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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_35

  宿尾闻言突然袍边一摆,脚底一错步,瞬息便欺身到了尽欢帝近前,纤长的食指中指不知从何处拈出一个翠色瓷瓶,缥缥缈缈地道:“了痕。”
  尽欢帝斜睨了一眼宿尾,却是一言不接。
  宿尾歪了歪头,有些促狭地道:“大皇子殿下身上,满满地都是了痕的味道。若是宿尾所料不错的话,主人大致把整瓶的了痕——疗伤圣药了痕,尽数外敷在殿下身上了罢?”
  尽欢帝从宿尾伸向自己的手上接过瓷瓶,冷冽的眼神扫过他挪揄的神色,淡淡道:“这不是宿尾的职守,无需恪尽。”
  宿尾低低笑出一声,感叹般道:“原来主人竟是这么舍得的人,竟然愿意特特地叫上宿尾这样不入眼的人,就为了大皇子殿下的鞭痕。”
  尽欢帝转身便回到了桌边,轻轻掀起衣角安然坐下,左眉却不胜其扰地挑了挑:“皇亲相扰,内宫争斗,外臣祸乱,将士横行,百姓议政,尽皆不是宿尾职守所在,若是宿尾再有多言,留命再走。”
  宿尾收回低笑,有些认命般委屈地道:“看来宿尾这次,便真是要留命再走了。”
  尽欢帝斜眼睨了下宿尾,而后将小瓶置于掌心,道:“宿尾,抢了白虎欲要上奏的情报么。”
  “主人洞若观火。”宿尾至此陡然再度跪伏下身,恭谨地道:“主人大致便预料到了罢,近期白虎便会回禀常将军在羊谷的动向。”
  尽欢帝摩挲起手中的小瓶,眸中的不耐稍稍敛起:“暗卫的人不必阿谀,直说便是。”
  大斗篷下宿尾的表情不辩真伪,从始至终便从容不迫的悦耳声音,至此分外情真意切:“宿尾倒是觉得,在主人面前,阿谀只是实情,洞若观火便是直接描绘。”
  尽欢帝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无用的禀告是敷衍,无用的描述便是阿谀,宿尾知道的罢?”
  “是,主人。因为羊谷王顺从合作,故而常将军的平叛一路无阻,只是近来朝内关于常氏的几桩祸乱,已经有人传书到了羊谷。”
  “哦,比预计的要快些了。”尽欢帝稍稍讶异,继而问道:“常将军表现如何?”
  “暂无异举,似乎在等待叛乱全定,但是常将军左右参将私下里都在劝说常将军持兵自重杀回京师,清理朝中奸佞,为常妃娘娘和常司马讨个公道。”
  尽欢帝手中的瓷瓶稍稍捏紧:“三人成虎,此事越拖越不合宜。”
  “那主人的意思,是要换人,或是再派兵去羊谷接管将士么?”
  “不用,顺其自然吧,派人前去倒是欲盖弥彰了。而且当初想定两边送礼的时候,便已经想了赌上好运气,起码也要看场好戏。白虎给你的情报便是如此么?”
  “是,宿尾告退。”宿尾说罢便慢慢起身,而后几个点地便欺近了窗边,掌风一推,几尺外的格子窗便倏然向外敞开了。
  追着宿尾翩飞的黑色衣襟,尽欢帝淡淡地跟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抢白虎的情报了,如你所说,你真是‘不入眼的人’。”
  鄙薄的评论冲击在转瞬即逝的身影上,视野中消失宿尾衣襟的刹那,宿尾更加淡淡的话语跳入窗来:“主人若真要延年益寿,不要再作此番的‘深谋远虑’才好,小心余孽不清后患无穷。”
  尽欢帝看着半开的小窗,感觉到手中因着自己的体温而愈发暖热的小瓶,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复又笑了:若真要延年益寿,何故要做个万事牵绊却假作逍遥的帝王?
