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不请自来
“来，这边。夫人小心。”二十年前，联邦最大的国际机场内，风度翩翩的齐相正小心地扶着陈思安，小心地往前走。陈思安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肚子一天天变大，陈思安只是走了半个机场的路，便气喘吁吁。在他们头顶上，巨大的宣传屏不断的闪过绚丽的广告画面，在这其中，一个洁白小巧的机器人形象多次活跃在人们的视野里，配字是：让整个联邦，都是你的“朋友”。
齐相看了看这个机器人形象，嘴角掠过一丝嘲讽，低下头关心着妻子。
“走自动通道吧。”他微弯着腰，轻声道。
陈思安懊恼地摇摇头，双手小心地托着肚子，脸上挂着一丝苦笑。要知道半年前，她可还是个可以随便蹦蹦跳跳，吃喝玩乐的美少女。
生个孩子，怎么那么麻烦。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对夫妻，现在的联邦，亚裔是越来越少了。联邦人认为他们抢占了本来就不多的工作岗位，大量的低端劳动力被机器人取代，而数据中心的工作，却更多的由这些冷静、聪明的亚裔担任。仅仅是走在机场里，他们就能听到不少联邦人的嘘声。
但齐相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走过一个个排队的人身边，一直走到尽头的服务台前，在那里，整个机场唯一的候机服务员正躬身等待着他们。
因为这架飞机，将要前往首都，今天，齐相是唯一的乘客。
其它的候机通道都是电脑检票，只有这里，是专门由美丽温柔的空姐来接待。和这个场景相比，其它安检通道里，在屏幕上不断蹦跶的小白机器人便显得十分幼稚和可笑。
更别说它还自称人类的“朋友”。
“齐博士，联邦欢迎你。”空姐露出八颗整洁的白牙，确认了齐相和陈思安的随身手环：“这是前往卡梅尔城的飞机，祝您旅途愉快。”
齐相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排队候机的联邦人，扶着陈思安上了前往卡梅尔城的飞机。
这一年，齐相作为东国最高学府的博士，前往卡梅尔城做学术指导。东国的科技实力已经逐渐追赶上了联邦，东国人无穷无尽的热情，正在再次的感染整个世界。
而齐相的工作，正是参与联邦超级计算机，“朋友”的自主决策系统的设计。换句话说，是为了“朋友”的强大，添砖加瓦。
他不明白自己所处的研究院让他来联邦的原因，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对他来说，只是换个地方玩计算机而已。只是联邦要他舍弃东国国籍，定居卡梅尔城，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最让他担心的，还是他妻子陈思安的身体。
现在的科技允许代孕机的使用，女性已经可以永远摆脱生育的困恼。但倔强的陈思安依旧选择了自然生育，所以在联邦人眼里，这对夫妻更是有着作秀的嫌疑。
但这是陈思安的坚持，也就是齐相的坚持。
这一年，齐桓出生在首都卡梅尔城。
婴儿的啼哭并不能唤回齐相，寒冷的冬日，陈思安一个人抱着幼小的齐桓，在卡梅尔城一个高科技园区里，静静地等待齐相回家。刚满月的婴儿，睡眠间隔很短，经常是半夜把陈思安吵醒。
突然，陈思安偏过头去，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连忙把齐桓放在婴儿床上，服了联邦开给她的药。自从生下齐桓后，她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好。
“回来了。”不久，房间外传来了齐相的关门声。有些憔悴的脸伸进房内，没有打开房间的灯，只是静静地看着熟睡的齐桓。
陈思安也没起身来迎，只是坐着，用拳头压住嗓子里的咳嗽，没有看齐相一眼。
“今天回来的也很晚。”陈思安说道。
“很忙。”齐相脱了外衣。疲惫地躺在床上，嘴里说着一些陈思安听不懂的话，什么量子效应，什么神经网络，她都不懂。她是学文学出身的，这是计算机还未能完全占领的领域，陈思安作为一个作家，在东国还是小有名气。
所以她不明白齐相在做什么，怎么能做那么晚。
“联邦怎么能这么对你，你是他们请来的博士。”沉默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抱怨了一句，一只手轻轻帮齐桓盖过薄毯，智能空调正在调节齐桓四周的温度，很快，闹腾的他又沉沉睡去。
“问你呢，你下次能不能让……”陈思安转过头，却发现齐相早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澡也没洗，身上的味道可不太好闻。
她皱着眉，轻咬着下嘴唇，呆坐着，好像失了神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齐相满是胡渣的脸，来卡梅尔城半年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初来时的英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东国要让他们来联邦，明明在国内都是有声望的两个人，吃穿不愁，财务自由。但不管她怎么劝说，老实巴交的齐相总是忽视她的意见，一意孤行来了联邦。
