才敢去的,可现在看珊瑚娘的样子,似乎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珊瑚娘摇摇头,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老太太叹口气,“那天的事儿闹得挺大,你家姑娘那意思好像是翠兰本来就答应了要给她办个丰厚的嫁妆,后来说着说着就反悔还是怎么的,咱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翠兰不愿意给,姑娘也不愿意走,俩都那么耗着,最后还是我们里长出面让人把你家姑娘送回来的……本来这话我不该说,可看你也不像是那种人……原来你还真不知道……”
  珊瑚娘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织网的手都动不了,消化了好半晌才开口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也就大半个月前吧。”老太太算了算,想着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了。
  大半个月前么?
  珊瑚娘本还不信,毕竟嫁人前的这一段儿,珍珠一直被她关在家里,她地都不下了就守着屋子,生怕这丫头又做出些什么来。可刘氏这么一说,珊瑚娘却是不得不信了。
  大半月前,那么大概就该是珍珠非要下山办嫁妆的那次了,就她自己一个人。怪不得那天找了双福娘借钱给她的时候她时一脸的不屑,一副不想要的模样,原来是想着能再多得点好的;继而又想起,从回来开始珍珠就再不跟二叔打招呼,对小栓更是冷言冷语,有时候还赶他回家……此间种种,却是在刘氏这么一说后显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刘氏摇着头,接着道:“翠兰那两姐妹,可算是出了头彩了,妹妹抢了姐姐的男人,现在两姐妹又都被休回了家,前儿翠兰那男人……哦,该就是你家二叔,不还上我们村儿里去了么?手上还都是血淋淋的,可是吓死人呢!那到底是怎么会伤成那样儿还去啊!”
  “二叔是去找了翠兰?”珊瑚娘这头还没反应过来珍珠的事情,就又被这个事情给吓到了。
  那天夫妻俩几乎翻了整个村子地找都没找着人,原来是上翠兰那儿去了?
  “是啊!还说着啥小栓是你家爷爷的孩子,后来你家二叔就回去了。小栓是谁?”刘氏边说着,还不忘八卦着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为自己解惑。
  珊瑚娘听完,整个人怔在一旁,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珊瑚正从外头回来,见着小宝跟小栓两人在门外的灰泥里打滚,一手拎着一个从门口进来,打了盆水让他们洗手洗脸,忙完了才发现自家娘有些不对劲。
  “娘?”珊瑚走近了去,看她有些恍惚,转头问刘氏:“我娘这是咋了?”
  “小栓是谁?”刘氏依然不放弃。
  “小栓?”珊瑚指了指一旁又跟小宝玩成一团的孩子。
  刘氏眼一睁,“这不是你二叔的儿子么?”
  珊瑚一愣,“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没法用啦~明早八点的章节只能现在发了_(:3」∠)_
  第77章
  伏夏将至,天总是热的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双福家的叼耗子一天到晚晾着大舌头,坐在树下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夏天日头长,吃了晚饭日头还晾在天上。
  珊瑚最近勤奋得很,每日吃了晚饭,趁着这个空档坐在自家院儿里,脚边放着盆水,拿根树枝沾了水,一笔一划地就在地上画了起来,铁树小栓觉着好玩,也跟在一旁蹲着,拿根小树枝照模照样地写写画画起来。
  见几个小的玩的不亦乐乎,珊瑚一笑,问:“知道写的是啥不?”
  铁树抬头,睁着大眼滴溜溜转了两圈,摇头说不知道,小栓更过,玩得连珊瑚跟他说话都不知道,在地上画的看着也不是字。珊瑚看得来了兴致,摸摸他的头问画的是什么,小栓端详了好久,似乎认真思考了好久才开口道:“是月亮……”
  珊瑚往地上一看,圆圆的好几个圈,正想说是挺像的,小栓皱着眉头,似是认真深思过后又开口:“或是饼子……上头的这些像芝麻。”说完还拨了拨上的粗砂砾。
  被他这小模样逗得,从外头进门来的双福娘都笑得不行,抱起他问:“你还知道饼子上头要撒芝麻啊?”
  抱着小栓逗笑了一阵,双福娘又叹,“双财那小兔崽子,现在你学认字儿呢,我让他跟着你学学他居然还不要,说是无趣,他倒是想得明白,也就是种田有趣了!”
  珊瑚笑着把小栓接过手来,双财本也跟着她在这里看着玩的,看久了也耐不住性子,这么大的男孩儿,却确实也不是能坐得住的年纪。
  “诶,”珊瑚娘忽然靠了过来,“小栓这,你二叔那儿怎么说?”
  珊瑚眼里一闪,摇了摇头,把孩子放下,让他跟铁树上外头玩儿去。
  “我娘跟我爹商量来着,这孩子到现在还不怎么认人的样子,要是能成,就让他管我爹娘叫爹娘……”珊瑚声音不大,眼睛直盯着在门口玩的两个孩子。
  双福娘闻言,似是惊讶又似是不解,顿了顿,又问:“可这咋说也是你小叔……这……辈分这……”
  珊瑚看她一眼,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辈分……已经讲究不了了,现在只想着,能把他好好养大,别招惹什么是非就好了。好在他娘……翠兰,那会儿不怎么乐意让他出门,这孩子现在村儿里也没几个认识他的,只当着,这是我娘生的,让她养着就是了,现在她也被人休了,孩子回来,也是正常的……”
  双福娘想了想,叹口气道:“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你二叔现在也不要他了,前儿我去梨花娘那儿,见你二叔抱着个酒坛子睡倒在巷口,梨花娘说他现在常这样儿,你爹有时去看看他就把他给抬进屋去,你爹没去看,他就在巷口睡一晚上,睡醒了再去买酒,成日的都这样。我看他也没法儿带小栓了,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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