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慕容宽接过伞,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撑着伞看了祝照好几眼,轻声叹道:“我们一家拼命想要远离权势喧嚣,你却被卷入其中了。不过……好在嫁的是文王,他人不错,不会亏待你。”
  祝照瞧着慕容宽,与记忆中相差许多,若非是慕容宽先认出她,她断是认不出对方的。
  祝照幼时与姨娘家的孩子玩儿得不好,但有个姑姑家的哥哥时常来府里转,经常照顾着她,与她较为亲厚。她姑姑嫁出之后是死在产床上的,废了命才换得了一个儿子。
  祝照的姑父不是当官的,加上姑姑死了之后姑父伤心,祝照的爹也怪姑父没照顾好姑姑,两家长辈便断了往来。不过姑姑的儿子与姑姑长得像,祝照的爹会允许他常常在祝家小住。
  祝照不知姑父是谁,也不知那个表兄全名叫什么,只知晓爹娘都叫他阿瑾,不提他的姓,所以她也跟着喊阿瑾哥。
  小孩儿长大了便脱相,不过在祝照的记忆里,阿瑾哥调皮捣蛋,这一点,慕容宽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这处风大,不如你进马车来说吧?”祝照说完,又愣了愣。慕容宽本想说好,但见她表情便改了口:“不了,你已是文王妃,我入你的马车算什么,等会儿文王若知晓,我估计得够呛。”
  “你淋了雨这般吹风不好,小心病了。”祝照说罢,慕容宽又道:“我记得你小时总生病,现在呢?身体好些了吗?”
  祝照点头,正要应话,二人便听见大理寺门前传来一声:“慕容公子还没走?是舍不得大理寺里的茶,打算坐牢里喝几个月吗?”
  祝照抬眸,慕容宽转身,两人视线一同瞧去,便见明云见撑着伞站在大理寺的石狮子旁,眉心紧皱地看着他们。
  第31章 表兄
  明云见慢慢朝两人走去, 待到靠近慕容宽时, 才瞥了一眼对方手中拿着印有文王府标记的油伞。
  视线轻扫,不在慕容宽的身上多停留一分, 明云见无视对方,问祝照:“特地来送伞?”
  马车内的祝照点头:“王爷方走天就变了, 我听府里管家说今日或会有雨, 故而特地过来替王爷送伞, 免得你又如早间回来一般, 满身水珠。”
  明云见伸手朝车窗里探去,带着点儿凉意的掌心落在祝照的头顶, 看似宠溺地抚了几下,而后道:“回府吧。”
  “王爷忙完了?”祝照问。
  明云见嗯了一声,又朝慕容宽瞥去, 道:“索性慕容公子没有隐瞒, 倒是替本王找到了一条线索,剩下的交给大理寺追查。本王为了这个案子也累了许多天, 是时候放手了,立功的事儿就交给他们罢了。”
  祝照哦了声,也朝慕容宽看了一眼。她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姓氏, 心想难道阿瑾哥叫慕容瑾?慕容家很厉害吗?就连文王都要叫对方一声慕容公子。
  明云见掀开马车车帘进门,马车檐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直落, 雨势转大,那水珠也成了水流。
  祝照朝窗外慕容宽看去,见他浑身淋透有些担忧, 于是开口:“王爷,我们可以顺路送慕容公子回去吗?”
  明云见方坐下,听见祝照这话,不禁抬眸朝她看去,这一眼很深,轻皱的眉心没有松开。
  他道:“文王府与慕容府不顺路。”
  祝照知晓,这是他不愿送的意思。
  小松也上了马车,祝照连忙道:“小松等等。”
  她先是放下车帘,低头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而后裹成一团再从窗户塞到了慕容宽的手中。祝照今日出府身上披着的是件白色披风,也无花纹,除了短些,并无男女之分。
  这般冷的天,慕容宽还淋了雨,明云见不愿带他坐马车,他走回去吹风势必要受凉。祝照送出披风后,又与慕容宽道:“我就住在文王府,阿瑾哥若要找我,随时可来。”
  慕容宽接过祝照的披风,上头还带着点儿余温。他的目光顺着车窗缝隙朝里头瞥去,正好对上了明云见看过来的眼神,那一眼可比十一月底的风吹得要冻人多了。
  慕容宽道:“你在王府要乖乖的,不该管的事别瞎管,知晓吗?”
