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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谢景衣站在码头上,她的小手有些发凉,心中却是莫名的唏嘘。
  她不知道是该留恋杭州的平静幸福,还是该感慨他们一家子即将去京城乘风破浪。
  忐忑却并不畏惧。
  裹得像是一头黑狗熊的翟老爷,双手背在身后,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谢保林,“虽然你如今身份尊贵了,可我家女儿嫁给你的时候,那也是配得上的,你若是去了京城便怠慢于她,或者动了旁的心思……”
  “旁人要脸面,我们下九流的商户,可不在乎这个,我便是拿银子砸,也要把你砸得翻不了身。”
  谢保林认真的听着训斥,频频的点着头。
  翟老爷见差不多,又看向了翟氏,“阿爹说你,你也别不服气,你出身的确是不好,旁人呕你几句,也不要放在心上。多朝你的儿女看看,拿不定主意的,便问三囡。”
  “阿爹这么些年,不说别的,看人是最准的。三囡是你们家主意最正的,那小眼睛,跟针似的,戳破一些妖魔鬼怪。你阿娘走得早,阿爹又忙于生计,对你宠溺过多,教育太少。”
  “你这一走,咱们父女二人,不知道何时方能再见。阿爹送你最后一句,也是阿爹最喜欢的一句话,信天信地,不如信自己,靠金靠银,不如靠本事。”
  谢景衣见翟氏眼泪汪汪的,快要哭晕过去,忙用手撑开了自己的眼睛,嗔怪道,“祖父,我的眼睛,哪里跟针小那么小?明明比豌豆都大!”
  翟氏肿着眼睛看了过来,被她作怪的样子逗笑了,拿着帕子擦了擦泪,“就你怪多。”
  翟老爷慈爱的看着谢景衣,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三囡,同你表兄说说话吧,可惜了。”
  谢景衣笑了笑,朝着站在大树下的翟亦宴走去。
  翟亦宴今日穿了一身青衣,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表兄,我要走了。”
  谢景衣的话刚说完,就感觉翟亦宴的手一闪,她的头上便多了一个东西。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应该是一支发簪。
  翟亦宴将手背在了身后,靠着大树,笑道,“我出海的时候,一瞧见这个就觉得适合你,本想等去你家提亲的时候,再送给你的。如此,就当做是我的临别之礼了。等过了年节之后,我便有自己的船,要去到更远的地方了。”
  谢景衣一愣,原来之前两家有意结亲的事情,翟亦宴一直也是知道的。
  翟亦宴说着,伸出手来,挥了挥,谢景衣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船上的柴祐琛。
  “老实说,我待三囡你,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只不过如果非要同某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的话,我觉得你很合适,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翟亦宴说着,自己也笑出了声,“当然,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负担,可以所压根儿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谢景衣裂开嘴笑了笑,捶了翟亦宴胸口一拳,“人没有,但是你的船,我可是很放在心上!”
