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晌午的光自大殿外照洒进来,照在丽妃一直以来精心伺养着,准备等壮壮儿再入宫时,赠给他的一只白兔子身上,那兔子闻皇帝之言,瞬时也回过头来,望着裴嘉宪。
  他那原本雪白的衣衽上,也不知沾了谁的血,一抹刺眼的黯红,衬着小麦色的面庞,抬起头来,目光停在太子身上,却是笑温温的问了一句:“大哥说,老五指证我当夜在翠华宫放了火,那我就要多问您一句,当天夜里,老五与我一起吃几杯花雕甜酒,吃到了烂醉如泥,爬都无法爬起来,他又是怎么看到我去翠华宫放火的?”
  “放屁,你吃的哪里是什么花雕,你吃的是加了寒食散的药酒,正是因为药性浓烈,才会叫你发狂发癫,酒后纵火又乱性,居然还好意思说是花雕。”太子顿时便是一句反驳。
  这时候裴嘉宪不笑了:“寒食散便乃宫廷禁药,而老五又是个傻性子,大哥,既你如此笃定我服的是寒食散,那我且问你,宫廷禁药,又是怎么入的宫?”
  第71章 无缘皇位
  裴钰正的母妃婉嫔是个江南女子,天生肌肤细腻白润,肌体仿如寒玉,又生着一股天然的幽香。
  为此,皇帝甚是宠爱于她。而后宫之中的嫔妃们,有与她交情套的近的,就从她嘴中得知,原来,她这天然冷玉般的肌体,并非天生得来,而是,幼时有位老道士,曾赠了她一味名叫寒食散的药,常年服之,才会让她拥有天仙一般无垢无汗,又天生异香的体质。
  那婉嫔也无甚心机,有相好的宫妃们,也会把自己那味寒食散赠于。
  于是一时之间,后宫中的嫔妃们个个儿冷肌如玉,惹得皇帝处处忘情留恋。
  而皇帝自己,也在婉嫔的劝说下,于是试关服用了那味寒食散。
  岂知,皇帝服用之后,不似嫔妃们一般能够驻颜,反而癫性大发,恍惚之中,提着剑斩了好几个宫妃。待他醒来之后,却是于自己醉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时候,皇帝便觉得那寒食散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而这时候,恰婉嫔生了五皇子出来,相貌丑陋不说,不比裴嘉宪虽拙,到底是个正常孩子,裴钰正是真正的呆性,脑子呆滞的那种。
  而别的服用过寒食散的宫妃们,便每每怀了孕,不是流产便是生出不好的孩子来,以致于皇帝自裴钰正之后,很多年中,就没有生出一个正常的孩子来。
  再后来,皇帝命御医们多方论证,又让他们在后苑中给各类动物服食此药,其后便渐渐得出结论来。这位药徜是女子服了,则会生出不好的孩子来。而男子服了,则会癫狂,狂性大发。
  为着这个,皇帝下令,严禁宫妃们服用寒食散,徜有发现者,虢夺名号,打入冷宫,永不准再在帝前侍寝。
  这样狠打狠杀的禁了十几年,寒食散才算在宫中绝了迹。
  谁知道十几年后,这东西竟又出现在皇宫里,还险些酿出大祸来,这于皇帝来说,岂不是天大的事情?
  “是谁,又把寒食散带入宫中的?”皇帝已抑不住腔中怒火,看一眼太子,再看一眼裴嘉宪,冷冷盯着二人:“朕早知道你们狗咬狗,一个恨不能弄死一个。但是亲兄弟之间,平时有点争头也就罢了,彼此的生死,岂是能开玩笑的?”
  徜若那夜裴嘉宪吃醉酒之后杀了老五,或者说老二老三,其不就是亲兄弟之间相残的血案了?
  “说,到底是谁把药带入宫中的?”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木的佛案上,皇帝忽而一声怒吼:“究竟是谁?”
  五皇子裴钰正瞧上去呆呆傻傻的,见太子不停给自己使着眼色,当在也明白,自己徜若说是四哥,今夜或者还能再见到自己最心爱的那位佟姑娘,但他若不指证四哥,那位佟姑娘就会无情的拒绝自己,就像往昔一样,永远都不会再见自己。
  他看一眼裴嘉宪,再看一眼太子,结结巴巴半天,终于还是指着裴嘉宪说:“是四哥。”
  皇帝那两道仿如怒龙般的眸光中燃着腾腾怒火,瞬时就烧到了裴嘉宪的身上。
  所有人,包括丽妃都知道,皇帝对于几个儿子都有疑心,但是,唯独对于性格像头骡子一般的老五却是深信不疑的。
  毕竟他不过个傻子,一个傻子又怎会撒谎呢?
