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于大海之上

  香克斯还在不停地说话,贝克曼已经自动关上耳朵,默默地喝酒。跟着香克斯,他被迫学会了这个技能,不然他迟早得疯。
  芙蕾雅,他说,芙蕾雅,他说。
  别他妈说那个女人了。蒙德——他们新加入而没经历过香克斯碎碎念洗礼的男人痛苦地低嚎,握着酒瓶的手颤抖,他强忍着别把这个瓶子摔到自己船长头上。
  芙蕾雅!香克斯好像一种只会这么叫的鸟,红发海贼团的成员全部吃了柠檬,皱着脸,离开他远一点,徒劳地期盼着酸味随着距离而减少
  贝克曼用牙齿碾着烟头,划开火柴,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岛上吐出一口热乎的白气。
  “有人来了。”他说。
  连送报鸟都嫌弃这座岛太冷,小男孩从镇子里送来今天的报纸。
  贝克曼已经不再想去看报纸了,而香克斯一下跳起来,高兴地接过报纸。小男孩从当初踢他,赶他离开福尔海姆,再到今天带着闪闪发光的眼睛,红着脸仰望香克斯只用了几天而已。香克斯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笑嘻嘻逗了他两句,迫不及待地回到篝火边展开报纸。
  贝克曼,坐在香克斯对面,被迫看到了报纸上的新闻。还是他妈的芙蕾雅。
  芙蕾雅,芙蕾雅,芙蕾雅!全世界的报纸都得了香克斯的病,他妈的没有芙蕾雅就这群记者就活不下去,不带她的名字就写不了新闻吗?
  那女人的绿眼睛正对着贝克曼,笑容因为褶皱而变得有几分滑稽。香克斯看完头版,一翻——第二张芙蕾雅的照片对上了贝克曼的眼睛。
  报纸上,她歪着脑子和那个叫罗西南迪的男子吻得难舍难分。多年前的记忆复苏,嘴里泛出一股苦甜交织的味,贝克曼下意识舔了下嘴角。
  啧——
  他自我厌恶地别开视线,但已经太迟,报纸上那些字早就跳进他的脑海里,自动组成富有意义的语句——罗西南迪赢了斗技场的比赛,芙蕾雅和他当众来了个热吻,亲完哥哥亲弟弟,可想而知,全世界人民多兴奋,他们就是看不厌这对兄弟和这个女人的八卦。
  报纸折起来,香克斯的傻笑又跳出来。
  “芙蕾雅快到了。”他说,带着快乐的笑容。
  贝克曼面无表情地深深吸了一口烟。
  第一天,贝克曼擦了一天枪,在脑袋里演练如何拒绝芙蕾雅。
  第二天,贝克曼默背圆周率,在脑袋里演练如何拒绝香克斯。
  第叁天,贝克曼靠着墙吸烟,在脑袋里演练着如何不把事情搞得太僵。
  第四天下午——布里希加曼出现在福尔海姆的海岸。
  那猫猫头海王类甚至还没靠岸,一个人影就从船上跳下来,飞似的跑上岛。
  “香克斯——!”
  香克斯一下跳起来,抱起芬里尔,胡乱戴上帽子,冲出洞穴。
  “芙蕾雅——!”
  近了,近了!从一个黑点变成一个清晰的人形。
  芙蕾雅又看见香克斯那头艳丽的红色头发了,他落在白雪中,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她几乎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一下腿软了,觉得要自己会摔倒,但实际上没有,她只是更快了,扑向记忆里的红色。
  芙蕾雅还穿着夏岛上那种恨不得全都脱光了一般的裙子。香克斯看见了,她棕蜜色的肌肤,身上的疤,粗糙的皮肤,脸上健康快活的神韵。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垂在肩上,还是那么轻,那么飘逸,在风中轻轻摇晃。
  香克斯全身都在笑着,朝她招手。他的鼻尖冻得通红,披着一件厚衣服,芬里尔蹲在他的头顶,一副贵妇做派,给他的傻笑更添加了不少的滑稽。
  他们一下,好像回到了十四岁,他们还在罗杰船上做着实习生,他们还一直在一起从没分别。
  十米,五米,叁米,一米。
  他俩忽然一起止住了脚,面对面,脸对脸,看着对方。
  他们看,像是猛地发现对面这个人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看。从上往下,从外到里。
  “香克斯?”芙蕾雅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那个在睡梦中的人一样问。
  “芙蕾雅?”香克斯捞了一下芬里尔,有点迟疑地问。
  他们屏气凝神,凝望着彼此。
  漫天大雪,巍峨之山下,忽然,他们粲然一笑,手挽起手来。
  数年的分别,遥远的距离,陌生的变幻,转瞬在他们之间化为须有。
  “香克斯,香克斯!”芙蕾雅的声音像小鸟啾鸣,“我找到了超棒的伙伴,认识了好多好多超级有趣的人哦!”
