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明子豫瞥了二人一眼,又细细地看着祝照,道:“阿姊别去文王府了,皇叔过两日要去雁州。”
  明子秋对明子豫道:“我去文王府是找皇婶玩儿,皇叔在不在府里有何干系。”
  祝照没听过明云见要去雁州之事,不过他在朝中的公事,自己也插不上手。
  明子豫道:“朕让皇婶陪他一起去的。”
  “啊?!”明子秋道:“雁州水患,我才从那儿过呢,路难走,饭难吃,你让长宁……不是,你让皇婶去那地方作甚啊?”
  明子豫不介意明子秋与他说话还像是幼时训弟弟的口气,只说:“皇叔说了,皇婶不去他舍不得。”
  祝照听见这话,面上顿时如火烧般红霞飞颊,万没想到明子豫会说这样的话。明子秋也朝祝照看去,见了祝照满脸害羞,似是想到了什么,啊呀一声道:“皇叔真是不正经,办正事儿还要拉皇婶陪他!”
  “朕也觉得是!”明子豫重重点了一下头,又没忍住朝祝照看去。
  他已经看了文王妃好些眼了,实在看不出来比起其他漂亮女子,她有何过人之处。当初应了话,要替皇叔选妃,赐婚之时应该好好想想,早知就不给皇叔选个稍有姿色的,选个丑些的皇叔就能多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了。
  到了乾政厅附近,雪越下越大,明子豫有些担心明子秋的身体,毕竟她前两年都在外养病,怕这冬风吹过染了风寒,便劝着明子秋回去。
  祝照也记挂着她,劝了两句,明子秋的确觉得冷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明子秋走后,祝照对明子豫又行礼作别,她离开前,大约知道明子豫有话要对她说,故而行礼之后并未很快转身。
  果然,明子豫开口:“皇婶留步。”
  明子豫只比祝照高一些,他还未完全到长身高的年龄,祝照半垂着眼眸没看他,等他说。
  明子豫想了想,道:“皇叔记挂皇婶,便是皇婶于皇叔的心上有些分量,皇婶回王府后,可否替朕劝劝皇叔?”
  “陛下要妾劝王爷什么?”祝照问。
  几片白雪似飞絮,一阵风过,祝照与明子豫的肩上都落下了不少。枯树窄路丁字口,明子豫挥手使走了身后的太监,轻声道:“皇婶替朕告诉皇叔,朝来寒雨晚来风。”
  祝照颔首算是应下,明子豫犹豫了会儿,又开口:“劝他莫贪时乐,要看前程。”
  说完这话,明子豫便离开了。祝照抬头,愣愣地望着对方的背影,心想前一句还算正经,后那一句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祝照撇嘴,转身朝皇宫宫门处走,心想自己也不是红颜祸水之姿,哪儿能让明云见贪享这一时的欢乐?小皇帝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若说贪时乐,祝照倒是想起了一处,瞻露楼……明云见的时乐,或许在那里头。
  回到王府,祝照正好见到管家,问了明云见在府中否,古谦回答:“王爷在兰景阁。”
  祝照哦了声,本想回月棠院,但想起来今日小皇帝与自己说第一句话时的沉重表情,还是转了方向朝兰景阁过去。
  桃芝回府后,兴冲冲地去与檀芯道自己今日所见,并未跟在祝照身后。
  兰景阁就在明云见书房的后方,祝照每回过来都能见到入口,却从未进去看过。听府里的下人说,里头的兰花都是明云见细心栽培的,他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养兰花这件事上。
  惜花之人,大多柔情。
  祝照知晓他看重兰景阁里的兰花,故而从未进去过,也怕自己笨手笨脚,伤了花草。
  祝照便站在兰景阁前,没有进去打扰,而是立在门外望着簌簌直落的白雪,看向书房前几枝红梅,搓着双手哈口气,等明云见出来。
  明云见出兰景阁时,便见到这般场景。
  祝照头上左右两只金步摇在她轻轻转头瞧四周风雪时晃动着,金片相撞,细微叮当。她的手都藏在袖子里,抬起胳膊以衣服接了一片雪,而后细细打量雪花纹路,不知看到什么有趣的,弯眸浅笑。
  第35章 兰花
  明云见缓慢走去, 并未打扰, 等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了祝照袖口上绣着的黄刺玫上,如同花蕊, 渐渐被她呼出的热气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明云见睫毛颤动,视线从祝照的袖口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不知是否因为今日的妆容淡雅, 让她看上去格外恬静。祝照盘着妇人发饰, 披风上毛绒的领子随风扫过她的脸颊, 映着不远处的红梅,一如雪中精灵。
