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他好容易才不带兵了,如今再将兵权给他,咱们岂不是又要多一重外患?”烨王觉得此计不妥。
  裴靖却道:“二叔,四叔在雁门关苦撑多年,始终能够阻挡萧蛮,是因为萧蛮当初只是一个惕隐,而非北面官,手中所掌的兵力也远远不足南下。如今萧蛮既是惕隐,又是北面官,契丹的东西二京皆由他来掌管。此时把四叔送到雁门关上,正好钢锋碰上硬茬,待他们搏斗成个俩败俱伤,咱们再收拾残局,岂不更好?”
  不得不说,裴靖虽说年纪小,但在谋略方面,远比他的几个叔叔们更强得多。
  太子和烨王深觉得此计可行,一商量,几人自然一起入宫,就去替裴嘉宪请旨了。
  *
  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肃王府内,一样的也有前殿,有后院有罩房,只不过皆紧紧窄窄,全没洛阳那座府第那般能散得开罢了。
  小壮壮今夜格外的兴奋,都要睡觉了,手里还牵着那小木马的绳子不肯松开。
  阿媛也是围在罗九宁的身边,拽着她的裙摆不肯松手。
  才新铺上的茵褥和地毯,据说都是走海路,从波斯贡过来的好东西,虽说才拿出来,却没有一丁点儿的絮气。
  早在罗九宁要来之前,小月娘带人将几间起居的屋子里里外外连着擦洗了三四遍,此时处处窗明几净,高烛撑起来,没有一丁点儿老房子的灰尘气息。
  “娘娘,宫里大厨照着你那日的手法,作了碗冷淘来,你尝尝这味道如何?”小月娘端了碗冷淘进来,旁边另还配着一盏豆浆,罗九宁接过来尝了尝,里头加了红枣。
  “这枣子,是丽妃娘娘那里独有的,和田贡来的大肉枣儿,据说整个后宫之中,连皇后那儿都没有的,她说呀,从今往后,每日都要您食三枚肉枣,这是保养身子的良方。”
  小月娘说着,蓦地又想起件事儿来:“咱们丽妃娘娘不是还说,娘娘您若想要保养身体,往后学她,每三日来一回冷水浴,她敢保证,待您到五十岁的时候,仍还能有像少女一样的身材呢。”
  罗九宁笑道:“不行,便杀了我,我也不来什么冷水浴。”
  正说着,阿青进来了。
  她一直是丽妃宫里的大姑姑,不像丽妃那样嘴碎,性子倒与王伴月有几分相似,只干专职,从不多话。
  施了一礼,她道:“娘娘,您订的药材到了,那位掌柜如今就在外面等着,说分不清您要的是麦夏枯,还是铁线夏枯,他将俩样都带了来,想请您亲自挑选。”
  罗九宁一直买药,是通过宗正寺的。
  但是宗正寺那帮子人因皆是皇亲国戚,捞油水捞惯了,又因为自己不实地检验药材,送来的药材皆非常的差。
  她于是凭着当年陶九娘给的记忆,寻到当年陶九娘经常在长安城取药的一家叫济民药斋的药房,托那掌柜给自己送些药材来。
  原以为那掌柜至少还要等些日子,不呈想她也才进家门,送药的掌柜竟也就来了。
  就在府前院,东侧的耳房内,药房的掌柜带着一包包拿油纸捆扎好的药材,等着罗九宁。
  罗九宁一样样拆开看过了,又拿起来在灯下仔细的观辩,嗅过了还要尝,尝完了还要一只只包装仔细的揭开来,看药材带的杂质多不多。
  “只看娘娘您这手法,便知道您是个爱药之人。”
  那掌柜的个子高高,生的极瘦削,皮肤分外的白,看起来不像是个生意人,但是说起话来,声音倒是很温柔。
  罗九宁仔细分辩过了两样夏枯草,便问这掌柜:“但不知,这两位夏枯草有何不同?”
