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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做了皇后 第26节

  顾将军亲自来到阁楼,跪着请求道:“阿鸾……王妃娘娘,殿下心中最在意的人就是您,最放不下的也是您,这次北夏重兵压境,临行前,殿下嘱咐微臣,倘若他不幸战死沙场,便放您离开,从此天辽地阔,再没有什么能困住您。他还说,您本该是天际翱翔的飞鸟,他自以为将您救出牢笼,殊不知又亲手为您套上枷锁,终此一生,是他对不住您。”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求您去看他一眼,或许他能醒来,哪怕您恨他,对他没有半分情谊,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微臣求求您!”
  时缨闭了闭眼睛,扶着青榆的手起身,轻轻道:“好,我现在就去。”
  她日夜兼程,乘坐马车去往大军驻扎之地。
  进入营帐,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床褥上的人影熟悉又陌生,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生命力。
  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稍事犹疑,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瞬间,他的手指微微一动,但转眼又归于沉寂。
  医官摇摇头,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当晚,时缨离开营帐,令车夫快马加鞭去往灵州附近的龙兴寺。
  她请僧人们燃起上百盏长明灯,彻夜诵经,而她用左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愿他转危为安,愿他一世长宁。她记不得自己写了多少遍,写到最后,手指都开始颤抖。
  佛像威严,面含慈悲地注视着少女奋笔疾书的身影。
  室内香火缭绕,吟诵声绵延不绝,长明灯的光芒盈满佛堂,恍如白昼。
  第二天,顾将军赶到,告诉她慕濯已经醒来,医官见状大吃一惊,说是难得一遇的奇迹。
  时缨如释重负,起身的一刹那,眼前天旋地转,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再度睁眼是在营地,顾将军亲自驾车,擅作主张将她载来,安置在慕濯的帐篷内。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无言,但他轻轻地勾住她的右手,试探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背上伤痕累累,皆是刀剑所致,她的掌心里贯穿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记录着当日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却不知为何没有躲闪,默然垂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
  时缨在营中住了一段日子,很快跟将士们混熟,他们听她描述帝都长安的模样,也为她分享此前闻所未闻的趣事。
  她无法再击鞠或习武,跟他们学了胡旋舞和筚篥,只可惜她右手使不得力,吹出来的音调千奇百怪,引得他们哄堂大笑。
  唯有慕濯会捧场地为她鼓掌,然后罚那些笑得最响亮的人去吹风蹲马步。
  时缨端着盛满水的碗经过,逐一放在他们头顶,然后幸灾乐祸的地负手离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她和慕濯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再提及旧事,仿佛只要不说,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
  十二月,北夏主动请降,割地赔款,并遣送皇子入长安为质。
  皇帝龙颜大悦,正式册封慕濯为灵州大都督,邀他回京接受赏赐。
  慕濯以伤势未愈、不宜舟车劳顿为由婉言回绝,朔方军的将领们也对此嗤之以鼻。
  皇帝崇文抑武已久,如果接受召唤回京,等待他们的必将是鸟尽弓藏的命运。
  时缨隐隐觉察到他们在酝酿什么,但却不愿深思。
  她搬回府邸,投入到迎接新年的忙碌中,首次担负起身为一宅主母的职责,将朝廷奖赏的物资清点完毕,分发给军中将士之后,其余挨家挨户送予灵州百姓。
  人们开始对她交口称赞,夸她是当之无愧的岐王妃。
  空闲时间,她都待在府上,准备灯笼和窗花,指点下人们将宅院装点得焕然一新。
  她不再拒绝慕濯进自己的屋子,有几回见他不欲离去,她便将床铺让出半个,两人同榻而眠。
  尽管中间横亘着衾被,但在她内心深处,曾经坚不可破的围城已悄然倾塌瓦解。
  十二月末,慕濯到北边新降的几座城池处理事务,与她相约在年前赶回。
  他前脚刚走,时缨便意外接到通报,林氏与时维赶赴灵州,不日便要进城。
  她只当母亲和兄长思念自己,欢喜之余,想到时绮,心头不由笼罩一层阴霾。
  三人见面,林氏潸然泪下,时维好不容易劝住,愁眉苦脸地对时缨说起家中情况。
  “阿爹的病情还是时好时坏,五娘出阁,六娘也许了亲事,但……五娘的夫婿待她并不好,偏宠妾室,竟纵容妾室将她推入池塘,彼时她怀着身孕,经此一遭,是再也不能生育了。温姨娘伤心过度,当晚就趁人不备投了井,阿爹惊怒之下吐血晕厥,身子骨大不如前。”
  时维唉声叹气:“墙倒众人推,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混账,忙不迭对安国公府避而远之,唯有太子殿下和孟家顾念旧情,未曾疏远我们。太子殿下还与我提过你,阿鸾,他一直没有忘记你。”
  时缨轻声:“阿兄要我如何?”