  翟亦宴哈哈的笑了出声,他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快些走吧,再不走,我怕阿爷能抓着你阿娘,说到天黑去。三囡,世界之大,难以想象,不要画地为牢,困住自己。”
  谢景衣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朝着翟氏走去,一旁的谢大伯一家子,也同谢保林说完了话,一家子人,这才一道儿上了船。
  船很快就开动了,雪开始下得大了起来。
  谢家人除了谢保林,其他的都是没有离开过杭州的,这离愁别绪,一下子被水上的风景给冲淡了不少。
  她们是同宋知州一家子一道儿上京的,柴祐琛因为要去京城考春闱,便上了他们这条船,关慧知祖母抱恙,她要上京城探亲,便坐了宋家的船,这一路倒是也不寂寞。
  谢景衣扶了翟氏进船舱,这里头最大的那一间,已经被永平侯同那柳艳娘给占据了。
  她所料没有错,永平侯从青山村回来的那个晚上,便有人将柳艳娘当做礼物送给了永平侯,永平侯到底没有推脱掉……竟然将她一道儿带回京城去。
  “阿娘,要不你们同柴二公子换一间吧,他毕竟出身公府,又是客人,这边的光线好,他也好读书不是?”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
  跟在她身后的柴祐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翟氏一听,点了点头,“理应如此,柴二郎先去耍一会,我叫人安排好了,你再行休息。”
  柴祐琛并未推脱,拱了拱手,“多谢伯母思量,柴二恭敬不如从命。三娘子,关于天布坊的事,柴某有事请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翟氏一听,不等谢景衣回答,便推了推她,“快些去,快些去,正事要紧。”
  谢景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好家伙,也不怕这人是财狼虎豹,就把你闺女瞎推。
  因为正在落雪,甲板上安安静静的,大家伙儿都进了船舱,凉风吹在脸上,让人清醒无比。
  柴祐琛一抬手,给谢景衣戴上了披风上的兜帽,然后方才斯条慢理的把自己的戴好。
  “你倒是狠心,把我当成诱饵了。”柴祐琛冷冷的说道。
  谢景衣讪讪的笑了笑,“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柴二你武艺高强,又身经百战,想当年,有多少人暗杀你,都没有得逞。大材小用,大材小用。”
  永平侯府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上辈子他们进京,可没有一个好结果,她是有私心,毕竟谢保林同翟氏,不但无功夫傍身,还是那等毫无警醒之人,她如此做,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我还要感谢你夸奖不成?”柴祐琛没好气的说道,“丑死了!”
  谢景衣一愣,转即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什么?”
  柴祐琛看了那簪子一眼,“这玩意一瞧,就适合那种红发碧眼的番人,哪里适合你了?你赚了那么多,怎么就那么抠,连给自己买个好看的簪子都不舍不得,还等着旁人送。”
  第91章 倒背如流
  “干卿何事?”谢景衣斯条慢理的扶了扶头上的簪子。
  这厮当自己是她爹呢?她收不收人簪子,那簪子又是否与她相称,同这厮有一个大子儿的干系?
  甭管翟亦宴是真大度也好,还是忍痛装的也罢,至少面上啊,咱们是问心无愧的好兄妹,越是推诿,便越是黏黏糊糊的,拖泥带水,可不是谢景衣的作风。
  左右不过是个不太值钱的簪子罢了,这人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上了。
  再说了,她拿得心安理得的,翟亦宴即将启航的那条大海船,里面怎么着也有几块板,来自她的蓝花布钱呢!
  柴祐琛被这四个字劈得晕晕乎乎的,他冷笑出声,“过河拆桥,不亏是你。”
  谢景衣被他弄恼了,“我又有何处得罪于你了?此处一别,这辈子不知晓能够见几次,指不定日后我百八十年的生辰贺礼,我的添妆,我的嫁妆,连带着我儿的满月礼,都是这一个簪子了……”
  “再说了,你当谁都同你一样,生在金窝窝里,一出生就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呐。我去京城,要买宅买地买铺子……”
  柴祐琛一愣,随即鄙视的说道,“添妆?满月礼?那你哥也太扣门了吧,一根簪子就打发了?”
  谢景衣伸手将自己的手背贴在了柴祐琛的额头上,“没有发热啊,咋还跟墙头草似的,说胡话了,先前你不是说收不得?如今竟然又嫌少?简直了……”
  这人简直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柴祐琛将谢景衣的手拿了下来,“你随我来。”
  说完快步的朝着船舱里走去,翟氏内院有方嬷嬷调教,下人们都手脚麻利了许多,这会儿功夫,柴祐琛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他径直的走了过去,开了箱笼,从中取出一个小木头箱子来,搁在了桌子上。
  “喏,你挑。”
  谢景衣好奇的打开一看,差点儿没有被里头的金光晃瞎了眼,这一个盒子里,横七竖八的装满了簪子,环佩等女子佩戴的饰物,有的一瞧就价值不菲,有的则是一根粗糙的木枝,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在手艺人那里买的。
  “柴二啊柴二,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柴二……你在京城到底藏了多少小娘啊,竟然需要买一箱子首饰回去送人!官家听了都流泪!”
