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月棠院内的桂花树都开始结一批初次的小花苞了,白色的花苞星星点点地落在绿叶之间,便是近看也不显,倒是还没凑近一阵风吹过来,能闻见些香气。
  明云见卧床躺了十日多,总算是被府上大夫允许下床走动了,他伤的是胳膊,也不是腿,但因为受伤较重,大夫给他用了不少药,总能致困,这些日子明云见几乎是睡过去的。
  清晨起床时,祝照给他穿了衣,套上外衣不必躺在床上的感觉,简直叫明云见神清气爽。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他便先以左手抓着祝照,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下,再牵她的手去听风院里看孔雀。
  听风院里的两只孔雀被淑好养胖了许多,身形也不似刚带回京都时那么苗条了,祝照偶尔还从那只绿孔雀的身上看见她给明云见绣的荷包上,那只丑孔雀的影子。
  明云见也许久没来过听风院,乍一看身膘体肥的孔雀,怔愣着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道:“这都成花鸡了。”
  祝照听他这么形容,不禁笑出了声,嘀咕了句:“小心它们俩听见,过来咬你。”
  明云见晃了晃左手道:“本王现下还负伤着,动弹不得,若这两只真冲过来要咬本王,便靠王妃救我了。”
  “王妃不会武功,可救不了你。”祝照说到这儿,本是一句玩笑话,牟然让她想起了明子秋,脸上笑容微微僵了瞬,她挪开视线,换了个话题道:“京中现在有人传言,说赞亲王要造反。”
  “他如今手上只有不成气候的紫门军,如何能造反。”明云见道:“紫门军人数虽多,但大多不是习武之辈,至多会些花拳绣腿。赞亲王失了户部,又被收走了赤门军的调遣权,现下再不收敛,很容易便被拿下,届时就与贤亲王一般了。”
  “赞亲王造反是假,那嵘亲王造反……应当就是真了吧?”祝照拉着明云见坐在长廊边上,隔着花窗见院中孔雀飞上墙头,啄了一朵花儿后又飞了下来。
  “太谷、峄山、免州三地,都有嵘亲王的私兵。”明云见对她道:“这些也都是本王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出来的,京都的官大多只知坐在府上享乐,无几人真心效忠大周,若有一日嵘亲王反了小皇帝,怕是他们变得最快。”
  “私兵难养,更何况是这么多,便是山林草野之间能隐藏他们,可平日里的军资吃喝都是从哪儿来的?”祝照心中一惊,若是三地有兵,那嵘亲王的私兵少说也有八万人了。
  八万人的兵,加上那副画上对他效忠的官员,他若反了大周,只怕是其他握有兵权之人,也会倒戈。
  “吏部封勋,礼部科考,刑部狱修,兵部械器,原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此之外,恐怕户部、工部也有他的人。”明云见道:“嵘亲王有两个儿子,长子在边城,次子娶了个家中经商的女子为妻,靠这些养他八万兵马,不成问题。”
  “可嵘亲王现下都没有举动。”祝照抿嘴。
  恐怕小皇帝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让周涟在免州待了几个月,就是为了查清私兵一事,不过说起私兵,若无明云见去雁州治水,于景州山下被难民匪徒所困,也不会引来私兵一事。
  祝照不禁朝明云见看去,朝中无人知晓周涟去处,偏偏他知道,在免州见到周涟时,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早周涟一步查出了私兵。
  他还知道嵘亲王另外两批私兵的地址,莫非当初景州私兵一事,就是他故意透露的?
  明云见察觉到了祝照探究的小眼神,不禁失笑,面对她坦然道:“你若想看本王,便大大方方地看,瞥我算是什么?”
  “王爷……早知嵘亲王之事?”祝照问他。
  明云见道:“他的野心朝野尽知,权势滔天也非一两日,他想造反,没什么好稀奇的。”
  明云见顿了顿,又将祝照的手抓紧了些道:“当初他还是皇子时,在朝中就很有威望,文韬武略,是我们所有兄弟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只可惜……他母妃为异国败仗后进贡的美人,出生低人一等,即便再有才干也不会被父皇选上。”
  祝照心想,难怪她之前见过嵘亲王一次,觉得他面容不似大周人,五官较为深邃一些,眉骨略高,但因蓄了胡子,故而特征并不很明显。
  “嵘亲王骄傲自大,也不甘心皇位让给了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先帝明天子,为此与父皇闹过一阵子,再后来便被父皇责罚了。”明云见摇了摇头:“他的双眼从未离开过龙椅,明天子忌惮他,当今小皇帝又怎么会放心他?”