  时维没想到她如此直截了当,求助地望向林氏。
  林氏叹息道:“阿鸾,岐王公然抗命,陛下与太子殿下怀疑他有不臣之心,意欲谋反。大梁刚经历了一场战事,实在禁不住内乱,万一北夏趁机东山再起,岂不是要陷黎民于水火。”
  她恳求地望向时缨:“你是唯一能接近岐王之人,只要你抓住机会,取走他的性命,你便是社稷万民的功臣,陛下定会予以重赏,待太子殿下登基,也必将许你皇后之位。”
  时缨静默片刻,摇了摇头:“阿娘,我杀不得他。以他的身手,我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而且——”
  她摊开右手:“我现在连握笔都不稳,您竟认为我可以执刀杀人吗?”
  林氏呆呆地望着她掌心可怖的疤,抱紧她痛哭失声:“我的女儿,我的阿鸾,那乱臣贼子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啊!”
  时缨一动不动,时维在旁颓然地扶住额头。
  翌日,两人返程回京,时缨昨晚在窗边站了许久,醒来时头昏脑涨,便知自己染了风寒。
  她让青榆和丹桂代为送行,自己喝下汤药陷入沉睡。
  傍晚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时缨在睡梦中惊醒,披衣出门,就见一名安国公府的护卫满身鲜血闯入院子,看到她,慌忙禀报道:“三娘子,大事不好了,夫人和大少爷在城郊遭受刺杀,两位都受了伤,情况甚是不妙!”
  时缨顿时一惊,顾不得身子还有些虚弱,连忙备齐车马直奔母亲与兄长下榻的驿站。
  她问道:“青榆和丹桂呢。”
  护卫闭口不言,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到得驿站,林氏和时维恹恹地躺在榻上,两人皆被刀剑所伤,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
  时缨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潜意识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未及发问,便在看到地上白布盖着的两个人影时呆在了原地。
  林氏絮絮哭诉:“我们才出城不久,就遭到了歹人伏击,青榆和丹桂那两个丫头为了保护我,惨遭杀害,你阿兄背后也中了刀,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一定是岐王要杀我们灭口!”
  时缨迫使自己稳定心神,嗓音沙哑地安慰道:“阿娘,事情还没弄清楚,先不要妄下定论,您有诰命在身,阿兄是朝廷官员,您二位在岐王的地盘遇难,对他又有何好处?您和阿兄先安心养伤,待他过几日回来,女儿定会帮您彻查真相。”
  林氏掩面而泣:“这时候你还为他开脱?我和你阿兄差点命丧黄泉,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吗?阿鸾,你是不是对他有了感情?所以你不忍心害他,还把我们对你说的话告诉了他,他这才对我们痛下杀手!阿鸾,我的女儿,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阿娘!”时缨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心脏疯狂地跳动,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辩解。
  她的反应像是做贼心虚,林氏的哭声愈发响亮:“你不要忘了皎皎是因何而死,还有五娘,她虽然是你庶妹,但她从小就喜爱你,每天追在你身后叫阿姐,你难道全都不记得了吗?你该有多么冷血无情,才能心安理得地委身于安国公府的仇人!”