  明云见此时才豁然, 她还是年龄小,但已不是孩子了。
  祝照放下胳膊时才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吓了一跳后认出明云见, 祝照才顺着自己的心口道:“王爷怎走路无声呢。”
  “是你看雪入了神, 没瞧见本王过来罢了。”明云见伸手拨弄了一下祝照头上的金步摇,没来由的举动稍显轻浮了些。祝照脸颊微红, 他才说:“重吧?换下吧。”
  “等会儿我回月棠院就换下。”祝照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今日我入宫,遇见陛下了。”
  明云见知晓小皇帝去了明子秋的洗尘宴, 不过见祝照的表情便知她要说的不是这随口一句。
  二人从兰景阁去了书房,那里有暖炉, 比在兰景阁前的风口上要暖和些。
  明云见走过祝照身侧时,隔着她的袖子抓住了她的手,便是透过两层袖布也能察觉到她手指冰凉。
  微微皱眉, 明云见又道:“下回若找本王,直接进去就是了,里头并无洪水猛兽,别在外头冻着。”
  祝照轻轻哦了声,她以为王府总有一些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又看向明云见牵着自己的手,祝照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于是抿嘴浅笑,不怎考虑当下氛围地说:“陛下有两句话要我转告给王爷。”
  明云见嗯了声,领着祝照入了书房。等两人坐下了,祝照才道:“陛下说,朝来寒雨晚来风。”
  明云见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朝祝照瞥了一眼,又敛了视线,藏匿心中情绪。
  前段时间有传言,嵘亲王在景州私立兵队,已养了一个山头,他手下的三部五寺额外开销全都往景州过去了。
  兵部刘侍郎前段时间被查出赌隐,贪污了几千两,这于兵部每年的开销而言还只算是小数目。更何况加上刑部与礼部,五寺朝上报的金额,一人每年只贪污一百两,积攒下来也是不少。
  嵘亲王招兵买马还未明显,只是经调查景州在三年内多了十二家铁铺,其中有一半白日关门不接活,还照常能盈利,可见所供之人并非寻常百姓。
  大周江山,先帝明天子驾崩后,嵘亲王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赞亲王、贤亲王、封易郡王与夏太傅瓜分。
  朝来寒雨晚来风。
  小皇帝深处雷霆旋涡之中,眼看年龄将大,再不将手中权力抓紧,很有可能在诞下子嗣之后便成了下一个先帝。
  大周的皇帝,永远都是权臣的傀儡,掌权之人,也永远野心勃勃。
  不去雁州,是因为雁州就在景州边上,小皇帝让他去治水并非是真的只让他监工,更想他从雁州归来之后,能带来景州山头上的消息。
  “还有一句呢?”明云见问。
  祝照抬眸朝他看了一眼,呼吸渐渐局促道:“王爷为何要与陛下说,你舍不得我?”
  明云见一怔,万没想到祝照会说这话。他眨了眨眼,瞧见祝照眼中疑惑,又见她脸色红晕,不禁伸手摸了下鼻子,干咳声道:“那是……推辞之言。”
  “哦。”祝照点了点头,脸上红晕未退,咕哝着说:“那下回王爷可不必用我作为挡箭牌了,陛下让我告知王爷……莫要贪欢,要看前程。”
  明云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杯中茶水险些溅了出来。他侧过脸眨了眨眼,半晌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瞻露楼那种地方,王爷日后还是少去吧,为了自己好,也为王府好。”祝照想了想,还是加上了这句话。
  固然明云见相貌俊逸招人喜欢,固然瞻露楼中姑娘身段姣美能哄人开心,也不可因为肉之愉悦,断了长远。
  “你以为,本王为何去瞻露楼?”明云见听她后面那句,压抑笑意,认真地看向祝照。
  祝照对上他的目光,脑海中想起一些不太雅观的画面,不知为何又与她成亲前徐二夫人告诉她洞房之事对上了,于是臊红了脸,低头捏着衣袖边。
  “你、你是男子,若有需求,自、自自然……”祝照说到后半句,声若蚊蝇:“自然是要去纾解纾解了。”
  “小长宁好懂。”明云见调侃她一句,见祝照眉头都皱起来了,袖摆几乎要撕破的架势,他才没忍住笑着摇了摇头。
  明云见放下茶杯,眸光闪过,不经意地落在了她坠着两条金穗子的耳垂上,声音压低问:“床帏之事,徐夫人教你了?”