  所以嵘亲王造反,并不是稀奇之事,从很久以前便已经埋下了种子。
  风中传来桂花香,祝照回头看了一眼繁花似锦的院落,恍惚听见明云见低语了一声:“但天下不会是他的。”
  祝照侧头看去,只见微风将明云见的发丝扬起,他未戴玉冠,只是一条浅蓝色的发带束了一半的头发,发带上的云纹在祝照眼前晃过,叫她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第94章 乖些
  明云见的侧脸很柔和, 眉目温柔, 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仿若方才所谈沉重气氛都不存在。他捋好被风扬起的发丝, 看向祝照,温声问道:“天不似之前那么热了, 这风吹得你冷不冷?”
  祝照讷讷地摇了摇头, 忽略方才听见的一句若有似无, 低语:“王爷为何要将这些话说给我听?”
  “早做准备。”明云见道。
  祝照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早做什么准备?难道是他早就预料到嵘亲王会造反,现下也说给她听, 好在嵘亲王当真造反,举兵围困京都城时,让她别太过慌张, 安心留在府中静候大周得胜的消息吗?
  明云见没对这四个字多做解释, 拉着她的手起身道:“走,去看看湖中莲蓬长出来了没有, 若是长出了,便让小松摘几个给你吃。”
  祝照哦了声,将心中所虑暂且抛开, 跟着他离开了听风院。
  明云见走在前头,一身慵懒舒适的白衣, 腰带都未系上,这几日受伤没怎么吃东西,被风吹得衣裳贴着身躯非常显瘦, 有些飘然欲仙的味道。
  他牵着祝照的手不禁十指相扣,眼眸微垂,嘴上虽挂着浅笑,心里却是沉着的。
  从祝府出事,明天子驾崩后一路走到现在,他想要的结果便在不远处,若现下不与祝照说一些话,待她自己察觉真相后,也不知是一番怎样心情。说一些能说的,留一下不能说的,也算早做准备。
  去了湖中小屋祝照便有些不自在,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从这儿路过都能想起先前明云见与她一起在这小房间里的旖旎画面。
  现下荷花多半凋谢,荷叶倒是还绿油油的,从湖中小屋正面朝湖上看去,能瞧见不少已经成熟的莲蓬。
  明云见让小松去摘几个莲蓬来,小松轻功好,脚尖只在水里点了几圈涟漪便飞身于荷叶丛中摘了几个莲蓬下来。得了明云见的允许,他自己留了一个吃,小松挑了个小的留下,剩下三个大的都笑眯眯地递到祝照手中。
  祝照剥莲蓬还算在行,以前琅西的家中后方也有一个小池塘,徐潭摘过不少次莲蓬回来,祝照总是他们中剥莲蓬的那个,徐潭和徐环晴负责吃,徐环莹不爱这些东西。
  想起徐家人,祝照顿了顿,剥莲蓬的动作没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潭儿哥现下还在夜旗军中吗?”
