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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勇猛直前

  江安义放下余师的信,手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感受到身上沉沉的压力。看来兴建“香雪居”的事会起波折,连余师都不理解自己的用心,更不用说旁人,天子素来节敛,得知自己的行径后会怎么想?那些御史会不会弹劾自己,自己得罪过许多大臣,他们们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江安义感到一阵阵头痛。
  休息了片刻,江安义拿起田守楼的信,信中介绍了京中的情况,天子北征之后,太子监国、陈相辅政,朝政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镇之以静,以稳为主,京中变化不大。在信中,田守楼提到太子被众臣称许“深明大义,知书达礼,聪慧好学,体恤贫弱”,众臣认为有仁德之风。田守楼隐晦地提及,太子经常到城外校场射猎,学习文韬武略,常言要追随天子平定四方。
  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称得上是太子的半个老师,可是他与太子的接触并不多,在他的印象中太子为人聪敏,但心思不专、性喜玩乐。算起来太子今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在郑国十六岁便算成人,一别四年,不知道太子如今是什么样子。
  自己被贬在外,与太子不能见面交流,加上周存处等人对自己忌恨,肯定免不了在太子耳中说闲话。来到化州后,掌管一州事务,实在繁忙,也没有空写些化州的风土人情寄给太子,怕是太子与自己之间感情已经疏淡许多。
  将田守楼的信放在一边,江安义感叹做人难得事事周全,对于太子尽好臣子的本份就好了,毕竟天子还在,聪明人还是忌讳着点太子吧,天高皇帝远,自己还是少操那份心。
  其他的信多是些问好应酬的,谈些别后思念、风物人情,江安义没有在意,随手翻看。最后一封居然是好友林义真写来,林义真告诉他年初已经从辰州临武县调回京中,在兵部职方司任员外郎(从六品上)。朝中有人好当官,林义真的升迁是旁人十多年无法达到的,江安义拍手叫好,替林兄高兴。可惜妍儿不听话,林义真已经娶妻成家,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将信收拾好,江安义微闭双眼消化信中的消息,张先生告诉他要于细微处体会真知,看似平常的三言两语中其实能流露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首先户部缺钱是明摆着的事。经过两年的积累,国库中积下两千六百万两白银用于北伐,制造器械、征用民伕、调运粮草、修建屯点、犒赏将士、抚恤伤亡等等到处要用钱,余师恐怕早已焦头烂额。安西都护府移镇只能拿出四十万两银子,可以想像余师这个户部尚书的手头有多紧。
  关于北伐的消息是通过朝庭的邸报寄来,江安义知道邸报中的内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为上者讳、为尊者讳,那大破胡骑数十万的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打仗打的是粮草物资,国库没钱,这场北伐怕是难以持续。自己在这个时候启动“香雪居”计划,难怪余师会大力反对,余师也是一片苦心。
  江安义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伸直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将心头的阴郁赶走,对化州有利的事,就算被人误解也要去做,只等几年后化州大变样,相信批评的话语会自然消失。
  林义真的信虽然没有提及公事,但在信中提及这段时日吃住都在兵部衙门,事情烦多,丁尚书多次发脾气,作为新人其心揣揣。江安义虽然与丁尚书极少往来,但知道此公为人肃正,喜笑不形于色,连他都多次在衙门发作,恐怕北漠战事进行得并不如意。
  然后是太子,太子身边少不了攀龙附会的人,江安义隐隐觉得太多的赞誉对太子来说并非好事,田守楼说的好骑射换一种说法是好游乐,监国期间游猎不断,王皇后和陈相为什么不予以制止?江安义叹了口气,京都太远,有些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丫环来请他吃饭,冬儿张罗了一桌好菜,郭怀理尝了一口后连连赞道:“这是婶娘做的味道,安义,你尝尝这个炒薤头,又香又脆,还有这个大葱炒肉,真香。”
  江安义夹了块猪肉在嘴里细嚼着,真是娘做出来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当年娘割了六文钱猪肉,用大葱炒了放在桌上,那股子香味如今仍记忆犹新,薤头、荠菜、马齿苋,当年自己带着安勇和妍儿遍地挖寻,一家四口靠着挖野菜,半饥半饱地艰难渡日。如今有钱尝遍天下美味,一家人却四散分离,娘在平山镇,自己在会野府,安勇在合城县,最可气的是妍儿,不知身在何方。唉,有得必有失,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欣菲见丈夫露出伤感的神色,忙笑道:“冬儿妹子把娘的手艺都学会了,以后可得教教我,江郎现在口味越来越刁,自己又不愿意动手,越来越难伺侯了。”
  郭怀理响应道:“弟妹说的是,我都有两个多月没吃过小江弄的菜了。”
  江安义醒悟过来,笑道:“想吃我做的菜容易,想吃娘弄的口味就难了,冬儿做的菜跟娘像极了,我差点以为是娘亲手做的,郭兄算是有口福了。娘在家中可好,饭量如何,每日都做些什么?”
