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小松回来了,便说明周涟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如今该是他出面的时候了,否则事情再拖延下去,大周的史册上,还真得多一笔嵘亲王称帝的历史来。
  “我不能在此陪你了。”明云见轻轻抚过祝照的脸颊,又俯身凑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总爱还给我,白玉扳指我留着,长命锁还得交给你,我们一人护着一样,也可作我陪着你,你陪着我。”
  祝照并未给他回应,明云见也知道,她如今生命垂危,自是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
  心口隐隐刺痛,更加不舍。
  金锁这几日已经被他修好,在坏了的链子上加上了一个圆扣,明云见把金锁戴回祝照的脖子上,又道:“如今我是生是死,可就被你牢牢抓住,长宁,你给我那么多次信任,这一回……就再信我一次吧。”
  门外武奉焦急催促:“王爷!”
  明云见侧过脸,于祝照脸颊上落下一吻,这才起身替她放下床幔,又把不断灌风的窗户关上,阔步走出了房间。
  小松是一路跋山涉水而来的,自知晓嵘亲王封城造反之后,周涟带着军队几乎没歇,连夜便朝京都赶,如今距离城门也就只有百里远。
  小松知道祝照在飞竹林,接到她受伤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马在林外不得入,他使轻功飞进来,现下气还未喘平,焦急地朝被明云见关上的房门看去好几眼。
  武奉推了他一把,小松才回过神,连忙从怀中拿出周涟要他交给明云见的信。
  明云见取信看了一遍,随手便丢入了一旁正在熬药的火炉里。
  坐在石凳上的慕容宽见他们主仆几个神秘兮兮,探头探脑地看了许久,结果什么也没看出来。倒是明云见烧完了信后便让小松留在飞竹林照顾祝照,又命暗夜军带人封住飞竹林内外,一只信鸽也不准出入。
  安排好这些后,明云见便领着武奉顺路要走,慕容宽见状,连忙皱眉问道:“文王这是要入京都吗?”
  明云见脚下一顿,像是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一个慕容宽,整个儿院子里的人都被他安排妥当,就是慕容宽不好控制。
  “慕容公子可能帮本王办一件事?”明云见问。
  慕容宽道:“传话打仗我可不行,小爷是有名的纨绔,上不得台面的。”
  “莫断了飞竹林粮食药材即可。”明云见微微皱眉。
  慕容宽点头:“这倒是好办,但文王得告诉我一声,我替文王办事,是以什么名目?文王殿下此番离开飞竹林,又打算何时回来接长宁?我是在照顾文王妃……还是未来的皇后?”
  明云见顿了顿,忽而露出一笑,让人费解,又道:“照顾你表妹。”
  “自然,自然是我表妹。”慕容宽撇嘴,目送明云见离开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银哨,吹了两声便有鸽子飞进飞竹林,落在石桌上。
  小松还记得明云见说不得让一只信鸽入飞竹林的事,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将鸽子抓在手中,眼看就要拧下鸽子的头,慕容宽连忙喊道:“手下留鸽!你不想你家王妃有饭吃啦?京都翻了天,小爷可不敢回去,只能陪着你们缩在林子里,可我也不想过苦日子,天天青菜米粥吃都吃腻了,叫人送些鱼肉进来,也好给长宁补补身体不是?”