  “皇上与儿子们议政的时候,按理来说没有嫔妾什么事儿的,但是,妾身却要在这儿多说一句。”丽妃觉得自己再不出去,儿子怕要给皇帝吃掉,忍不住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颇为高傲的,她冷冷拿眸子瞪了太子一眼,才道:“当初婉嫔娘娘宫里有寒食散,能使肌体发香,肌肤幼滑,皇上喜欢,宠她宠的什么一样。一时之间,就连德妃娘娘都不顾面子,跑到婉嫔那儿去讨寒食散,但是,嫔妾没讨过吧。
  皇上不宠了就不宠了,这有甚,嫔妾总觉得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吃玫瑰花吃的都要吐了,也没有服过寒食散,说嫔妾的儿子会带寒食散入宫,皇上,太子这话也就您信,反正嫔妾是不会信的。”
  “丽妃娘娘也是说笑,您又非是老四,他心中什么想法,又岂会让你知道?”烨王适时的,就递了一句来火上浇油:“老四的野心,恐怕连街边三岁小儿都知道,您不知道,是因为你天性简单的缘故罢了。”
  “老二这话,是说我蠢吗?”丽妃分毫不让的,就跟烨王吵上了。
  “都给朕闭嘴。”皇帝顿了半晌,却是挥手道:“老四留下,余人全都退下。”
  “父皇,陶嫔的事情,还没个定论了。”太子急了,上前一步说道。
  “朕说退下,难道太子不曾听到?还是说,如今朕尚且龙精虎猛,你就已经忍不住想要伸手,来管朕的江山了?”
  “儿臣不敢。”太子咬了咬牙,虽说心有不甘,但到底今天在宫中闹的已经够乱了,只能退出去。
  “是太子干的吧?”待太子与烨王等人退了,连丽妃都叫皇帝给清了出去,这时候,殿中就只剩下裴嘉宪和皇帝,父子二人。
  皇帝当然不傻,显然早就瞧出端睨来了。
  从丽妃那凤榻上站了起来,他伸出自己一只叫风湿给侵蚀的,骨关节整个儿变了形,仿如鸡爪般的手,扶上裴嘉宪一只手,虽说语气淡淡,但是抑不住腔中的恼火:“你们五个,老三和老五也就罢了,老大有佟郑两家为基,而佟郑门上皆是好男儿,他自己本身也有谋略。
  老二善杀后事,观大事,于全局看的明白。至于你,你没有外戚支撑,天性也不算聪颖,是真正吃苦,靠自己的悟性悟出来的。”
  皇帝再顿了良久,狠捏了一把裴嘉宪的手:“朕的皇位,不会传予你,这个,朕早在你从雁门关回来的时候,就跟你说过。”
  跟小壮壮一样,端午节出生的裴嘉宪,在皇帝眼中,是毒龙之首。
  他的生辰,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
  “儿臣明白,儿臣也从来没有那样的野心。但是,家国仿如一座宫城,父皇拥万里江山,赏四海清晏,总要有一人,替您守着国门。”裴嘉宪道。
  这也是当初他背着陆如烟从雁门关逃回来之后,跪在皇帝面前时,给皇帝说过的话。
  为着他这句话,皇帝将整个大康的兵权交予十六岁的裴嘉宪,整整八年,也是父子相坦承的,整整信任了他八年。
  皇帝一只手不停的抖着,走至丽妃给小壮壮儿养的那小兔子跟前时,伸出手去,于雪白的兔毛上轻轻抚了抚,哑声道:“朕先封太子,再封太孙,就只为摄你们的野心,也为安太子的不安之心。但是,他竟能因为忌惮兄弟手中的兵权,就于朕的后宫之中放猛火,给兄弟下药,其人,德不配位。”
  仰头望着自己所有儿子中最俊貌的这一个,皇帝心头不由轻轻叹了一息。
  徜若他不是生在毒月之中的毒日,皇帝在对太子失望之后,或者会多看他一眼。但是,他的生辰,就注定他于皇位无缘了。
  “陶嫔呢,你把她带到了何处?”皇帝因为儿子听话,乖巧,又一直在表忠心,总算没有因为陶嫔的事而生气,反过来问道。
  裴嘉宪顿了片刻,却是提起袍帘就跪到了地上:“陶嫔被大火给烧成了重伤,虽说还活着,但是容颜仿如嫫母,无法示人。她尚且爱着皇上,而正是因为那份爱,才不肯叫您见她仿如嫫母般的模样。您徜或真的想见她,儿臣将人给您提来便是,但是儿臣觉得,于容颜尽失的八娘来说,皇上永远记着她最美时的样子,才是于她的善待。”
  烨王和太子两个虽说仍是皇帝对于储君的人选,但在八娘的事情上,因为他们自己也颇多隐瞒,这时候再说什么,皇帝是不会信的,而且他们也不敢多说。
  裴嘉宪深知皇帝的脾性,于女子,向来唯取一貌。听说八娘毁了容,他迟顿了片刻,挥了挥手道:“也罢,她的去留,容朕再想想吧。”
  *
  肃王府内院的桂花树上结满了一簇又一簇,米白色的小花儿。
  满院芬香,熏人欲醉,而小壮壮和阿媛两个就在树下躲来躲去,玩着捉迷藏。
  “阿青,再去看一眼,王爷回来了否。”王妃罗九宁在树下磨药,一手掰着石臼,一手掰着石杵,又说了一句。
