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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承认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傅南歧带着人证物证进宫,单独求见皇帝。
  外头雪下个不停,没有及时清理的地面一个脚印一个坑,想比其他宫的热闹,春庭宫中一片寂静。
  芳华站在殿门口,赤芍站在她身后,一人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一个低着头不作声。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芳华探出手,接住了几片雪,掌心温热,轻易把雪化开,“其实把这件事放到后面,等查出是不是白氏所为再用来一击毙命最合适不过。”
  她轻声细语,口中吐出白气:“可我实在等不及了。”
  “娘娘蒙受了二十多年的冤情和委屈,已经够久了,够久了……每一日,午夜梦回我能仿佛能瞧见娘娘含恨而终的脸,她在哭,哭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好殿下,哭自己连累了我们,哭自己给北家蒙羞。”芳华怅然道,“可她从来没想过,要好好保护自己。”
  赤芍满脸泪水,低头哽咽道:“娘娘之恩,永世难忘。”
  记忆中娘娘的音容笑貌仍是清晰不已,芳华眼角微红,轻声道:“是啊,永世难忘。”
  赤芍抹了抹眼泪,道:“贵人,今儿是个好日子,奴婢去折几枝梅花插在瓶中吧。”
  芳华颔首,明丽娇艳的面容上浮现浅浅的笑容:“娘娘会喜欢的。”
  “娘娘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殿下平平安安。”赤芍郑重其事道。
  她不知道芳华是怎么想的,但她的愿望很简单。
  她只希望娘娘唯一的骨血平安。
  芳华念了两遍“平安”,笑了笑,道:“你去折梅吧,我要去一趟宸极殿。”
  她不能让殿下一个人面对当年的往事。
  娘娘会心疼的。
  而此刻气氛冷肃的宸极殿中,皇帝看着底下一帮人,眉头紧锁,用一种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最前面冷漠的青年。
  “你说什么?”
  傅南歧不带一丝感情平铺直叙重复道:“我母亲当年,没有与人私通。”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羞辱,勃然大怒:“胡说什么!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句话用在皇帝身上,虽然只体现了几分,但也足够震慑人。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一大家子听到皇帝震怒,整个人都伏到了冷冰冰的地砖上,被打了补丁的布衣包裹下的身体瑟瑟发抖,其中有一人竟只有一只耳朵。
  殿门紧闭,除了高公公,其他人都在外面。
  而此刻高公公也跪在地上,满脸惊惧,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和岐王说这种话。
  傅南歧像是没有感觉到皇帝的怒火,他冷冷地和他对视,眼神毫不心虚,唇抿成了一条线,又松展开,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何必装腔作势?”
  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发妻给他带绿帽子的事情。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要维护他那高贵的面子。
  对这个名义上的父皇,大煜最尊贵的皇帝,傅南歧没有一点儿畏惧尊重和敬仰,相反,他冷漠,不屑与轻蔑。
  便是寻常行礼,他也只是面色淡淡,从未流露出一丝亲近。
  和这样的父亲,有什么好亲近的呢?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都不想给他行礼。
  皇帝他配吗?
  “放!肆!”皇帝咬着牙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眼睛瞪得很大,宛如两个铜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南歧道:“再清楚不过。”
  高公公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承受不住了,连忙道:“殿下!是谁在您耳边嚼舌根?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先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与人私通呢?”
  “娘娘自是不可能!”殿门打开,一个充满恨意的声音骤然响起,芳华踱步而入,她是皇帝宠爱的嫔妃,外头的侍卫根本拦不住她,只得请了罪在皇帝的怒斥下带上殿门滚出去。
  芳华给傅南歧行了一礼,“殿下。”
  皇帝额头青筋暴起,“你来做什么?”
  芳华站在边上,直视皇帝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娘娘当年,是被人陷害的。”
  皇帝忍无可忍,终于承认了。
  “当年你不过才几岁,你知道什么?!”
  “我并不是自小生活在宫中,我是娘娘在从宫外救下偷带进宫的。那段时日,皇上宠爱昭贵妃,哪怕娘娘有孕在身也嫌少踏足凤翎宫,皇上可还记得?”
  皇帝表情一滞,面对华贵人充满恨意的眼神,他下意识就心虚了。
  “你,你……”
  芳华重重跪了下来,闭上眼,眼泪直直淌过脸颊,“皇上容禀,给我们一点时间。”
  皇帝咬着牙,沉着脸,移开目光。
  “好!很好!朕倒是想知道,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芳华却是先看向傅南歧,牵了牵嘴角,道:“殿下,奴婢实在忍不住,让奴婢先讲吧。”
  傅南歧嗓音有点哑,他所有对母亲的印象,三分来自于云妃,剩下的都是在芳华那知道的。
  “棠棠姐姐。”他低声喊了一句,声音低不可闻,谁都没有听见。
  皇帝几乎要暴跳如雷!