  祝照点头嗯了声,明云见开口:“小松,回府。”
  小松扬起马鞭,马车微微晃动,祝照连忙道:“阿瑾哥再见。”
  慕容宽只来得及抬起自己的手,挥都没挥,文王府的马车就从跟前驶过,车轮压起的水溅了他一靴面。
  慕容宽不禁扯着嘴角干笑,视线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笑容逐渐收敛,又成了皱眉。
  十年前祝府出事后,慕容宽特地去看过,当时祝府被烧毁,几乎瞧不出房屋原样了。后来迟迟无人收管祝府,慕容宽的父亲便出面替祝府众人处理了后事,并且找了块风水地,将一家人全都在葬在了一起。
  往年的祝府空置时间长无人领认,便是祝照在世,也没回京都,故而那块地过了时限便被朝廷收下。朝廷说是要卖出,其实交给了赞亲王处理府邸,也就是等于送给赞亲王了。
  祝府旧址成了酒风十里对面的茶馆‘借十里’,几年之后,祝照又回到了京都。
  兜兜转转一个圈,慕容宽觉得只要是身在皇城,就避免不了这些权势斗争,凡是与利益相关的,都带着危险。好在祝照是嫁给了明云见,慕容宽知晓明云见的为人,他聪明却不贪功,从不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也许这样平稳安然地度过一生,对祝照才是最好的。
  祝照脱了披风还有些冷,尤其是马车回王府的路上走得略微有些快,车帘两旁飘起的缝隙里有冷风直刮进来。
  祝照坐在边侧吹着风,一双手缩在了袖子里还是冻,于是她稍稍挪了位置,朝明云见那边凑过去。
  明云见瞥见她的举动,隔一会儿挪一下,隔一会儿挪一下,直至两人之间袖摆碰袖摆了,他才不禁叹了口气,掀开自己大氅对祝照道:“冷就过来。”
  祝照抬眸对他笑了笑,老实凑过去,瞧着明云见的胳膊还想挽,动了动手只抓着他的袖子一摆,没敢太靠近。
  明云见问:“你与慕容宽认识?”
  祝照眨了眨眼,心中一怔,慕容宽是谁?
  难道阿瑾哥的名字不叫慕容瑾,叫慕容宽?
  “王爷说的可是方才那人?”祝照为了确定,又问了一遍。
  明云见才瞪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是原先就认识他,为何要与他说那么久的话?还将本王府中的伞送过去了,慕容宽的为人你不知晓,危险得很。”
  祝照瞳孔收缩,颇为惊讶:“他原来是个厉害的人吗?”
  祝照方才瞧着慕容宽与小松说话的样子,还以为他与小时候一样,调皮捣蛋不学无术,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呢。
  “不是个多厉害的人。”明云见伸手点了她的额头,稍稍用力戳了下道:“但慕容宽骄奢放逸,但凡见个稍有姿色的女子都会言语调戏两句。你方才与他凑得那般近,哪知他心里是如何打量你的。”
  “王爷你这是……夸我好看,还是在说慕容公子的坏话?”祝照听他这般说,脸颊微微泛红,如抹了胭脂一般。
  祝照被风吹冷的手贴着脸颊两侧,捧脸朝明云见看去,眸中还有被人夸过的惊喜。
  明云见见她如此才惊觉二人似乎离得太近,胳膊贴着胳膊,差点儿便是祝照偎在他的怀中了。此时若要退后,未免太突兀,祝照心思细腻敏锐,明云见怕他稍有守礼举动,都会被她误以为是厌嫌。
  “慕容宽的为人,无需本王说,京都众人皆是知晓的。”明云见瞥过目光,又道:“况且你不是说过,本王是好人,站在本王对立面的便是坏人?他与本王不同盟,你下回见到他绕着走就是了。”
  祝照轻轻啊了一声,说:“我恐怕……不能见他绕路走。”
  明云见皱眉,祝照笑着对他道:“方才那位慕容公子,是我表兄。”
  一句表兄,倒是让明云见震惊了,他没想过祝家居然与慕容家是如此关系。
  祝照将明云见的袖子攥多了些,手指绕着他袖摆上的云锦边道:“我爹有个妹妹叫祝嫣,我从未见过,但是我听兄长提起过,说姑姑是个很爱笑的人。姑姑嫁给了谁家我也不知,只是听兄长说过我还未出生时,姑姑便在产子之后过世了。因为此事,我爹发了好大的脾气,怪罪姑父一家未能照顾好姑姑,所以两家便断了往来,当真从此以后长辈之间再没见面。”
  祝照顿了顿,又道:“或许见过,只是我从不知自己的姑父是谁,只有个表哥,我一直叫他阿瑾哥,年长我四岁,会来祝府陪我玩儿,还在祝府住过几个月。”
  明云见听明白了,问她:“所以,你其实也不知晓慕容宽是你表兄,方才才与他相认的?”
  祝照点头,玩儿着明云见袖子的手不经意碰到对方的尾指,祝照惊觉男女有别,往旁边挪了些。
  却没想到明云见嘶了一声,道:“你手怎这么凉?”
  说完这话,他便抓过祝照的手压在自己的袖子下,隔着一层里衣,以手臂熨烫着她的双手。
  祝照双眼睁大,讷讷地看向自己被明云见抓住且放在袖中的手,又抬眸看向对方,歪着头问了句:“那日后,我能常叫阿瑾哥来王府玩儿吗?”
