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甄意从浅度催眠中醒来,落进一双清黑的眸子里;言格离她很近,眉目清俊,竟带着一丝慌张。
  记忆里,他似乎还从未有过这种眼神。
  “怎么了?”她问。
  言格愣一秒,瞬间恢复了镇定,心渐渐落下。或许,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他坐回一旁的凳子上,目光却没移开,眼眸深邃而专注,看着她。
  甄意以为这是他认真做事时的眼神,可即使知道,也很难不为此心动。
  她捋了捋头发,小声说:“我记起了很多事,谢谢。”一低眸,看见他右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是她刚才抓的。
  她别过目光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
  甄意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的照片,这是她今早从新闻网上找到的:“是艾小樱的父亲,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想不起来。不过,我记得当时你应该在场。”
  言格一眼就认出,隔了好几秒才抬眸看她,神色不明:“和你表姐一起的那个……”
  甄意没反应过来:“一起的哪个?”
  言格低头看着手中的病历,神情有些微妙:“偷情的那个。”
  甄意脑子一炸,想起来了。
  那个炎热的下午,她和他躲在柜子里,她身上热乎乎的,注意力全在言格身上,连表姐偷情这样的爆炸新闻她都没心思管,更没心思看那男人的长相。
  言格合上病历,目光落到她失神的脸上,淡淡地问:“还是想不起来?”
  “想起来了。”甄意低头。
  她想起的不止这些,有表姐和那个男人做的事,还有她和言格在狭窄的衣柜里做的事,还有那个夏天午后的味道,炎热,桑树,太阳,知了,竹叶沙沙,皮肤,汗水,蒸腾……
  此刻想起,还真是尴尬。
  言格倒没什么异样,起身去拉开纱帘,又把落地窗划开一条缝。风带着大片草地的清香吹进来,让人莫名舒心。
  甄意坐起来,目光跟着他转。
  看他伫立在窗边,风吹着他白色的衣角微微摆动,良久,他回头,似乎想说什么,闹钟却响了,叮铃铃的清脆。
  他走到桌边,长指摁下闹钟,说:“我有点儿事,不介意的话,等我十分钟。”
  甄意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一走,她安宁的心境就瞬间混乱:
  小樱的父亲是当年和崔菲偷情的人?
  而比起这个,另一件事更强势地占据了她的头脑,她呆坐在躺椅上,有些脸红,遂起身走到窗边吹风。
  雨小了,成了雨丝,一点点飘飞。
  她盯着窗外的草地,深深吸气,想岔开思绪,可不知为何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那年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是多美好的一个夏天啊!
  读中学的时候,她中午不回家,因为家在楼顶层,实在太热了。可那天中午,她的果汁泼在了裙子上,红红的真难看,像来月经。
  言格陪她回去,原打算在楼下等,可甄意说:“家里没人,上去喝杯酸梅汤吧。”
  上去后,言格发现甄意并没夸张,她们家用蒸笼形容完全不过分。一进屋,他就感觉像是被一层湿热而黏腻的气候包围,全身裹上了熨烫的保鲜膜,透不过气。
  但他心里静得出奇,没有因此烦躁。
  甄意给他倒了冰镇酸梅汤,拿了冰冻荔枝,硬邦邦的,冻得皮都裂开了,一粒粒躺在盘子里,咧着嘴冲言格笑。
  言格不吃,默默移开目光。
  甄意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被冰冻的荔枝肉刺激得缩脖子。她牙齿咯吱咯吱,把冰渣渣咬得沙沙响,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声音,口齿不清地感叹:“太冰爽啦!”
  言格静静看她好久,再度默默移开目光。
  甄意剥了另一颗,捧到他面前,白嘟嘟,冰脆脆的果肉冒着冷气:“很好吃呐,你尝尝。”
  他不吃。
  她把果肉凑到他唇边:“尝尝嘛!”
  冰冻荔枝的冷气沁到他皮肤上,凉丝丝的,他没兴趣地看一眼,别过头去了。
  “我的手都要冻麻了。”她夸张地嚷。
  他回头,从她手心拿起荔枝放进盘子里,说:“我会吃的,你快去换衣服吧,你现在看着像一面日本国旗。”
  甄意低头看看连衣裙上的果汁印,窜回房去,一路还嘀咕:“真不喜欢穿裙子,偏偏星期一要穿校裙。要是穿着裤子,腿一张,果汁就倒在地上啦。今天我习惯性地以为穿着裤子,结果腿一张,全部接住了。”
  言格:“……”
  他喝完酸梅汤,把杯子洗干净放好,盯着那个胖嘟嘟的肥荔枝看了一眼,还是放进了嘴里。冰脆的果肉混着清甜的果汁流进喉咙,意想不到的沁凉。
  他把剩余的荔枝放回冰箱,果盘冲洗后放好,然后去找甄意。
  走到她房间门口,却愣了。
  她的卧室居然没房门,而她正背对着他换衣服,脱得光溜溜的,少女的躯体新鲜而柔嫩,腰肢很细,双腿修长,像一件艺术品;她正在穿小小的内裤,扭了扭,蹦一下,臀部又小又翘,弹弹的。
  言格瞬间闪到一旁,十五六岁的少年,耳朵根烧成了灰。
  很快,甄意走出来,见了他,奇怪:“你耳朵怎么红了,是不是太热?”