她真搞不懂。
坐了一会，她站起身，拿来了早就热好的毛巾，给齐相擦了擦脸，偷偷帮他刮了胡子，最后给他掖好了被角，才一个人回到书房，低声咳嗽着，写着她没写完的小说。
这是她的工作，只有到深夜的时候，她才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她的生命里，有太多是关于她的丈夫，为他担心，为他生气，为他怀了孩子，便擅自认为，之后的人生，就属于他了。
但她没想到，生活却一天比一天寂寞，就连身体也在为她仅存的一丝梦想抗议。看着手心里的血丝，陈思安揪着散乱的头发，感觉窗外的夜空仿佛一个罩子一般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电脑上，跳出了一个政府推送的广告，巨大的标题配上白色的小机器人，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
“联邦正在起草《数据法》！让一切危险，都在概率之外！”
无数的烟花在首都上空炸响，陈思安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新年了。
公元2213年起，联邦议会展开了长达数年的《数据法》草案的辩论，这之后，从首都向外，由机器自主决策的试点紧锣密鼓的进行。同年，陈思安住的公寓不远处，提乌斯学院也迎来了第一批的新生。
这便是齐桓的人生起点，只可惜，他们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一切的结局。
母亲这一病，就是十二年。
“药品研发有优先级？！谁他妈定的这鸟玩意！！”卡梅尔城，高科技园区，量子计算机对外公共策略部门。
这是齐相工作的地方，是他发挥光与热的地方，也是他一生的终点。
“这个代码谁写的！药品研发排在军事武器开发下，用的还是冗余计算力！就这点计算力还要按患病人群的重要性安排研制顺序！你们疯了！？这都是人命啊！”齐相指着计算机上的代码，站起身对着办公室里的人吼着。他是这个部门的主管之一，但很明显，这些代码绕过了他。
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人看他一样，办公室的众人都轻轻摇头，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
“如果不这样写，怎么写，嗯？齐博士。”一人忽然推门而入，皮鞋踏进办公室，夺去了所有的声音：“你总要告诉计算机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如果不对药品排序，难道随机？大人物要是死了你负担的起？齐博士，我听说生病的那位，是您妻子吧？”
齐相听了这句话，慢慢冷静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下，他是做数据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数据早就泄露了。
“您妻子的病和基因有关，病变的部位伤及大脑和心脏，手术无法摘除，只能修改碱基对，但很抱歉，联邦还不具备这样的技术。联邦会尽力保住您妻子的病，然后尽快为您……”
“没有药，难道我连人体冷冻的申请都不能通过吗？！”听到这，齐相抄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自从他看到药品研发顺序的判定规则时，就已经开始考虑冷藏陈思安的事。只要能冷冻她的身体，完全有时间等待新药品的研发。
但结果却是，政府把他的申请打了回来，上面还有首都数据中心的章。
不予通过。
就在这个时候，进来那人背在身后的手偷偷做了个手势，藏在门外的几个负责安保的军人持枪而入，还没等齐相反应过来，那人便开口说道：“任何事情都有优先级，研发有优先级，人，当然也有优先级。对整个联邦来说，最大的优先级，是保证让联邦的危险，排除在一切概率之外。对您妻子的病，联邦依旧会想办法安排，但这不代表齐博士您可以私自越权偷取首都数据库的数据，即使这部分服务器在我们自己的科技区，但很抱歉，这是国家机密。”
听了这句板上钉钉的话，齐相似乎并没有打算反抗，从他黑进首都数据库开始，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他不得不做，因为陈思安已经病了快半年了，却依旧找不出合适的药。
他是分管着联邦超级计算机的一部分，他更明白，这个完全基于量子比特运行的计算机，有着多大的运算效率，他不相信这些药研制不出来。
这样庞大的计算力，都去哪了？
这些优先级排在最前面的药，又是给谁研制的？总统？不可能的，就算算上所有政府官员，他也不相信需要那么大的计算量。
但可惜，他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却没有能力守护这些秘密。
“我是东国人……你们这样，是外交事件。”齐相有些气血攻心，本身就休息不足，现在被两个军人架着，已经无力反抗。
“齐博士，您有些健忘了。”那人抓起齐相的手，输入自己的权限，很轻易的破解了他的密码，然后朝他展现了他的护照和国籍。
“您是联邦人，按联邦的法律办事。”那人微笑着，对士兵说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