  柴祐琛一个暴栗拍了过来,“不是。我看到合适……的,便买了。你看喜欢哪一个。”
  谢景衣扒拉着簪子的手一顿,偷偷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柴祐琛,只见他正看着她,看不出来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柔……
  谢景衣这样想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想法,简直太可怕了,谢景衣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不用了,不用了,我欠你的多,怎好还拿你的簪子?”
  “他的能收,我的不能收?”柴祐琛淡淡的问道。
  “嗝~”谢景衣捂了捂嘴,都怪永平侯那个老不死的,她又打嗝了!简直丢脸死了!
  “嗝~,所以你也想要有样学样,把我的生辰贺礼,添妆礼,满月礼一根簪子就打发了?简直太……嗝……”
  柴祐琛见她巴拉巴拉的说着,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这个人,心被狗吃了吧!
  他想着,索性自己从里头寻了一根木簪子,斜插在了谢景衣头上,又快速的将翟亦宴送的那个取了下来,想了想,轻轻的放在了谢景衣面前。
  “这个驱邪驱蚊,还有安神的功效。你夜里取下来,放枕头边。”
  谢景衣伸手摸了摸,这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
  “大冬天的,哪里有蚊虫?再说了,你这个人也真小气,一大箱子金银珠翠,就送我一根木……”
  “谢景衣!”柴祐琛喊道,谢景衣发誓,她绝对从中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多谢……”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怼习惯了,停不下来。”
  他们上辈子都怼了一辈子了,也没有谁真生气过,哪知道这辈子,这人变得如此易怒易躁的……
  柴祐琛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寻你大兄说功课的事,你去寻你阿姐玩儿吧。别到甲板上去了,落了雪滑得很,若是落水了,我可不去救你。”
  谢景衣笑了笑,“知道了。我去煮甜汤喝。”
  柴祐琛点了点头,拿起了桌子上的书,“不要放姜,少放糖。”
  谢景衣摆了摆手,快步的走出门去,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船上地方不大,她们姐妹三人,便同住了一间。
  谢景娴正同谢景音下着棋,见谢景衣进来了,忙挪了个位置,“三囡你去哪儿了,我可不是景音的对手,连输三局了,你快些来替阿姐讨回一盘。”
  谢景衣将之前取下来的翟亦宴的簪子,递给了忍冬。青萍一家子都留在杭州了,这次进京,她便只带了忍冬。
  “大姐你干啥同她下棋,我觉得她回回赢,都是因为太聒噪了,吵得对弈之人,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布局!”
  “谢三囡你皮痒痒是吧!姐姐我天赋异禀,你嫉妒不来的!”
  谢景音嚷嚷着,袖子一撸,将棋子收进了棋盒里,明摆着要同谢景衣对战。
  谢景衣也不推脱,接了谢景娴的位置。
  在另一间屋子里,柴贵收了放珠宝的箱子,站在墙角抓心挠肺的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公子啊,你的书拿倒了……”
  柴祐琛耳根子微红,淡淡的说道,“你懂什么?这些书我都烂熟于心,倒过来看,不过是为了倒背如流罢了。”
  柴贵竖起了大拇指,嘴上说道:“公子英明,小人佩服”,心中却是想着,有病!
  待回了京城,一定要请太医好好诊治!
  ……
  船上无岁月,很快天色便黑了下来。因着没有什么可供玩乐的事儿,众人早早的便歇了,船慢慢的行着。
  谢景衣躺在床榻上,凑着雪光,看着那根木簪子出神,哪里有什么安神的功效,明明就是让人睡不着的功效,香得人脑壳疼。
  她正想起来将这簪子收了,便听到咣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甲板上。
  谢景衣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手脚麻利的穿好了衣衫,一把抓起了短剑,推了推谁在她旁边的谢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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