  掌柜自铁线夏枯草的药包里捧了一枚出来,亲自放到嘴里嚼了片刻,道:“这位铁线夏枯,若用来解肝毒,是良品。而麦夏枯,最要紧的是解胆毒。”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罗九宁配了一味回春/药,在她走之后,便悉数转到了安济堂。陶安一经推出,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已销售一空。
  不过一味回□□,罗九宁也只治了几百盒而已,最后刨干打净算下来,净赚三千两银子。陶安自己留了一千两,剩下的两千两,悉数转给了陶七娘。
  但是,那味回春/药有个顶不好的副作用,就是用了它之后,有些人从此就红眼赤眉,久不能好。到最后,以致于洛阳街头,好些男子们清早起来俩只眼睛红的跟那染了红眼病的兔子似的。
  要说分辩谁有没有吃回□□,或者不良于房事,只看他早晨起来那两只眼睛就知道了。
  罗九宁非但要在洛阳售买回春/药,在长安也准备要销售。不过,为了要消除男子们吃了药之后会眼红的副作用,她临时往里面加了一味夏枯草,就是准备要用来解胆淤与胆毒的。
  既掌柜说麦夏枯解胆毒,她自然就用麦夏枯了。
  “掌柜贵姓?”罗九宁收了药,亲自付了银子,问道。
  掌柜抱拳一礼,道:“小人姓萧,名辞,萧辞是也。”
  罗九宁不由就叹了一声:“萧掌柜,我记得我九娘问你抓药的时候,便说您已经是掌柜了,到如今,您居然还这般的……年轻。”
  这位萧掌柜,身材高瘦,皮肤倒也白白净净,虽说已然蓄了须,但全然看不出他老来。
  提起陶九娘,他眼里闪过丝阴霾来,亦是温声一叹:“红颜易老,岁月催人,我得谢娘娘一声,您这夸赞我有些当不起。”
  “咱们药房之中,除了中药材之外,可有薄药售卖?”
  “薄药虽有,但大多药性太差,所以我这些年已经不售它了。怎么,娘娘这里有好薄药?”萧掌柜问道。
  罗九宁咬了咬唇,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味薄药,效果惊人,一盒却是天价,须得八十两银子起售。若是卖出去,咱们四六分红,不过,掌柜若想试试药性,今夜我暂且赠您一盒,您可以回去找些病人试上一试。您试着果真有效果了,咱们再售卖,如何?”
  说着,罗九宁就把早准备好的回春/药递给了萧掌柜。
  于医事上,这种事情是心照不宣的。萧掌柜只看了一眼那薄药盒上规规矩矩书着的名字,也就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了。
  他道:“既是娘娘的药,也不过在我们济民药斋售买而已,我一你九,咱们如此分成便罢。”
  这掌柜倒是很好说话,言罢,便揣着银子与药转身离去。
  这厢罗九宁亲自相送,送到府门上,才准备要往回走,便听见照壁之外,忽而和着风声就是一声马鞭之响。
  “裴嘉宪,我父王好好儿的与你吃酒聊天,你却捶断了他的肋骨,我看你是真不怕咱们阴山将来起兵造反。”
  这一声娇斥,恰是杜宛宁的声音。
  就在方才,贤王府中,罗九宁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亲眼瞧见裴嘉宪自大殿中出来,抬脚上前,就把未来的老丈人给揍了一顿。
  有孩子的妇人从不看热闹,她谨记着这一点,连忙带着孩子们就回府了。
  没想到,裴嘉宪打完人,这就回来了,而杜宛宁还在后头追着。
  真真儿的好戏,罗九宁侧首扫了一眼,见自己身后还跟着阿青并几个小丫头,遂吩咐道:“将我那药全送到咱们正院的西厢房里去,我一人回去就可,你们不必等的。
  说着,罗九宁就走到了外头。
  谁知到了外头,她才发现,不止裴嘉宪和杜宛宁两个,陈千里和裴谦昊率着侍卫们,整个儿将肃王府大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杜宛宁一袭红衣,手执马鞭,就在人群中与裴嘉宪对恃。
  她马鞭的末断,就在裴嘉宪手中紧握着。
  显然,方才裴嘉宪揍了她爹,杜宛宁这是气不过,来跟裴嘉宪吵架撒泼了这是。
  见门外那么多人,罗九宁自然也就不好再出去,又转身折了回来。
  但就在她正准备折回内院时,忽而踢踢踏踏一阵脚步之声,再紧接着,杜宛宁一声尖叫,待罗九宁回过头来,就见裴嘉宪单手拎着杜宛宁,俩人竟是从外面就进来了。
  “宝昌郡主,你不是说自己知道很多先机?那孤且问你,先机之中,可有孤提拳打断你父亲两根肋骨这件事儿?”
  “裴嘉宪,你松开我,松开。”
  “孤有妻,有子亦有女,也不知道杜姑娘当初一根马鞭傲横于世,孤在门外借兵三日都不肯开门的人,如今怎的忽而就堂而皇之的,跑来求嫁了。但孤得告诉你的是,孤王这府中慢说正妃之位,便侧妃,乃至于一个同房侍婢,都没有你的位置。再敢拿你所知道的那些先机兴奋作浪,就勿怪孤王不客气,剿了你们阴山一府。”
  言罢,他松了杜宛宁的衣衽,哑声喝道:“滚!”