  说来也怪,本来应该担心的,是如何善了常氏手握兵权,且不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内,现下又对自己抱着怨愤情绪的骠骑将军,却总是觉得没什么所谓。
  就算他杀上京师来,怒气滔天地欲要向自己讨公道,一着出错便会掀起腥风血雨,自己亦是兴致缺缺。
  自己感兴趣的,倒是手心这瓶,连宿尾都花了心神调制,以至于延误了参见自己的时辰的,了痕。
  和那个被自己留在永溺殿,好生‘圈养’着的,大皇儿……
  第十一章 雾随月隐(一)
  待到尽欢帝回到永溺殿,已是申正时分,自早膳来滴水未进的尽欢帝却径直走向逝水的暂住卧房,将候在外头的宫人召离了门口数步,而后细细盘问起来。
  宫人战战兢兢地低垂下头,眼前尊贵无双,丰神韵雅的男人倒负着手,与自己保持半米的距离,恰到好处的声量伴和着廊间的微风拂到面上,字字皆是暖人的关切之意:
  “方才进的是什么粥?”
  “皇儿有否闹气不用?粥有否不合脾胃?”
  “皇儿现下不宜多食,有否多进?”
  “膳后汤碗撤下,皇儿有否闲步消食?”
  ……
  几番史无前例的问答之后,尽欢帝牵起浅浅的笑意,而后推门跨进了房间。
  推门声轻地恍若无有,房间里清清浅浅的熏香淡淡地缭绕,清雅幽邃,是永溺殿从未燃过的‘安然’。
  ‘安然’的气息极易被掩盖,哪怕只是小小一根线香便能轻易夺走它的芳馥,且其制作复杂,原料稀缺,因而不独永溺殿,整个皇宫之中都甚少闻到它单独的味道。
  今次安然之气满满盈盈,不是宫人们擅作主张,更不是逝水特意挑了芳馥不显的熏香,而是尽欢帝亲达的意思。
  ——不图新鲜,只因‘安然’助人安眠,功效奇佳,比极品幻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现下掩上身后的门,下令让宫人挑出囤积库房,饱经冷落的‘安然’来的尽欢帝却略带讶异地挑了挑眉:
  只吩咐了挑出熏香来备着,怎么这么快就用上了?现在申时未过,助的哪门子眠?
  放缓脚步绕过屏风,抬眼往罗帐半掩的床上看去,只一瞥,尽欢帝唇边便漾起了一丝浅笑:还真的睡了啊,在床上都躺了快四天了,居然还能安眠过去。
  自己没有看见的这些年,这个皇儿不会天天都睡这么久吧?
  微微摇头甩脱玩笑般的念头,尽欢帝脚下却仍不歇着,只走到床边一直放着的小凳上,马不停蹄地便坐了下去。
  背倚上一边的床栏,尽欢帝饶有兴致地描摹起逝水的睡颜来:
  见他平躺,散开发髻垫在青玉小枕上,锦被盖过脖颈,两手乖顺地收复在温暖的被窝里,是很安稳妥帖的睡姿。
  只是双眸轻闭,眉心微颦,绯色的薄唇抿起,又似是在梦中纠葛着什么。
  明明是托了‘安然’的福,应当清闲自然地陷入深沉的美梦中,这个皇儿却只是摆出了让人放心的姿势,纤秀的眉心仍是拢着化不开的悲戚和孤寂,担忧着自己不知道的‘琐事’。
  尽欢帝将袖中的瓷瓶放到一边,而后探起半边身子,向着逝水眉心伸出手,微微曲起了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欲要抚平如画的眉眼间不合时宜的忧切。
  莹润的指尖缓缓地向着目的地进发,尽欢帝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困惑:何故自己会生出这样无端的念头?这个由于妃嫔的阴谋而诞生的皇子有无殇情,与自己根本毫无瓜葛,就算是要待他有如真正爱子,以迫他真心实意地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自己现在所做,也太过多了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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