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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众人离城时,李闻鹊亲自来送。
  他过年前生了场病,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人消瘦了许多,双颊微微有些凹陷,连带精神也不如从前,原先大冬天可以单衣加上武将外袍的,如今肩膀上也披了一件厚厚的裘衣。
  刘复很惊讶:“李都护怎么如此憔悴?”
  李闻鹊苦笑拱手:“惭愧,好多年未生病了,如今真是病来如山倒,所幸没有大碍,有劳诸位关心。”
  公主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还望李都护多加保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还是养好身体为先,不必相送了。”
  按照惯例,李闻鹊本是应该送他们十里二十里的。
  换了平日,他肯定再三推辞并坚持亲自送,但现在他确实没法勉强,就顺势拱手。
  “多谢殿下体恤,待来日臣回京述职,再亲自向公主与刘侯赔罪。”
  刘复同情道:“你快回去歇息吧,这儿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料理呢!”
  他虽然喜欢华服美食,却不是好摆架子折腾人的性子,看见李闻鹊这般,还让近侍拿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便药。
  “这是我出门前,我家老娘找金匮堂石老大夫配的成方丸子,应的正是风邪入体,寒气塞肺,我现在要回京了也用不着,你拿着吃吧,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好大夫。”
  李闻鹊也没客气,感激收下,连连道谢。
  文武不同槽,他对京城来的两位御使原先虽谈不上反感,也没有特别热络,但自从发生接二连三的意外之后,李闻鹊对他们的离去,反倒是有些惆怅了。
  毕竟这两人过来之后,非但没给李闻鹊找什么麻烦,反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陆惟话不多,到他这里,只跟李闻鹊说了四个字。
  “保重,小心。”
  数珍会地下势力虽被拔除,但对方背景高深莫测,必不可能斩草除根,照苏氏的说法,李闻鹊身边极可能还有居心叵测的人在,敌在暗我在明,李闻鹊这回生病,除了过度劳累之外,也有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的因素在。
  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陆惟查案再厉害,也不可能待在这里不走,天天盯着他身边的蛛丝马迹,最终还得李闻鹊自己小心谨慎。
  大庭广众之下,陆惟没法说太多,只能隐晦提醒他。
  李闻鹊也会意,点头拱手。
  “多谢,陆少卿也保重。”
  第32章
  队伍从张掖到京城,路程太远,没有专门的囚车提供给周逢春,他只能戴着手铐骑马。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下,他又被夹在众人中间,什么夹腹策马狂奔逃出生天全是发梦,他只能老老实实,不敢起半点歪心思。
  对周逢春来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腿还有先天缺陷,不仅跑不了,骑马对他来说还是折磨,没半天他就叫苦连天,当然,没人搭理他。
  只有刘复实在无聊,他在马车里待腻了,也不好众目睽睽上公主马车去找公主聊天,陆惟又是个闷葫芦,看来看去,他只能找周逢春逗闷子消遣。
  “喂,我一直很奇怪,你既然恨李闻鹊抢走你爹的位置,又觉得是他害你爹死了,那你为什么不找李闻鹊下手,哪怕你想方设法混进都护府去李闻鹊身边当个小厮呢,哪怕不成功,我还把你当个爷们,结果你干的那都叫什么事?蛊惑孙娘子的婢女?间接害死孙氏,还搭上个婢女,到底图什么?”
  周逢春看他一眼,不理他。
  刘复又用手肘去撞周逢春的胳膊,一使劲差点没把人撞下马。
  周逢春大怒,看了看左右虎视眈眈的侍卫,终究敢怒不敢言。
  “我又没杀人!我只是听从苏氏吩咐接近眉娘罢了,最后也没敢伤天害理的事情!”
  “眉娘抓药给孙氏的时候,肯定给她说药方让你乐善堂周大夫看过,没有任何问题吧?还有,你敢说苏氏在孙娘子药里下乌羽玉这件事,没有你的出谋划策?你这孬种的确杀不了李闻鹊,你就盼着李闻鹊周围的人死光,当了帮凶还不敢承认,真不是个人!”刘复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就使劲地刺激他。
  周逢春果然嚷嚷起来:“他杀了我爹,我又报不了仇,出出主意怎么了?要是我会武功,我早就万人之中取他首级去了,怎么还会被你们抓住!”