  小松皱眉,瞪了慕容宽一眼,但还算好说话,将鸽子还给了慕容宽。
  那鸽子从小松手里死里逃生,哆哆嗦嗦地不敢展翅,慕容宽抱着鸽子跑回了书房,打算书信一封送入慕容家,人短时日内是不能回去了,消息总不可断掉。
  慕容宽的鸽子放出去后他便去了一趟祝照的房间,小松本来还拦着不让他进,慕容宽巧舌如簧,知晓小松也担心祝照情况,如今趁着明云见不在,他们也好见祝照病情,至少安心些。
  慕容宽拉着小松一同入屋,只掀开床幔看了一眼,祝照的脸色依旧难看,两人都不会医术,便是搭脉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悻悻退出。
  傍晚时分,太阳还未落山,橘红的火烧云照在了飞竹林上,整个飞竹林小屋都成了淡淡的金色。
  霍海应约,提着他师兄的衣领便把人拽入了飞竹林,两人到时,正瞧见小松双手托腮坐在木屋门前,一副失意模样。
  霍海的师兄姓林,本名叫什么没人知道,就连霍海自己也不知晓,他有事就厚着脸皮喊师兄,没事便死皮赖脸叫几声‘林大’,但杏风山林大夫的医名却是江湖皆知的。
  小松见霍海到了,连忙起身迎他,也不似以往别扭不喜与霍海太过亲近,他刚靠近就被霍海揉乱了头发,然后拉着与林大夫认识。
  霍海的师兄面貌瞧上去比霍海还要年轻些,恐怕因为他是大夫,平日里又好养生,服用的好物多了,故而让人看不出年龄来。在小松的记忆里,他在杏风山上养病的日子见到林大夫时,林大夫便是这副样子,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变。
  小松知晓林大夫是来救祝照命的,对林大夫也毕恭毕敬,无视霍海要拉他比试,直接领林大夫入了祝照的房间。
  睡在书房书桌上的慕容宽听见了动静,出了书房也跟在了林大夫身后入屋听着。
  林大夫来时就知道祝照是吞了金石药,却不知道祝照吃的药量会有这么大,金石药一般都是重伤之人身上要动刀子了,实痛难忍才给一点儿让患者吞下,缓解疼痛所用的。金石药用多了会麻痹大脑,吃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容易消耗人的注意力,还会损伤头脑,重责痴呆。
  林大夫见祝照情况并不算好,直摇头。
  金石药已经被她吃下,若是刚吃的还能用一些药物催吐,叫她好转情况,如今已经过去几天,药性早已消散,只是祝照的身体被这药损得不轻,皆在五脏六腑中,还得以温药慢慢补上,没有两三年不可尽数好转。
  只是要补祝照的身体,所需药材较多,目前飞竹林小屋内的药材只是一些普通药材,林大夫开了药方,交给小松,小松又将药方交给了慕容宽,慕容宽收下仔细看了一眼。
  “这些药材慕容家的药铺里都有,京都城被封,不好取药,我让镇子里的药铺送来,今夜便能到。”
  慕容宽这么说,小松才明白明云见让他留下来的意图,这些东西若是换做给小松,小松就只能翻城墙去城内药铺偷来了。
  因为林大夫是来救祝照的,故而慕容宽好心将书房让给了对方,自己抱着被子去林间长亭内睡。
  长亭左右都挂着防蚊纱帐,又有草席挡风,索性现下还是秋天,并不算太冷,慕容宽躺下时打了个喷嚏,还有心思安慰自己,便是真的受风寒病了,这不是有个在世华佗能医呢么。
  果然夜里,慕容家的小厮便将慕容宽要的东西备妥送来,因为不知分量,每一个都用木桶装着,绝对是足够两三年的量,除此之外,还有一板车的菜与肉,与一笼子走夜路惊恐未定的鸡。
  慕容宽接过东西时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笑说辛苦,日后提他去京都做事。
  那小厮挺高兴,对慕容宽一拱手道:“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慕容宽将他的手按下,又说了几句满意的话,便不将暗夜军与小松当旁人,指使他们将东西搬进去,自己不动手,只是在放菜的那个板车里找到了一篮子水果,分了小松一个桃子,剩下的径自提了去长亭。
  慕容宽嘴里叼着颗李子,坐在长亭边上眯着眼睛打开小厮方才递给他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清君侧。
  慕容宽微微一怔,心想原来文王打的如意算盘是在这儿。
  嵘亲王虽把持着京都城,但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小皇帝藏了玉玺自焚,嵘亲王听礼部尚书建议,妃嫔可尽杀,但太后必须得留着。
  静太后是小皇帝的亲生母亲,若嵘亲王没有玉玺还想当皇帝,又要立个好听的名目,就只能让静太后在他登基大典那日出现,号召天下是明子豫自认为自己不能胜任帝位,故而传位于嵘亲王。
  本来这话礼部写一封便可,但若由静太后开口,至少能叫嵘亲王夺得帝位之路少几分杀戮血腥。
  嵘亲王也应了礼部的要求,只将静太后软禁在宫中,每日吃喝照给,还派人前去游说,如若等他登基那日静太后还是冥顽不灵,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嵘亲王是一路踩着尸体走入皇宫的,他虽封锁了京都,等着边关长子回京,可偌大的大周并不知有京都一处,明云见前几日在飞竹林照顾祝照没有出面,并非是怕了嵘亲王,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
  嵘亲王的造反,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但若要有个拿下嵘亲王的理由,必须得叫天下人都看清他的野心。
  杀人、铺路、自立为帝,一桩桩一件件,凡是跟着他的人都冠上了造反之名。
  想杀人,容易,想夺权,也不难,但要杀得天下人赞成,夺得天下人喝彩,却得动些头脑了。
  子夜过后,明云见才与周涟碰上面,双方并未带多少人,周涟身后是几个亲信属下,明云见就只带了阿燕与武奉。
  周涟见阿燕装扮,面色沉了沉,又朝明云见看去,随他往一处小径走时,问了句:“那是暗夜军?”
