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不担待又能怎么样?霍家老先生在沪上不能算只手遮天,也是权大势大。小姑娘不过是给戏子叫好大声了一点,不是什么无法容忍的事。
  路过戏台子的时候, 陆沅君朝着盛玉京点了点头, 用手指往后台的方向戳了戳, 做着唱完了后台等我的口型。
  盛玉京本以为自己没有完成陆沅君布置的任务,真要唱一辈子的戏了。不过眼下来看,陆沅君还没有彻底抛弃自己嘛。
  心里头有了底气,台上扮作美娇娘的少年动作更加流畅,眼神儿也灵动了许多。眼神儿里似锁上了一把小钩子,试图勾住台下每一个看客的魂魄。
  旁的人不晓得,霍可灵是如痴如醉的挪不动步子了。
  金夫人看到封西云和陆沅君并肩朝着自己走来,心里头别提多舒坦了。
  因着金少爷吩咐家里头的人,谁也不能把曼丽找上门的事情说给夫人听,金夫人这会儿压根儿不晓得方才在大门口发生了什么。
  门口的事情不知道,席间陆沅君从银行里挖人倒是听了个清楚。侄儿西云这未婚妻看着像个精明的,这也让金夫人稍稍的放下了些心。
  她那弟弟娶的老婆就是又笨又胆小,封大帅在外头花天酒地,愣是不敢去管,任由他去胡来。家里头被小妾们折腾的乌烟障气不说,还把自己给气的郁郁而终了。
  从眼下来看呢,沅君肯定是不会步西云他娘的后尘的。
  陆司令虽是个泥腿子,但毕竟也是司令,放在过去那就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
  将门虎女性格都刚烈,新女性的眼里又揉不得沙子,两者相结合的陆沅君,金夫人找不出谁能比沅君更让她满意的姑娘了。
  于是等两人走近的时候,金夫人都没看侄儿一眼,先把陆沅君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沅君在金夫人的身边坐下,右手被温热所包裹,金夫人开口语重心长。
  “我岁数也大了,你瞧瞧,到今天竟都活一个甲子了。”
  金夫人近来也感觉到了身体不再如从前硬朗,耳朵有时候不灵了,变天下雨的时候,腿疼腰疼头疼,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寻常的头疼脑热,年轻人不吃药扛几天就能过去的,金夫人得抽噎小半个月,才能勉强好利索。
  岁数不饶人啊。
  “姑母晓得你还在孝期,按老理说三年五载的不该催你。”
  金夫人拍了拍沅君的手,继续着。
  “可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皇帝都被拉下马了,那些老规矩放一放也没什么的。”
  陆沅君对金夫人的说法怎么看不晓得,封西云是很乐意听的。
  只见被金夫人拉着手的陆沅君没有点头,一旁站着的封少帅不住道。
  “姑母说的在理。”
  肯定自己姑母的同时,他还要往陆沅君的方向看,希望沅君也能有同样的想法。
  金夫人一向对封西云管教极为严厉,很少有能和侄儿想法一致的时候,早些让他们成亲似乎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我说话你别插嘴。”
  封西云还没高兴一会儿,金夫人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讲话。
  “沅君呀……”
  金夫人在喝止了侄儿以后,把陆沅君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膝头。
  “我也没几年活头了,说句不该说的,姑母怕自己撑不过你三年的孝期。”
  说到这里,金夫人自己也觉得不吉利,哪有在寿宴上说这种丧气话的。
  于是金夫人把矛头对准了封西云,用侄儿来讲更合适,抬起一只手,她点了点封少帅。
  “你看他,今年都二十七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脑袋也灵光,总不能做老光棍儿吧。”
  就是村里那些懒汉,三十岁之前也该取上媳妇了。
  金夫人这里叨叨个不停,陆沅君沉默不语,她现在还真没打算成亲。西式的婚礼也好,中式的婚礼也罢,陆小姐觉得自己和封西云还没到入洞房的那个份儿上。
  诚然,在接触之下,陆沅君能瞧见封西云的好,和自己也算是意趣相投,又有运城做捆绑,可是有一点让陆沅君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
  万一过不下去怎么办?
  无数的原由似绳索一样把自己和封西云捆在一起,过不下去也不能离婚呀。
  不管金夫人怎么劝说,陆沅君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抬头。点头怕给金夫人希望,抬头怕对上封西云满怀期许的目光。
  “姑母,你说什么呢?”
  封西云自己虽然认同金夫人的话,但迟迟未见陆沅君答应,心里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与其让沅君开口拒绝,还不如他先上前阻拦。
  半弯下腰扣开了金夫人按在沅君手背上的指头,拉起沅君就要离去。
  “您就看戏吧,戏唱的多好啊。”
  “你这孩子!”
  金夫人吊起眉梢:“我还没跟沅君说完呢!”
  然而金夫人的声音被甩在了身后,陆沅君被封西云牵着走回了他们的那一桌。
  同桌的金家子女们,都帮着招呼客人去了。有两个岁数小的,是金家姨太太生的,跟封西云算不得表亲,看见他就害怕。只好远远的坐在对面,也不敢凑近了跟少帅说话。
  左右的位子都空着,封西云默默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仰头一口送入了腹中。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父亲孝期过了再商量吗?”