  他钟爱的嫔妃,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他的儿子眉来眼去!
  “芳!华!”
  芳华回头,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是难得一见的柔美,皇帝一愣,只见她轻轻皱眉,用一种轻柔甜腻的语气道:“我叫海棠,娘娘救我那日,有海棠花开在墙院,极其娇艳。”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这是她名字的由来。
  娘娘饱读诗书,就连给她起名字,都思来想去琢磨了好久。
  最后选中了这个,问她喜不喜欢。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晚上,娘娘抱着她,柔声细语道:“这首诗,与其说是写春寒,不如说是咏海棠,在我看来,海棠的风骨与雅致并不输于梅兰竹菊四花其中任意一种。”
  “我希望你啊,可以像这海棠花一样,哪怕有损自己美丽的‘胭脂色’,也要始终不畏风雨。”娘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温柔道,“我们不能依靠旁人,必须得自己坚韧,知道吗?”
  尘埃里的花儿,只能靠自己拼命努力汲取雨水和阳光,若有别人拉你一把,带你带到湿润的土地中,也不能懈怠。
  不被上天眷顾的人有很多,命运,只能靠自己争取。
  芳华,不,应该说是海棠。
  她有多喜欢这个名字,就有多厌恶昭贵妃赐她的名字。
  芳华。
  费尽心机培养她,只为有一日等自己年老色衰皇帝不再喜爱的时候再将她推出去固宠。
  可昭贵妃没想到吧?
  在她荣宠未绝,她就已经出手。
  海棠跪在地上,冷冰的砖面刺激着她的膝盖,寒气入体,可她恍若未觉。
  皇帝冷冷道:“站着说。”
  海棠站起来,因为陷入回忆而柔和下来的面庞着实让人着迷。
  在她的叙述下,当年的事情慢慢揭开。
  说到后面,先皇后私通侍卫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那一大家子忽然猛地嗑起头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那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只恨不得抱在一起痛哭。
  皇帝厌恶地皱眉。
  还是只有一只耳朵的中年男子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完颤抖着嗓音道:“皇上,与先皇后娘娘私……是小人的亲弟弟,方奇。”
  他虽然害怕,但还是把话说了个完整。
  方奇是天阉,生下来那处就是不完整的,这件事不仅家里人知道,当初他们那个家乡小村子,也有不少人知道。
  这对一个男性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比太监还不如!有开小酒馆的掌柜曾当着面骂方奇,丢了他们男人的脸,太监至少没进宫之前那玩意儿还有呢!
  还有读了几年书的人,作诗一首首,讥讽他们村上某某,乃是天阉狗!
  方奇从小就活在别人的奚落嘲讽中,他的父母,兄长,压根无法跟一群人做抵抗。
  还小的时候,方母还会抱着方奇抹眼泪,后面大了,他们就只把重心放在方奇兄长身上,毕竟以后他们是要靠大儿子养老的。
  方奇十多岁的时候,留下一封信和一点碎银子,走了。
  二十多年没回来。
  直到后来,方家人才知道,他是改了名换了姓,变成“任奇子”,以天阉的身体,进了宫当侍卫。
  选拔侍卫的要求这么严格,先不说他大字不识一个,就说他那身体,怎么可能过的了第一关检查?!
  听到这里,皇帝的眼底已经暗沉一片。
  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自然不是什么蠢货。
  诚然皇帝这些年做了不少荒唐事,糊涂事,可他也励精图治,在朝臣辅佐下,让大煜百姓过上了好日子。
  皇帝阴冷道:“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指使方奇陷害先皇后?”
  先前方老大已经把早些年羞辱人的诗句,方奇的画像以及方奇走前留下的信等物一一呈上。
  他还描述了方奇的长相,方奇下巴那有一颗黑痣,十分惹人注目,这个就连高公公都还记得。
  确认无误,那个侍卫,是方奇。
  一个天阉之人,又怎么可能和先皇后私通?况且当时,里头两人再行龌龊之事,外面为何无人把守以便有人过来可以通风报信呢?
  疑点重重,可惜当年的皇帝满脑子都是羞辱和仇恨,什么也不想,就给人定了罪。
  而今,皇帝的绿帽子刚摘掉,又面临了一个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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