  “本王让他在家休息了,不过饷银照例发,夜旗军不适合他,只是当时他无处可去,本王才想给他个出路的。”明云见瞧见祝照剥好了莲子,去了莲心又送到他的嘴边来,于是抿嘴一笑,张口吃下后道:“这事倒是好办,回头本王找人让他编入赤门军中,白日巡逻方便许多。”
  祝照抿嘴点头,其实也觉得这样挺好。
  “青门军副都统一死,环晴就不必嫁给他了。”如此祝照心里也算是了了一件小心事。
  她虽不喜欢徐二夫人,但是徐环晴却是跟在她身后长大的,祝照还考虑要给徐环晴另外寻一门好亲事。
  对京中外人来说,赤门军比夜旗军光鲜亮丽许多,徐潭在夜旗军中也只是普通一员,找了关系入赤门军当小队队目的话,想要讨个好媳妇就不难了。
  明云见说的话,也就两日便办妥了,祝照让小松与桃芝特地去一趟徐家,把好消息告诉徐冬,若是徐潭能在赤门军中好好锻炼,日后立了功,或可破例升为金门军也说不定。
  桃芝与小松出门时,祝照还让他们带了一些滋补的物品给徐柳氏,还有几样首饰给徐家的两个姐妹,两人出门大半日,午饭过后才回来。
  祝照原以为是徐家好客,知晓桃芝和小松都是祝照身边信任的人,故而留了他们在徐家用了午饭,结果两人回来时脸色都不好看。小松便罢了,孩子心性,碰见不喜欢的人便没有好脸色,可桃芝是个懂分寸的丫头,结果也是拉着脸。
  祝照与明云见正坐在湖中小屋的后方,摆了张小桌子画纸铺开,上面文房四宝备好,明云见看书,顺便教祝照作画的。
  几片荷叶完成,祝照等墨干,放下手中笔问了小松一声:“怎么了?”
  小松比划了阵子,祝照眨了眨眼,又瞥向桃芝,桃芝才道:“今日娘娘让奴婢给徐家带去的消息,奴婢已经说了,徐队目与徐夫人自是高兴的,但……徐夫人的身体不太好,卧床没起,故而今日招呼奴婢与小松的,是徐、徐二夫人。”
  先前祝照与徐二夫人在茶楼里面有过一次争执,便是那一次,祝照被她气得喘息不得,小松在场都吓坏了,后来这事儿府里下人之间也都知道,桃芝自然不喜欢徐二夫人。
  “奴婢见到了徐大小姐,瞧着脸色也不好,变得古怪得很,总让人觉得她的精神……精神萎靡,而且迟钝,已没有半分才女之姿。”桃芝撇嘴:“至于徐二小姐,奴婢没见到,问了徐二夫人才知晓……徐二小姐已经嫁人了。”
  “什么?”祝照蹭得站起,身后的椅子险些倒下,被明云见左手扶住。
  “奴婢与小松知道这个消息后,便知晓娘娘在意,故而在附近几家口中打听才知道,是青门军出事之后的第五天,徐二小姐就嫁给了游商。”桃芝皱眉:“其他人都说,因为青门军造反已成事实,赞亲王还在留府待查,徐二小姐与青门军副都统有过婚约,徐家已被大理寺问过几次话,怕被此事连累,便……”
  小松走到桌前,拿起祝照作画的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了两个字:卖了!
  所谓游商根本就不是京都人,只是从京都路过,挂着个商人的名号而已,究竟是何身份若不细查根本不知。
  但桃芝与小松打听这些事时,周围的人都说徐家不亏,那游商出价很高,足够徐家在京都城外再置办一所一进一出,两院的宅子。
  也便是他们打听了这些,才耽误这么长时间回府。
  祝照紧抿着嘴,脸色难看至极,明云见牵着她的手,拇指擦着她的手背略微安抚,又轻声道:“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嫁给游商与青门军副都统并无什么区别,落在这样娘亲的手里,徐环晴注定不会好过。”
  明云见说的都是在理话,祝照心里也知晓,她早管不了徐环晴的婚事,只是原以为她躲过了一劫,却没想到还是被徐家人轻易抛弃。
  “那徐夫人生了什么病,你们知道吗?”祝照问。
  桃芝老实交代:“咳疾,虽未见人,但奴婢听见了许多声,咳成那样儿必然是伤了肺,凡是与五脏关联的病都难治得很。如今徐家当家作主的,怕是徐二夫人了。”
  祝照点了点头,也猜到是这样的。
  入了一趟京都,祝照变了,徐家也大变模样,徐潭不再纨绔,甚至有些畏手畏脚,徐二夫人身怀有孕后便骑在了徐柳氏的头上,徐环莹又因儿女私情将自己弄得毫无风姿,徐环晴被迫出嫁,日后恐怕再难相见了。
  祝照说不上来是不是心疼心酸,只是有些唏嘘。
  若徐冬当年没耐不住寂寞找了徐二夫人就好了。
  “一个主屋里,两个女主人,哪怕关系再好,考虑到子女的未来也会明争暗斗。”明云见拉着祝照坐下,又抚着她的后背道:“徐家之事,你日后莫要再管了。”