  “哇!太好了芙蕾雅!”香克斯的声音快乐得快要弹起来,“我也又认识了好多新的伙伴,经历了超棒的大冒险!”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很多很有意思的经历的!”
  他们两个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交握的手一摇一摇,像两个幼稚小鬼。
  他们蹦回了红发海贼团扎营的洞穴,两个人带进来一股寒冷的旋风,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他们毫无自觉,嘻嘻哈哈,芙蕾雅跟所有一挥手,就当是打过了招呼。,香克斯举起那个地上还剩了一口的酒杯,大喊:“小的们,开宴会啦!”
  “老大,这次是什么理由?”船员们揶揄地问。
  但香克斯笑着回答:“没有理由!”
  芙蕾雅拍腿大笑,还没开始喝酒,脸已经红了。她大喊:“宴会,是不需要理由的!”
  酒水,篝火,歌声,烤肉。
  香克斯和芙蕾雅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对方,他们沉浸来两个人的世界里,反复确认地彼此的存在。
  罗西南迪没有跟上来,她没发现。
  贝克曼一直没说话,他没发现。
  蒙德来送酒,使劲低着头,还是被芙蕾雅一眼认出来:
  “蒙德!你还真找到香克斯这了啊!波鲁萨利诺不会杀了你吗?”
  蒙德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在香克斯脚边放下一箱酒就走。芙蕾雅轻易地放过了他,转过头兴奋地跟香克斯讲她们在红水镇大冒险的事情。香克斯也跟她讲了他们的经历。
  他们有那么多那么多话,那么多那么多想要分享的事情,好像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用,不够他们说话,不够他们傻笑,不够他们握着彼此的手。
  一边说,香克斯一边拿了两个酒杯,给芙蕾雅倒酒。芙蕾雅喝了一口,非要说他杯子里的看起来更好喝,抢他的杯子。最后两个杯子的酒都下了芙蕾雅的肚子,香克斯委委屈屈地捧着两个空杯子。芙蕾雅脸上升起两团醉醺醺的红晕,把脸靠在香克斯肩膀上。
  “香克斯~”
  “芙蕾雅~”
  芙蕾雅抬起头,把一缕头发从香克斯的嘴边拿开,她仔细地凝视香克斯这张已经长大了太多的脸。
  火焰给他镶了一个金色的边,香克斯浅浅笑着,黑色的眼睛一如十四岁那年清澈。
  她目不转睛,像是要把香克斯刻进她的眼睛里。香克斯都不好意思了,摁住草帽,遮了遮脸。
  芙蕾雅嘻嘻一笑,手指一动,夹住他的草帽转到自己头上。
  香克斯措不及防,长大了嘴巴。
  芙蕾雅站起来,插着腰哈哈笑,她抄起香克斯的格里芬,学着香克斯的样子举起左手,大声吆喝:“小的们!都给我起来跳舞!”