  等裴嘉宪在外沐洗过,又换了身衣裳,准备要回内院时,到宫门外打听了一趟消息的陈千里也回来了。
  “皇上怎么说?”换了件鸦青面的绸衣,再仔细沐浴过,临风站在廊下,除了皮肤尚还黝黑之外,这就又是那个清俦俊美的肃王殿下了。
  陈千里道:“虽然太子和贤王一并主张废您的王位,但皇上并未答应,反而还说了句,吾儿好气性。”
  “这就对了。大康万里江山,岂能因为一座关城,一个拥兵自重的异姓王就低了自己的气焰。下去吧。”裴嘉宪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就进了内殿。
  这处还没有普通公侯之府大的小王府,事实上是裴嘉宪最喜欢,也最像家的地方。
  从小儿丽妃不管他,皇后非是亲母,也是任他自生自灭,在皇宫之中受了十五年的欺凌,甫一搬到这处小王府之中的时候,裴嘉宪带着宋绮,将前前后后走了个遍,然后便叹了一声:“表姐,从今往后咱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宋绮当时笑着说:“我是这家的主母,而你是家主,从今往后呀,咱们就好好儿过日子,一定把日子越过越红火,气死你那些总是在眼红你的哥哥们。”
  当时,裴嘉宪也笑着说:“我是家主没错,但你可不是主母,我也不要甚主母,我得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为此,宋绮还生了很久的气了。
  而如今,宋绮死了,裴嘉宪这家里,也终于有个主母了。
  转到内室,一张七尺多宽的临床大炕上,大的大小的小,并排偎了三个人。
  裴嘉宪在床沿侧站了站,旋即招了奶妈和小月娘进来,先把睡的正憨的媛姐儿抱起来,递给了奶妈。再将小壮壮抱起来,旋即便听唧哩咕噜一串的响,顿时媛姐儿也给吓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而小壮壮手里也不知是牵扯着个什么东西,骨碌碌的,就在地上乱跑了起来。
  小壮壮最爱的小木马在他梦里,还由他牵着跑了,叫裴嘉宪一把,一下子手中失了绳子,才一岁多的孩子,顿时也哇哇大哭了起来。
  “王爷,这孩子哭起来一般人哄不乖的,要不,我来哄?”奶妈伸手要着,裴嘉宪却是摆起了手:“不必,孤抱着哄即可。”
  他可真会抱孩子,嘴里还轻轻儿的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串曲儿,于地上缓缓的走来走去。孩子靠着他平坦又宽阔的胸膛,哼唧了会子,竟还真的叫他给哄睡了。
  等把两个孩子哄乖哄走,至少又过了半个时辰。
  罗九宁自始至终在假寐,但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裴嘉宪。
  这就对了,你只瞧他抱壮壮儿的样子,再看他抱孩子的样子,再凭他这份耐心,要说这孩子不是他的,才怪。
  这天杀的男人,早就知道孩子是他的,却是不闷不哼,一声不吭也不告诉她。如今嘴上说着和离,却不肯撒手孩子,显然是因为自己无比艰难,终于有了个儿子的缘故。
  他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血统,才一直耍着赖欲和离又不肯和离,拿她作个玩艺来耍的吧。
  心中这样想着,罗九宁从蓦然得知消息时压着未发出来的那股子气,就突突在胸口之上,挥都挥不去。
  但毕竟她是个能忍能耐,且又绵软的性子。
  再兼于那个梦里,她隐隐约约也记得,大概是自己主动找的他,这时候只当他那时候什么都知道,而自己食了春/药之后的丑态,叫他看了个无遗一般,股子闷气便无处可发的,在心里突突着。
  “阿宁,阿宁。”就在罗九宁一半恨自己,一半恨裴嘉宪,再又一边诅咒太子妃和佟幼若那干人都不得好死的时候,便听裴嘉宪极温柔的在唤她。
  “何事?”虽说强抑着怒火,但一句问出声来,就是气冲冲的样子。
  裴嘉宪坐在床头上,手中端着盏灯台,见她怒冲冲翻身的样子倒是可爱,顿时就笑了:“你瞧瞧我这眼眶,可有能治淤青的薄药,给我敷上些。”
  好嘛,他倒是很会讨东西。
  “没有。”罗九宁难得发气发火,怒冲冲的翻了个身:“我这里什么药都没有。”
  裴嘉宪倒也乖觉,再不说话,也不睡,打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便坐到了床沿上,对着灯台读起书来。
  罗九宁气的要死,恨的要死,恨不能踩他两脚,偏偏他不说话,她就无计可施。
  眼看入更,他在灯下翻着本书,书页哗啦一声响,罗九宁便气的吸一口气,他再翻一页,罗九宁又吸一口气,怒火累加着,她就想看看,看他要这样不解释,蒙骗自己到几时。
  “王爷。”就在这时,窗外忽而传来胡谦昊的声音。
  裴嘉宪于是起身走到了外间,隔着窗子问道:“何事,说。”
  “阴山王世子方才醒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言自己要派人往阴山报信,言自己在长安被你打伤了。贤王殿下正在规劝,也让您前去请罪。”胡谦昊道。
  裴嘉宪低眉笑了笑,道:“给他笔墨,让他写信,再打开城门,让信差把他的信送到阴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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