  阿青连忙应了一声,就又往外去了。
  而她自打王妃回府后,这是第八次出去帮王妃看王爷回来于否了。
  而王妃回来,顶多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阿青甫一到门上,就差点跟个人撞了个满怀。
  要说丽妃笨吧,其实她也不笨,要说她傻吧,她的眼睛可贼精着呢。就比如阿青,虽说相貌也生得很好,十七八的大姑娘了,但是,就一个字,本分。
  皇帝来了她也不献殷勤,裴嘉宪来了,她也是淡淡的。
  一见正是王妃千等万等,千盼万盼的王爷回来了,阿青也不多话,立刻就闪身出去了。
  “便宜……爹!”小壮壮唤了一声,见阿媛笑着向裴嘉宪扑过去,学模作样,也就扑过去了。
  “陶嫔何在?”裴嘉宪一手一个,抱起来,见阿媛脸凑过来,终是先亲了一口壮壮,便把俩孩子放到了地上,问罗九宁。
  罗九宁也是立刻就站了起来:“刚回来的时候听闻她的孩子没了,哭了好久,幸得有原来伺候过她的小月娘安慰着,才睡下。”
  她说着,一手牵一个孩子,就进了正殿。一进门,立刻便捧了茶上来。
  碧螺春,新沏不久,不烫口,但热度刚好。捧了茶过来之后,罗九宁还主动把小壮壮抱过来,就放到了他怀中,接着便吩咐阿媛:“咱们阿媛到厨房走一趟,就说我方才炖上的那锅小米红枣燕窝粥可以起锅了,叫阿青自己端来。”
  小阿媛从裴嘉宪的膝盖上溜下来,一股烟似的就跑了。
  裴嘉宪尝了口茶,再搂着儿子,于心头就笑了一笑。
  这罗九宁别的不行,跟他娘丽妃似的,徜若想要揣摩一个人的人心,保管能叫那个人如沐春风。
  她知道他不耐于阿媛,只想跟壮壮儿多顽会子,便把阿媛支开了去。也知道他胃不好,在宫中生了闷气,气主胃,此时胃定然不舒服,进门便是一锅养胃的粥。
  “阿宁。”
  “唔?”
  “眼看中秋,宝昌郡主又要与五皇子订婚,明儿咱们一起去参加五皇子的订婚宴?”
  整整两年了,裴嘉宪直到今天,才算扬眉吐气,能把所有的事情,来龙去脉一并铺陈开来,给罗九宁看了。
  第72章 将计就计
  粥是罗九宁亲自捧着来的,端到裴嘉宪面前,她拿勺子亲自划拉凉了,才捧过来:“尝尝。”
  “我也要吃。”已经一岁五个月的小壮壮已经跑的很好了,再门外探着脑袋。
  奶妈莫名红着脸,一把将他抱起来:“好孩子,走,咱们外头顽去。”
  “你家八姨,就没跟你说过什么?”裴嘉宪坐到临窗处的罗汉床侧,才把粥碗端起来,罗九宁已经取了箅子过来,要替他解冠了。
  两只细手滑到他头上,莫名的舒服,裴嘉宪一直以来最舒坦的,就是罗九宁这箅头的功夫。
  她道:“八姨听说自己的女儿没了,一直在哭,哭完就睡了,确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皇上那里,孤说了她已然毁容,他赐了许多东西下来,也准许八娘从此之后自行离去,他不再追究。”裴嘉宪声音缓缓的说道。
  罗九宁替他梳了发,正了冠,便坐到了对面:“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裴嘉宪勺子顿在碗沿上,淡淡道:“孤也不要别的什么谢意,只要再替孤生个女儿就行了。”说着,他忽而抬头,两道锐目:“自孤出门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的功夫了,上一回可怀上了不曾?”
  格外扬眉吐气的一夜,裴嘉宪最得意的大概就是,时间够长。
  罗九宁噗嗤一笑:“美得你。”
  裴嘉宪眼眸微夹了夹,吃罢粥帕子揩了揩薄唇:“不生也行,陶八娘要出了这肃王府,烨王和太子保管能把她撕成碎片,你要不生,此刻我就派人把她送出去。”
  “你!”罗九宁气的一只箅子就砸到了裴嘉宪的头上。
  裴嘉宪顿了顿,哑声道:“自己解了衣裳,坐到孤这大腿上来。”
  罗九宁站了起来,缓缓解开自己外罩着的长裳,里面是那件牙白色的中衣,裹着玉体纤纤,身姿窈窕,站了片刻,果真就坐过来了。
  “我生的好看吗?”外头俩孩子还顽着了,奶妈就站在窗外,耳朵红红的。罗九宁声儿轻轻,就问了一声。
  裴嘉宪结着舌头,低声道:“好看,真好看。”
  不止是好看,胸脯鼓胀,纤腰一握,坐在他的大腿上,颇有几分迷人的放荡,但是又跟个孩子一般,天真而又无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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