  祝照轻轻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她和徐家的情分也必然因为这些改变,要渐渐走到头了。
  祝照本来大好的作画心情,便因为徐家之事毁了大半,到了晚间吃饭时她也没好转过来,满脑子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联想到其他方向去。
  月棠院的小厅内就只有明云见与祝照两人,桃芝在门外侯着,小松也跟其他夜旗军作堆了。
  两盏烛灯摆在入门的左右两处灯台上,屋外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仍有些橙红色的光顺着门外照进来,只是起不了多少照明的效果。
  一缕落日的微光照在祝照的额上,因为窗花的原因,那光成了一朵桃花模样,明云见便就这样看着她,看她呆愣地用筷子戳了十几次碗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干脆用手朝她头顶拍了一下。
  祝照回过神来,忙用勺子舀了一勺饭递到明云见的嘴边,明云见微微一怔,扑哧笑出声:“你要是不想喂了本王可以自己吃。”
  “大夫说了,王爷的伤还没好,少动胳膊为佳。”祝照抿了抿嘴:“还是我喂王爷吃吧。”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明云见其实也不是不能动手,他用左手写过两年的字,也用左手练过剑,左右手的使用相差无多。
  但自他受伤躺在床上之后,吃喝一事一直都是祝照代劳的,明云见乐意见她照顾自己,喜欢她在意自己的样子,故而便没开口解释。
  现下这一碗饭,怕是半个时辰也喂不完了。
  祝照在想明云见白日里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个主屋里若有两个女主人,哪怕关系再好也会为子女之事争斗。徐家只是小家,尚有这么多事端,更何况是皇家,皇宫且不说,就是其他王府之中恐怕这类争斗也不少。
  祝照不禁朝明云见看去,早几个月明云见与小皇帝玩笑,带祝照出门游玩避暑的那一段时间,说是要她怀个小世子,但祝照现下也没有怀孕迹象。非是他们不恩爱,只是祝照猜测是否是因为她自小身体就不好,月事总拖延的原因,怀子方面……不太容易?
  如此想来,祝照又偷偷打量了明云见。
  明云见嘴角挂着一粒饭,正被他取下,见祝照看他的眼神,对她故意皱了皱眉:“瞧你的表情,心事颇重啊。”
  “王爷日后若要纳侧妃,亦或几个妾室回府,我……我不会与她们争斗的。”祝照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明云见怔愣了瞬。
  “本王为何要纳侧妃?还妾室?”明云见这回是真的皱眉了:“谁与你胡言乱语了什么?”
  “没有,不是别人。”祝照犹豫:“名门望族三妻四妾乃常事,只是今日听到徐府两位夫人的关系,我联想到了一些事而已,我、我只是……只是为了王爷的香火考虑。”
  “王爷今年已二十七了,早是该开枝散叶的年纪,我、我是想……”祝照的话未说完,明云见便直接打断,拿起桌上的银扇便连敲了她的头顶两下:“你是该为本王考虑香火问题,但这又与他人何干?”
  “心意相通、心爱之人,一个就好,日后的孩子也不要多。人说生子犹如走鬼门关,你身子素来不好,未必承得住,要是生了第一个怕疼,怕累,那便就一个。”明云见顿了顿,又道:“子女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祝照睁圆了双眼,又说:“那若、若……我生了个女儿?”
  “女儿有何不好?本王见过你幼时模样,可爱得紧。”明云见拉着祝照搂入怀中,单手揽着她的腰道:“你乖些,莫要起糊涂心思,要是敢擅自做主替本王纳侧妃、妾室,本王就不再理你了。”
  “我才不会主动惹这蠢事……”祝照嘀咕。
  明云见数落:“你非第一次提这话了!”
  祝照哑言,上次是误会,她以为明云见喜欢青楼里的花魁呢,这次……这次之后,再不提了,提起难受,想便心酸,至于怀子一事……她再私下问问大夫吧。
  第95章 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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