  陆沅君以为之前已经和封西云的那次谈话,两人在成亲这方面已经达成了一致,可如今看来,封西云似乎还怀有想要快些成亲的期待。
  “我学的是军事指挥和战术理论。”
  酒杯落在桌上,脆生生的碰撞。一杯入口还未满足,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封西云这会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在课上讲的那些社会问题,我听着虽云里雾里,却也觉得有道理。”
  从蛛丝马迹之间,发现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问题,沅君的目光深远。
  “社会的问题我不懂该如何解决,学校里没教过,我父亲也没说过,自己呢,军务就够我忙的了,顾不上琢磨。”
  封西云仰头又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不知怎么,竟然在舌尖蔓延出了丝丝缕缕的苦涩。
  “但从我所学习的角度出发,横观世界的话……”
  西方这会儿打成了一片血色汪洋,这股纷飞的战火迟早会烧到东方来的。
  封西云愁眉紧锁,提起酒壶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透明的酒溢出洒落到了桌面上,封西云才停下。
  酒液顺着杯壁滑落,沾湿了封少帅的手指。不过好在烈酒挥发的极为迅速,除了手指头上凉意袭来之外,并没有别的不适。
  “太平日子怕是过不了几年。”
  常在军队里行走,封西云有种敏锐的直觉。
  就像陆沅君可以从嫖资上涨想到地产业的问题,封西云同样能够从自己的军营里发现细微末节,容易被人忽略的症结。
  最后的这杯酒迟迟没有端起,封西云犹豫了好一阵子,不想继续说自己的猜想,战火可远比房租上涨来的叫人伤神许多。
  “我想着,趁眼下还太平,我们尽早成亲,能过几年安生的日子。”
  到时候就算真的打仗了,自己落得和岳父陆司令一样的结局,也算不枉活一辈子。
  总不能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手里端着忘却前尘旧事的汤,别人哭哭啼啼的想自己在上头的情人,他封西云孤零零的还是独身一人吧。
  “算了,兴许是我想多了。”
  他不愿意看陆沅君为难,手上的酒液干透后端起了杯子。
  辛辣的液体自舌尖涌入,沿着喉咙一路向下,滑倒腹中才停下。每到一处,都似烧起了一团火,恨不得灼伤饮酒的人,给他长个饮酒不能急的记性。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会有另一村。撇开这些不称心的事,封西云把酒杯和酒壶一并推到了一旁。
  “我姑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在你没准备好之前,我们就成亲。”
  封西云耸耸肩,捏起筷子伸到盘子里,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了沅君面前的盘子里。
  提起成亲,封西云就很容易想到他那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的父亲。
  封家老帅要是看上谁,三天之内非得娶回家不可。要是没能把人娶进门,那夜里睡不着,白天心口慌。
  封西云不想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们也不会一样。诚然自己在没把沅君娶进门前,也是夜里睡不着,白天心口慌,可父子二人之间,有一点截然不同。
  “我不想你因为婚约嫁给我。”
  我想你因为想要嫁给我,才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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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夫人寿宴过后的几天里,陆沅君总是不断想起封西云的话。
  按理说得了封西云不急着成亲的承诺,她该放宽心才是。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耳边还总是能听到封西云那退一步,我都听你的话语。
  嗨呀,明明孝期不能成亲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这会儿竟然让陆沅君有点心虚。
  仿佛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松松垮垮,歪歪扭扭,轻轻一推便要倒。
  这天是沅君和封西云要离开沪上,回运城的日子。一天只那一趟火车,过了时间就得第二天才能回去。
  早上天还没大亮的时候,陆沅君就清醒了过来。洗漱过后收拾妥当,跟封西云一起去给金夫人请安告别后,草草吃了早饭,便搭上了金家的汽车,往沪上车站的方向开去。
  沪上火车站人来人往,要不是有人挡着,每走一步都会被别人撞上。
  耳边能听到各地的方言,往来行人的穿着也各有不同。因着沪上繁荣,全国各个省份的人,似潮水一般的都往这里涌。
  相较之下,来的人多,离开的人少。陆沅君和封西云算是逆流而上,在人群中就颇为显眼了。
  在暗中保护封西云安全的人,在沪上的几日都藏的很好,起码陆沅君每次出门,并没有发现有人围在自己身边的踪迹。
  可这会儿他们一行人逆流而上,回头打眼一瞧,那些身量分外高大,眼神异常锐利的,八成就是封西云的人了。
  封西云的手揽着陆沅君的肩头,他这趟出来没有穿军装,来来往往的人都急匆匆的,还真没谁停下来细瞧封西云是谁。
  好处是此行并没有声张,坏处是谁也要往他们这里挤撞。
  封西云揽着沅君的肩头,替她挡下了大半的拥挤,可沅君的脚步总是缓慢,还老要回头去看。
  后面到底有什么啊,值得沅君这样焦急呢?
  顺着陆沅君的目光,封西云也看了过去。这一看,封西云就知道为什么了。
  视野中有两个人正从人群中快步逆流而上,每走一步的都艰难的很,手里头的箱子高高的举起,恨不得长出翅膀朝着封西云和陆沅君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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