  刘复嗤笑:“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你爹?你爹托梦告诉你的?你爹有没有在梦里给你说,你蠢得跟猪一样,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生出来了。”
  周逢春:“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逢春因为对汝阳侯无礼,被旁边士兵狠狠一拍后脑勺,差点跌下马被后面的马蹄踩死,他瞬间就怂了。
  而刘复心满意足骑着马溜达开。
  由于人多辎重多,加上还有女眷,走的不可能快,骑马基本就是溜达的速度,连小跑都算不上,刘复每次无聊了,就跑去把周逢春刺激一通,直到对方炸毛为止,以此为乐,打发时间。
  虽然到了后面,对方已经十分警惕,一看见他过去,就万分戒备,坚决不肯开口,刘复还是能三两句话就让对方跳脚气愤。
  如是每天来个几回,周逢春几乎麻木,一行人也过了金城郡,行至武始郡附近。
  虽说朝廷把张掖收回来,张掖以东的郡县都归朝廷管辖,但这一带地处西北,鞭长莫及,又在秦州以西,之前也是常受柔然侵扰的,金城郡治所榆中城倒还好些,但出了榆中,就是山峦起伏的黄土地带,偶尔能看见个驿站就不错了。
  也就是近些年往来商旅增多,朝廷方才修了个驿站,但条件有限,很难容纳这么多人过夜,大部队在此地补给水和粮草,原是准备一鼓作气加快行程到勇田再歇息。
  但天公不作美,他们出发没多久,原本还算漂亮的天色,忽然晴转多云,还开始簌簌下起雪来。
  一下雪,再刮个风,天就更冷了。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折返回驿站休息,要么继续前行,直接在午夜前抵达勇田。
  如果只是单人单骑,这个难度不大,但他们现在是有一大帮人,行李马匹,还有李闻鹊托付他们回京送给皇帝的各式土仪礼物,在风雪中前行,还真说不准,寻常都得在路上走个三四天。
  陆惟正想去找公主商量,就见风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招手让侍卫牵一匹马过来,不一会儿当马被牵到马车近前时,只见一道窈窕身影由内伸手,半身向前抓住缰绳,整个人随之翻身上马,轻轻巧巧,行云流水,从头到尾,车没停下,马也没受惊。
  虽说双方速度都在缓进,可这一气呵成也不容易,当即引来周遭众人齐声叫好。
  刘复在旁边看得眼睛都亮了:“公主果然是在草原上待过十年的人,这马术堪称惊艳!”
  陆惟早就习惯了他什么都为公主叫好的行为,刚才要是公主杀人放火他估计也会在旁边拍着手喝彩说杀得好放得妙,所以陆惟自动跳过他的话,调转马头朝公主行去。
  三人碰面,自然是说行程问题。
  公主跟陆惟都不是冲动的性子,刘复更是贪生怕死,一般情况下,三个人都不会选择冒险继续前进的选择,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驿站就已经歇满人了,那些人看见风雪,肯定不会启程,要就地过夜,就算公主他们回去,也不可能把人全赶走,就算真那么做了,那驿站也容纳不了他们这么多人。
  这天气,就地驻扎休息也不可能,于是就剩下继续走一个选项了。
  出发前,李闻鹊除了各种土仪粮草,还送了他们一个向导。
  这种地方,这种天气,迷路是寻常的事,司南也不管用,得有个熟悉当地地形地貌和村落的人。
  向导很快被喊过来。
  他告诉陆惟他们,前面有一条岔路,从那里去勇田可以抄近路,而且路上还有个冯华村,距离此地大概五十里,正好是马车队伍一天能走的极限,他们午夜前应该就能到达那个冯华村,到时候可以给村民一些报酬,要求借宿。
  这是相对而言比较靠谱的提议了,三人当即决定继续前行。
  陆惟派人往下一说,大家听说前面还有个村子,而且据说规模比较大,不仅能容纳他们这些人,还有热水热饭,俱都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准备顶着风雪前行。
  周逢春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哪里吃过这种苦,以前在老家,也有老家祖父祖母溺爱着的,后面虽然来到边城,数珍会为了笼络他,也是给了他不少钱,他当坐堂大夫虽然赚得不多,但有数珍会给的钱,也能过上中等富裕人家的日子。
  他想大声抗议,哪怕把他扔到后面货车上去,可是风太大了,周逢春刚张开嘴巴就吃了满嘴的沙子和风雪,表情顿时狰狞扭曲。
  众人不得不将兜帽一再压低,又用棉布或披风将口鼻罩住,紧紧勒住缰绳,方才能不让马匹失去控制。
  如此艰难走到天黑,风终于渐渐小了些,只有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路上积雪也越来越厚。
  向导忽然喊起来:“前面便是冯华村!”