  冬儿得到众人的夸赞,娇羞地道:“娘吃饭时常念叨江郎、叔叔和妍儿喜欢吃的东西,我便跟着娘学会了。娘的身体好着呢,每日跟着舅妈到花田里走走,有的时候请了戏班子在家中听听戏,镇上的亲戚也常来走动说话。对了,江郎让人送去的那只西域狮子猫娘可喜欢了,走哪带到哪,除了智儿连我都不肯多给摸一摸。”
  得知冬儿喜欢猫,彤儿笑道:“我宅子里就有几只西域人送的猫,白的、黄的、花色的都有,姐姐要是喜欢,上我那挑去。”
  冬儿看了一眼江安义,江安义笑道:“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别委屈了自己。”冬儿欣喜地点点头,接着道:“妍儿走了以后,张先生一家便搬回老宅,石头和珍儿姑娘成了亲,现在家里的事都是石头出面张罗,张先生在背后指点。张先生时常陪娘唠唠嗑,有他宽解,娘对妍儿的事已经想开了,让我带信给你,让你想办法把她找回来,就当招个上门女婿。”
  江安义恨恨地拍了拍桌子,骂道:“便宜他(她)了。”
  说完这话,心里轻松了许多,毕竟是自己妹子,再有什么错,一个人飘流在外,怎么能不牵肠挂肚。
  转过脸看向欣菲,江安义道:“菲儿,你朋友多,让他们帮着打听打听,得尽快把那该死的妮子找到,省得娘记挂。”
  欣菲点头应下。江安义感觉味口大开,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才罢手,冬儿见自己做的菜丈夫喜欢,微笑的脸上都放出光芒来。
  送走郭怀理一家,江安义背着手在花园的石子甬道上散步。月色笼罩在花园的草木上,散发出朦胧的美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如梦如幻。从平山镇中秀才到会野府任刺史用了十年时间,真的有如做梦一般,江安义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暗自感激体内的妖师,是那次雷击改变了一切,是妖师改变了自己的一切。
  如果没有那次雷击自己的命运无非两种,稍好的一种是考取了秀才在镇上教授蒙童,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讨个婆娘,最好的良配就是那个圆脸的秀铃姑娘,安勇种地,妍儿嫁给乡人,一家的生活有所改善;另一种就是在家务农,不见得娶得了婆娘,和安勇一起奉养老娘,受到衙役和村正的盘剥,和大多数人一样艰难地活着。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江安义想要的,如今的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不说乡人,便是大多数郑国人说起自己无不羡慕,今天的生活来的何其不易,饭桌上那种骨肉分享的感觉固然让人伤感,但江安义深知,既然从平山镇走出,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前行路上看似无限风光,其实得罪过很多仇家,惹下不少祸患,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在少数;江家积累起惊人的财富,这些财富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把控,转眼便会烟消云散。江安义嘴角露出苦笑,就算自己想息事宁人恐怕别人也容不下他,船行急涛,唯能勇猛向前。
  回到书房,江安义提笔回信,先把自己兴建“香雪居”的用意向余师解释了一番,又恭贺了林义真的升迁,邀他有空来化州游玩,然后让田守楼多注意太子身边围着什么人,打听北伐的真实情况。等到所有的信回完,差不多快到亥初,江安义知道冬儿在房中等他,夫妻一别两年多,有很多事要沟通沟通。
  窗纸映红,屋内悄无声息,江安义轻轻咳嗽一声,推开房门。红烛高烧,冬儿在灯下做着绣工,听到推门声,冬儿扬起脸,烛光下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比花娇嫩。江晨智被丫环小竹带到厢房睡下,玩闹最一天,早已睡熟。
  窗纸上的人影合二为一,然后烛光暗去,细微呢喃声起,今晚属于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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