  “是。”明云见道。
  “如今暗夜军,是替皇帝办事,还是替文王办事?”周涟问,明云见面色不动,也未回答,二人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走入山间的一处农庄,农庄内十几户人早就走空了,就只有一个二层楼的亮着灯。
  明云见领周涟走近道:“到了。”
  武奉推开门,屋内烛火光芒晃动了一瞬,周涟定在门外,又挑眉望了明云见一眼。
  屋内坐在桌边正吃着面的两人,一个是金门军统领古樊的女儿古敏,也是宫中敏妃,另外一个……是明子豫。
  第110章 谈话
  农庄的环境并不好, 为了找到距离京都不远还僻静的这处, 明云见让夜旗军考察了许久,又让金门军在山外守着, 这才能在嵘亲王举兵造反前夕把人从宫里带出来。
  古敏的性子随了其父亲古樊,为人爽快直率, 又从小学了些拳脚功夫, 对付不会武功的人她倒是有些办法。
  几日前嵘亲王举兵入宫, 古敏早就收到了消息, 便让明云见一早安排好的人装扮成太监模样带入了乾政厅。她是趁着明子豫带人去太后处看望太后时,才躲进乾政厅的, 等明子豫回去乾政厅没多久,入夜点灯,闭门遮风时, 她才拉着那太监装扮的男子出来。
  明子豫见到古敏那瞬有些愣神, 当下皱起眉头说道:“敏妃怎么会在这儿?朕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你, 你还是先回去吧。”
  当时明子豫还记得在太后住处,太后与他说的话,太后劝他要顾及子嗣问题, 切莫看轻了宫中嫔妃,若有机会可常入后宫走动, 好为明家添子添福,所以他以为古敏是太后找来的。
  见到古敏身后还跟着个太监打扮的人,明子豫眉心皱得更深, 古敏只是将那人朝明子豫跟前推近了几步,言道:“嵘亲王起兵,私兵将入京都,陛下还是快与他换了衣裳随臣妾离开,臣妾是金门军统领古樊的女儿,不会害了陛下的。”
  明子豫听到古敏说的话,大约就猜到她带来的人的出现,便是明云见所说的‘契机’。
  那男子与明子豫一般年龄,只是脸色苍白,较明子豫来看更瘦弱些,他们的相貌并不怎么相似,但那人的眉毛处也有一颗痣,若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那不是一颗痣,而是多年前点上的刺青。
  少年也没有胆怯,壮着胆子朝明子豫走去。
  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则生来为人利用,有些人的命可抵天下,有些人的命却一文不值。
  少年病了许多年,得杏风山上的林大夫医治才活到现在,但身体内里早就坏透,本就活不过几年,他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姐弟需要照顾养育,愿意来当明子豫的替死,也是为了明云见许诺给他的丰厚银两。
  少年换上衣服后便举刀自杀了,鲜血溅在桌面上,惊得明子豫迟迟不敢出声。
  古敏道:“他在杏风山上就不想好活,割过几回腕,重病缠身痛苦不堪,如今能让他轻易了断,也算是还了一桩心愿,陛下不必太过自责了。”
  明子豫按照古敏所说,留了一封信给嵘亲王,临走前,古敏将蜡油滴在了少年身上,一把火烧去,又对着少年的脸烧了几次,这才拉着明子豫从乾政厅的后方离开。
  京都城门彻底落锁前,二人逃出了京都,而后便一直躲在这个农庄里,几日吃喝都较为朴素。
  明子豫心中忐忑,但也还算镇定,身边有古敏陪着,倒是叫他安心些许。
  古敏做事果断,不似明子豫有时还得犹豫,她本就比明子豫年长几岁,正值风华,笑起来时不似小家碧玉的女人,倒是有几分不羁随性。可看似大大咧咧的姑娘,做起事来又很心细,这几日在农庄,明子豫也被古敏照顾妥帖,以前都生疏地喊敏妃,几日内问出了古敏的字,便开始叫字了。