  众人伸长脖子去看,一片黑乎乎的,无灯无火,连方向都看不太清,更勿论什么村子了。
  刘复怀疑:“你没弄错吧?”
  向导忙道:“绝没有错的,我媳妇儿娘家有个姑姑就嫁到冯华村来了,我陪她来过两三回的,冯华村是个大村,有商队经过想抄近路,都会从这里走,久了村子里人口也多,但冯和华是两个大姓,所以才叫冯华村来着!”
  伴随他絮絮叨叨的声音,车队一路来到冯华村门口。
  向导提着灯笼上前,的确照出前方木头和房子的轮廓。
  木头是立在村口的,那上面本来有盏灯笼,是专门给晚归和路过的人照明的,但刚才风雪太大,灯被吹灭了。
  他等不及,已经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叶儿叔!棍子叔!”
  声音在山谷回荡,一重重散开。
  按照向导的说法,他对这村子熟悉,村子里的人对他也熟悉,名字一喊,人就出来了。
  结果他连喊了好几声,依旧无人回应。
  “不对啊,怎么会没人?”
  向导自言自语,又觉得后面大队人马跟着自己过来,要是走错路自己责任可就大了,便直接提着灯要进去。
  陆无事把人给拽住。
  “我跟你一块去看看。”
  他招呼两个士兵过来,三人连同向导一共四个人先进了村子,其他人则在外面等候。
  刘复和陆惟从京城过来时,随行带了二十几人,随同公主从柔然回来的,原先有上百人,到张掖郡之后,公主询问了他们的意思,有些人已经习惯了西域习俗,想留在边城继续生活,也有的想回家去找爹娘,最后跟着公主离开张掖准备一道回京的侍卫奴婢,也就是四十多人左右。
  这一共七十来人,就算不说话,随随便便在村口制造的动静,都足以惊动村子里的人,但村民们就像风雪之夜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一样,对外面固执地听而不闻。
  刘复凭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感觉到不对劲,悄悄往公主车辇靠拢。
  “殿下,殿下!”
  他压着声音在车窗边小声道。
  厚厚的车帘子掀开,公主露出面容。
  “刘侯何故惊慌?”
  “你瞧,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说话,马也一直动个没完,就这动静,里头的人还没听见,不会有古怪吧?我看这里邪门得很,两边山谷封闭,阴风就从中间过,建在这里的村子,风水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俗话说,说,呃,反正就有这种说法……”刘复编无可编,开始胡说八道。
  “别怕。”公主道。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在寒风中也没有削减半分。
  刘复很想说他不是害怕,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地无银。
  无论如何,公主的反应的确令他不知不觉安心不少。
  陆惟看他们一眼,翻身下马,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刘复还对公主嘀咕:“此人真是个闷葫芦,迎接殿下回张掖那天,我跟他说了半天话,他都不带搭理我的!”
  公主眨眨眼:“他可能是嫉妒我们聊得来,才借故走开的吧。”
  刘复居然信了:“那肯定是!”
  连殿下都这么说,可见他们关系进展飞速。刘复美滋滋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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