  场面寂静了半秒钟,然后哄堂大笑。所有人大声喊:“好的,老大!”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瞎胡转着,跺脚跳舞。
  香克斯也笑,跳起来,抓住芙蕾雅的手,跟他一起转进人群里。香克斯的舞技一点进步也没有,还是转啊转啊,转啊转啊。
  天地一切都在旋转,火焰扭曲了形状,雪围绕着他们盘旋,猎户座颠倒了方向,仙女座已经头晕目眩,芙蕾雅把头靠在香克斯的怀里,香克斯抱着她的肩胛骨,四只脚打起架。他们继续转啊转啊,转啊转啊,从十四岁转到二十四岁,从杰克奥尔斯森转到香波岛,从香波岛转到福尔海姆。
  忽然,他们转出了人群,转出了洞穴。
  “嘘!”他们红着脸,互相嘘了一声,十指交握,飞快地跑了。
  红发海贼团成员们无语地看着这两个显眼的红影在雪地上手拉手跑走。像像个头一次逃课的小学生,自以为高明,实际上完全被大人们看透了。
  一出去,芙蕾雅就打了个喷嚏。香克斯把披风系到她脖子上,芙蕾雅抓着披风好像裙子那样转了个圈。香克斯很给面子的拍手。芙蕾雅哈哈大笑。
  他们边走边聊,边聊边笑。他们说着没营养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研究着过去的小细节,讲着天底下最主观最没用最个人化的观点。他们欢笑他们翻脸,他们吵架他们和好,他们嘴巴不听,他们脚步不停,他们的笑声,恨不得传遍整个世界。
  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夜幕也就降下来,像是男女主角终于在一起,第叁幕完美落了幕。
  雪地上缀满了细碎的星光,起伏的山峦上树木的黑影化为一团模糊,鸟类的低鸣从林间传来,山下远处镇子明亮的灯光清晰可见。烟雾从镇子中升起来,在明澈的空气中也像银沙一样耀光点点。
  芙蕾雅大跳起来,像是第一次看星星那样,指着天上:“星星!香克斯,星星!”
  香克斯抬起头,看见茫茫的银河悬垂在眼前,今夜的星空出奇地低,像是要俯下身来拥抱冰凉的雪地。
  他们见过那么多星夜,这是最美的一个夜晚。
  芙蕾雅和香克斯手握手,抬头看着这星。酒精让他们轻飘飘的,感觉自己快要飘到银河里,快要变成银河里两个相偎相伴的星星。
  “香克斯!”芙蕾雅突发奇想,“我们来看日出吧!”
  “好呀!”
  芙蕾雅捞起雪地上的披风,一屁股坐下,香克斯跟着她坐下。
  他们畅夜得聊,畅夜得笑。芙蕾雅穿得还是太少,香克斯把她搂进怀里。他把她放在腿上,伸过她的腋下,紧紧贴住她的身体。他们肌肤相亲,却没有一丝想法。他们看见彼此裸露的肌肤,感受到肉体的温度,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他们依偎着,仅仅只是依偎着。
  醉意上来了,芙蕾雅在香克斯怀里感到困倦。她闭上了眼睛,发出了绵长的呼吸。
  “芙,”香克斯轻轻推了推她,“不是要看日出吗?”
  “我好困哦香克斯……”芙蕾雅在他怀里钻了钻,“日出了……再叫我吧……”
  她咕哝着,半睁开了眼,香克斯的脸就近在眼前。
  他没有笑了,脸上带着一张梦似的神采,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睛里包含着芙蕾雅从小看到大的情感,热烈又含蓄,真挚且绵长。
  他低头看着她,银河成了他的背景,把他的红发染成银灰色,在那张端正的脸上他那双黑眼睛越发让他显得深邃。
  芙蕾雅心想,原来她十四岁,就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抬头久久地凝望着他,接着她吻了他的嘴唇。
  她的吻那么柔而轻,像是在吻一朵花。
  她闭上眼,落进他的怀里。
  吻他的一瞬间,她睡着了。她躺在他的腿上,躺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放心的地方,安稳甜美地睡着了。
  香克斯抱住芙蕾雅,紧紧地抱住她。他像是被一个被雪弄僵的人,浑身颤抖。他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一会,他略微忧虑地低头看向芙蕾雅,他抚掉她脸上的碎发,抱住她的头颅,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半晌,他笑了,整个人轻松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他无声地大笑。
  太好了,他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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