  “阿娘,阿鸾,怎么回事?”时维在仆从的搀扶下走来,行至门边,便力气不支晕倒在地。
  混乱中,地上的白布被掀起一角。
  青榆和丹桂的躯体暴露在外,衣衫血迹斑斑,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时缨令人打好热水,取来干净衣物,小心翼翼地为二婢整理了遗容。
  青榆在杭州便跟着她,丹桂是她来到长安之后收下的第一个婢女,两人伺候她这么多年,不计其数地为她梳洗打扮,这一次,轮到她服侍她们了。
  第二天清早,时缨回到府中,随身带着的还有母亲交予的匕首。
  利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泛着幽幽绿光,母亲说,这上面淬了毒/药,只要沾到血液,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她让管家备了些酒,自饮自酌,直到夜幕降临。
  室内安静得令人窒息,再也不会有丹桂叽叽喳喳地吵闹,青榆在旁笑话她顽皮。
  醉眼朦胧间,隐约看到熟悉的身影,她以为是幻觉,径自去捞酒壶,却被人握住了手。
  旋即,他将她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在床榻上,除去鞋袜,盖好了被子。
  在他即将起身之际,她伸出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的唇。
  酒香冷冽,呼吸滚烫。
  窗外风雪交加,室内温暖如春。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却始终维持着一线清明,知道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烈火蔓延,沿着血液烧穿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中却冰封千里,只有白茫茫的荒芜。
  她从流飘荡,忽而轻盈地越过云端,复又坠入漆黑的深海,仿佛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夜半时分,时缨睁开眼睛,凝望近在咫尺的精致睡颜,探手到枕下,摸到了那把匕首。
  她的动作寂然无声,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然而下一刻,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一如大婚之夜,再也挣脱不得。
  慕濯自黑暗中直起身,神色晦明莫辨:“你认为令堂与令兄遇刺是我下的杀手?”
  时缨摇摇头,勉力维持着声线平稳,千言万语汇聚在嘴边,最终轻轻道:“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有些事我以为可以忘掉,但如今才发现,终此一生都摆脱不得。”
  他一时无言,许久,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你可还记得婚礼当晚答应过我什么?阿鸢,是我的错,我一厢情愿毁掉你原本的生活,以为是在救你,却不知你最大的痛苦皆来源于我。”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已满面泪痕,嗓子里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听他道:“如今边疆安宁,大梁不再需要我,我给你这个机会,也算是偿还对你的亏欠。我放你离开,往后永远不必看到我,但我要你与安国公府一刀两断,从此只过自己生活。”
  时缨心跳陡然加快,但她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话音落下,他转动她的手腕,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悉数没入他的腹中。
  景初十年的岁除,灵州白雪纷飞,浓云遮天蔽日。
  时缨坐在九重高阁,俯瞰台下雾气缭绕,随风聚散不息。
  慕濯在失去意识前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动她一根头发丝,但那天起,王府及军中所有人都视她为无物,她可自由来去,但却成为空气般的存在。
  只有顾将军来见过她一次,告诉她其实慕濯无意皇位,打算在万事俱备后将权力移交给荣昌王世子,这些年,都是他在京城提供策应。之后,他会带她远离纷争,去寻找真正无拘无束的自由。
  说罢,顾将军转身离去,不再与她多讲半个字。
  岁除清晨,慕濯转危为安,那一刀由于时缨下意识的阻拦,偏移方向,没有伤及要害,而匕首上的毒,在她醉酒的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拭去。
  彼时她神志模糊,一会儿打定主意自裁,一会儿又害怕母亲逼迫她杀他,因此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消掉了毒药,才将匕首扔在枕下。
  她登上楼阁,将一沓纸张分门别类放置整齐。
  都是她还在闺中时记录的文字,前后横跨十年,涉及京中事宜的各项细枝末节,还有她之前封闭在此的时候,依照回忆逐字逐句写下的关于卫王的一切信息。
  她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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