  “你从未与本王提过,要叫徐家的人来王府玩儿。”明云见皱眉瞥她。
  祝照顿时无话可说,她抿着嘴,只对明云见露出不尴不尬的笑容。其实她也有私心,感情偏向的不是徐家那边。比起从小就不怎与自己玩耍的徐环莹、徐潭等人,祝照对年幼时带自己上树掏鸟窝,结果被母雀啄破了眉毛一角的慕容宽,更有好感。
  明云见看了祝照好一会儿,瞧得出她眼里认了熟人之后的雀跃。他明知祝照在京都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遇到个合得来的亲戚于她平日交友也好,但……
  “不许叫他来文王府。”明云见如此说。
  祝照没问为什么,她听明云见的话,也知晓明云见做任何事必有他的道理。
  如若慕容家在京都影响颇大,文王府的确不好与这些有势之人往来。祝照心想既然不能叫慕容宽来府里相见,他们日后或可书信来往,或可约在府外偶尔碰面。
  “表兄……”明云见将这称呼琢磨了会儿,心想,表兄与表妹生了情成亲的也不是没有,慕容宽那性子,不靠谱。
  万金坊爆炸一案,有了慕容宽的证词之后,的确找到了突破。
  那日落雨,慕容宽在大理寺门前等候的片刻,明云见已经与大理寺少卿严光讨论出了个方向来。他提了一些紧要的话,若寻线索可查出万金坊爆炸的原因,这个功劳明云见也不打算往自己身上揽。
  之后又几天,大理寺果然拿了批文与慕容宽的证词找了兵部刘侍郎问话。刘侍郎陪着大理寺的人耗了几日时间,不论大理寺说什么,刘侍郎只一口咬定自己是从那儿路过的。
  就在刘侍郎为万金坊爆炸之事被大理寺磨得焦头烂额之际,户部突然朝兵部提问七月拨下去的军械款的问题,要入军械库查看今年新增军械。
  以旧充好,不是没有过,只是今年有五百两银子对不上,户部以此事又与兵部纠缠不休。
  原先军械款之事都是刘侍郎处理,因为刘侍郎被大理寺的人频频问话,导致此事落在了另一位兵部侍郎田伟的手中。
  田伟命兵部的人连夜统账,实在找不出这五百两银子的去处。他们统账时,户部侍郎就带着人在旁边看着,顺便问了前两年军械款的事儿。
  户部与兵部那夜共十九人,坐在房中统了一晚上才发现,近五年来的军械款中居然每年都相差许多,分月扣下,写的都是运输开支。
  而核对了实际运输开支后,光是军械款便少了八千多两银子,且不包括每年其余兵部从户部提的款银,更不知刘侍郎经手的开销中,还有无其他纰漏。
  便是因为这一夜对账,刘侍郎贪污已成板上钉钉。赞亲王惜财如命,自己户部的银子被刘侍郎贪污,气得他命户部尚书在皇帝面前狠狠告了刘侍郎一状。
  正好这时,户部侍郎从皇宫回府的途中被人拦了路,原来是两个壮年男子在街上打了起来,原因是其中一人以假银买东西。
  户部侍郎一听有假银,立刻上前去看,结果看见那银子上头有户部的印。
  其中一人道:“哪儿有银子上头有这种印记的?”
  另一人说:“这是真银子!是我从万金坊里赢回来的!”
  便是这两人的吵闹,将兵部刘侍郎贪污、赌博两罪同立。黑火军库中亦有人站出来,说见过多日前刘侍郎去过黑火库说是清点黑火库存,但有无动过黑火,便无人可知。
  树死始于根烂。
  大理寺数罪并定,万金坊究竟是不是刘侍郎炸的已经不重要了。
  第32章 虎斗
  兵部刘侍郎早有赌博的恶习, 这是兵部中人都知晓的, 只是谁也没料到,他居然敢私吞公款去万金坊中赌钱。
  大理寺中, 刘侍郎百口莫辩。便是他私吞了公款,向户部谎报批银, 也用这些银钱去万金坊中豪赌, 可他做事向来小心谨慎, 否则也不会瞒着这么些年。
  所有刘侍郎从户部批银中拿出来的银子, 都偷偷熔成了其他形状,已完全看不出户部标记了才敢拿到市面上去用。便是众人查到了万金坊里, 也找不出半点户部的纹银。
  这明摆着是有人栽赃陷害,落井下石,目的便是要将他从兵部拉下。
  刘侍郎在大理寺中据理力争, 认了自己贪污一事, 也不敢认下万金坊爆炸为他所做。皇帝震怒,刘侍郎的处罚已经定下, 贪污多年拿去赌坊,甚至炸毁赌坊连害了那么多条人命,死罪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小雪已过, 月棠院里的其他花儿都谢了,只有两株腊梅花开得正盛, 还有一两株红梅含苞待放,若是开了映着花窗必是一道好风景。
  祝照坐在月棠院的小厅内,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怀中放着个暖手壶,旁边也有个暖炉烘着,桌面上放着的是这个月王府里的开销账本。
  古谦得祝照允许,坐在了下手方的圆凳子上,手里拿着个算盘也在对着账本算什么。不过他没怎么用心,毕竟是个假账本,故而一边算账,一边与祝照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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