  明云见与周涟步入屋内,毕恭毕敬地给明子豫行了礼,明子豫连忙放下手中筷子,对明云见道:“皇叔免礼。”又看了周涟一眼道:“周将军也免礼。”
  京都人人都传小皇帝死了,即便周涟在外也听过这个消息,但他从没当真,因为他知道明云见要对付嵘亲王,必定不会让小皇帝丧生。
  其实这个计划,很早之前便开始了。
  自明云见从秋山重伤归来,灭了青门军,躺在文王府暂时不能动弹便做好了如何对付嵘亲王的详细计划。那时他自己不能动,醒来也不能提笔写字,便让祝照代写一道奏折交给了国子监祭酒曹大人,除了那份陈情的奏折之外,还有一根断箭。
  明子豫害怕嵘亲王,其实朝中没有几个人不怕,尤其是嵘亲王一步步将贤亲王和赞亲王扳倒之后,明子豫就更加心焦。
  答应明云见的计划,着实冒险,他也算上了自己的性命,但若不做这个计划,嵘亲王造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自己主动,好过被动,至少此时表面上看过去嵘亲王似乎心愿达成,但实际上他们才占了优势。
  明云见让小皇帝选择一日假装被刺,自导自演一出戏,先以金门军控制住诸位亲王大臣的势力,逼嵘亲王早日起造反之心,也好在这个时候查出金门军中的叛徒。
  金门军分散在京都各处,人员不齐,但主心力量刻意提前埋伏在城外,等嵘亲王养在外头的私兵到时,再联合周涟手下的几万兵一同绞杀。
  嵘亲王借势造反,其实造反那日明云见就在宫中,小皇帝也隐隐有些预感,否则平日小皇帝请诸位皇叔吃家宴,嵘亲王向来借口不参与,那日却破天荒留了下来。
  按照原计划,明云见应当留在京都观察时机,好及时带走明子豫的,但嵘亲王也知道几位亲王之间,明云见的势力不可小觑,故而才让次子明阐找了个理由,借助徐环莹的身份带走祝照,引明云见离京。
  索性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其实徐环莹不带走祝照,等明云见离宫回府后,也会找人将祝照带出京都城,嵘亲王造反,祝照留在京都对她的安全不利,如今虽然多了些磨难,但至少她现在到了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皇叔打算何时回京?再迟,朕就怕嵘亲王要登基了。”明子豫见明云见过来,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将那碗阳春面放在一边,瞧见古敏也放下筷子,于是低声道:“丽阳你多吃点。”
  明云见朝古敏瞥了一眼,道:“嵘亲王的长子还未回京,他不会立刻登基,在他看来陛下已经驾崩,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我们不妨再等一等,等明覃回京再动手。”
  周涟点头:“臣与文王的想法不谋而合,明覃多年在外守边关,必然在军中养了不少亲信,此番嵘亲王造反,他若归来一定会带着军队,如若我们在这个时候重回京都,就算拿下了嵘亲王,也难提防明覃。”
  明子豫问:“明覃回京,会带多少兵马?我们又有多少?”
  周涟道:“陛下放心,大周内乱,边关不得不妨,明覃领兵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此番回京至多就带一万兵马助势,不敢多带,否则他率兵离开边关,边关便要失守了。”
  “嵘亲王要的是大周的天下,不是要在大周引起战争,若边关失守,他刚登基帝位也坐不安心。”明云见道:“等明覃带兵回来,未到京都我们便可出兵拦截,将明覃截杀在外,再重整兵马,夺回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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