  祝照不好意思抬头,嘟囔道:“成亲前被叮嘱过,故而略知一二。”
  “小孩儿别总瞎想些有的没的。”明云见伸手过去,尾指略过她的金穗子耳坠,戳了一下她的额角,将祝照脑袋戳得一晃。
  祝照伸手摸了摸额角,哦了声。
  明云见换了话题道:“工部已去雁州,救灾的物资还在等这几日户部批出来,等物资准备妥当后本王也要离京了。”
  “陛下说,我也要去。”祝照开口。
  明云见道:“那地方依旧大雨连绵,还落冰,太苦了,你便不去了吧。”
  “好。”祝照点头应下。
  明云见的公事,她从不掺和。祝照有身为王妃的自知之明,整理好王府内务,能顺他的意,便是合格的妻子了。
  祝照替小皇帝传话给明云见后,明云见果然没有再与小皇帝说推辞的话了,只是等着户部将救济雁州湖安城的物资都准备妥当。这两日他要离京,也没少为此做准备,为了此番离京办事不得罪人,也不被户部为难,明云见还特地去了一趟赞亲王府。
  赞亲王对明云见好说话得很,知晓明云见这是被贤亲王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接,只是佯装生气说之前他要明云见办事明云见都拒绝,这回贤亲王一开口他便应下了。
  明云见好一番解释,赞亲王才放过了他。
  贤亲王的举动,赞亲王都看在眼里,这两位王爷虽交好,也是因为政事上不冲突,他们不互相攻击,但要提防着对方壮大。
  大雪过后又两日,别说是雁州一直落雨,就是京都的雨水在这几个月内也没消停过。
  以往冬季都是飘雪的,今年冬季飘了三日雪,便改成了连下三日雨了。
  京都的街市上雨势太大,雨水流不出城,都漫过了鞋面,很少有人愿意在这时候出门,整个儿京都城都笼罩在一片大雨的灰蒙之下。
  文王府里有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平日里没发觉,被大雪覆盖冰冻,又被大雨淋过积水,厚重的冰块压下来,坏了好几处屋顶瓦片。
  月棠院也是多年无人居住的,祝照月棠院的小厅拐角漏雨了,府中的人正冒着雨修补,祝照便在明云见的书房内处事。
  古谦告知她这几日修缮王府的情况,祝照一一核算,府内四库中有两个都被水淹过了,索性库内都是架子,物件并无问题。
  “古伯,让府里下人去东库把怕雨淋的都搬去西库,西库还有空余,那出位处高,雨水渗不进去,我怕雨将木架时间泡长了,木架腐朽,架上的物件会摔下来。”祝照吩咐后,古谦连忙让人去办。
  书房内就剩檀芯陪着她,祝照正看着古谦递上来的耗损记录,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惊得她几乎起身。
  “什么声音?”祝照朝外问,她走出书房,听那声音似乎是在书房后头传来的。
  檀芯连忙给祝照撑伞,二人到了兰景阁前,便见兰景阁的门斜斜地靠在门角,门前落了几片碎瓦,风呼呼地从里刮出,屋顶漏了一个大洞。
  檀芯见状连忙道:“哎呀!糟糕了,兰景阁内全是王爷最宝贝的兰花,这屋顶漏洞,里头的花怕是保不住啊!”
  祝照心口突突直跳,吩咐:“檀芯你快去叫人,先别急着补月棠院的小厅了,带上十几个家丁过来,记得去库房拿块大些的油布,先将兰景阁顶的洞给盖上!”
  檀芯应下,将手中伞递给了祝照,以袖子遮头顶,连忙跑开去叫人。
  祝照几乎没有犹豫,在檀芯跑开时便直接朝兰景阁内走去。推开兰景阁的门,方才那声哐当果然是从这处传来的,屋顶从中漏了个洞,好在那破损之处位于兰景阁中间,而兰花大多在两旁。
  兰景阁,当真只是明云见养花的地方,兰景阁内除了各式各样的兰花之外,就剩下兰花架子与取暖的暖炉还有照明的油灯。
  这处除非艳阳高照春暖花开,否则窗户都不开的。
  屋顶掉下的瓦片中还有冰屑,靠近屋顶大洞的边上也有十几盆兰花与兰苗,没被瓦片砸到,却被从上漏下的哗啦啦的大雨给淋湿了。
  祝照连忙走过去,她看着几盆兰苗,瘦弱于风中摇曳。祝照将手中伞放在了兰苗盆上,一把伞遮住了六盆兰花苗。
  她又弯腰去搬剩余被雨水淋上的兰花。
  这些兰花长得好看,但泥土也多,祝照力气有限,搬动花盆废了好些力。她顾不上自己被雨水淋湿,也顾不上衣裳染了泥土,硬撑着将花盆抱在怀中捧到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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