  言格闷不吭声,摇摇头,又点一下头,自己也搞不清了,拔腿往外走。
  才迈步,有人了开门。
  下一秒,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沿着墙壁滚进门廊。
  甄意眼尖,隔着镂空的柜子,看见已婚的崔菲双腿箍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腰上,手在那人身上乱摸,嘴巴也啃在一起。
  不是她老公戚行远。
  甄意吓一跳,扯着言格把他拖进房。可房里没有能躲的地方,她想也不想,拉开了衣柜门。
  言格愣了一秒,看一眼衣柜里甄意的裤子裙子内衣裤,脸颊耳朵全烧成了透明,摇摇头,不肯躲进去。
  房外,那两人亲吻和撞在墙壁上的声音由远及近,甄意急了,低声命令:“进去!”
  言格再次摇头,脸红红,却分外淡定,临死不屈的表情,做了个口型:不!
  甄意咬牙:“你想让他们知道我们撞见了偷情吗?”
  言格蹙眉,无奈地弯下腰,把自己折进甄意的衣柜里,脸旁就挂着她的内衣裤。
  甄意跟着躲进去,关上柜门。
  外面,男人和女人奇怪而热烈的声响越来越大。
  甄意好奇,透过缝隙往外看。
  对面餐桌上,崔菲的雪纺上衣开了,男人低头埋进她的胸脯。
  甄意耳热心跳,只看一眼就缩回来,差点撞上言格。一看,他脸全红了。
  衣柜很小,言格个子太高,长腿曲在里边。甄意钻进来时没注意,一屁股坐在他腿间,这暧昧的姿势让言格尴尬极了,偏偏又动不了。
  夏天的午后,老式居民楼顶层的衣柜里,空气每一刻都在升温,像泡在一锅煮沸的粥里,流动,黏腻,焦灼。
  热度无处不在,挥之不去。
  仿佛每一处毛孔都在尽情地出汗。
  甄意刚换上的连衣裙,此刻已紧紧贴在身上。
  昏暗的衣柜里,呼吸声渐渐沉重,尽在彼此脸颊边。更要命的是,外面的餐桌吱吱呀呀摇晃起来。
  甄意脸红红,觉得像被蚊子叮了,发痒,还热得难受,忍不住偷偷看言格一眼。
  他静静坐着,垂着眼眸,表情很干净。只不过,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的衬衣贴在身上,细细的纯黑色领带还是那么矜贵高雅,带着蛊惑的距离感。
  甄意头脑发胀,想破坏,遂小声问:“系着领带不会热吗?”说着手已伸过去解。
  言格像是一尊静止的雕塑突然复活,他猛地握住她的手腕,眼眸清黑而幽深,在制止。
  他的手心很烫,甄意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指尖突突直窜,好烫,可同时,好刺激。
  忽然,她手腕一动,挣开他,飞快一拉,把他的领带扯了下来。
  言格去夺,甄意手一背,藏在身后。
  他上过她的当,才不会因为夺东西而把她圈进怀里。
  言格索性不抢了,默不吭声地重新靠在柜子内壁,别过头去不看她。
  没过几秒,忽然感到一阵透心的凉意,在这炎热的木柜里,简直像冰块一样沁心。
  言格回头,就见甄意在给他吹风。
  她离他那么近,小小的嘴巴嘟嘟地圈成圆形,红红的腮帮子一鼓一瘪,吹出一丝丝清凉的风。
  他看见成串的水珠从她细腻白皙的脖子上流下去,隐入胸口不见了。
  言格头一次感觉,热能让人如此难受。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但下一秒,他低下了头,凑近她,轻轻往她洁白的脖子上吹风。
  甄意浑身抖了一下,太凉快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席卷全身。
  两人都不作声,隔着极近的距离,轻轻地为对方吹气。
  衣柜外,女人痛快地叫,说起很多陌生而大胆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甄意不知言格是种什么感觉,可她热得浑身发烧,心尖像被蚊子咬了,痒得要死却无处挠。
  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的生命是如此的好奇。
  甄意头在发烧,一边给他吹风,一边解开他衬衣的纽扣;等察觉到他回神想阻止,她索性一排扯开,双臂钻进去,牢牢箍住他的身体。
  一瞬间,她的心剧烈颤抖,呼吸全乱了,喘着气,蛮横地反咬一口:
  “你要敢推我,弄出动静,让他们发现,我就说是你诱拐我的。”
  “……”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想推开她。
  热气层层包裹,她柔柔地贴过去,轻吻他的嘴唇,细咬他的耳朵……
  “甄意,你想做什么?”
  甄意想着那件遥远的事,蓦地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全竖了起来。夏天衣柜里令人窒息的热度仿佛穿透时空来到现在,分明是下雨天,她却热得难受。
  推开落地窗,风吹进来,她一个激灵,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为了分心,她在房间里四处看。
  这其实不是治疗室,而是言格的休息室。刚才她躺的地方就是他平时休息的床。这种待遇她算是他的特殊病人吧。
  房间整洁而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百无聊赖,无意间拉开一个抽屉,一下子就愣住了。那里面躺着一堆钥匙扣。
  她不可置信。
  那年,她累死自己,在运动会上拿了7个第一,她无比骄傲地对言格说:“厉害吧,7份礼物哦。”
  言格:“既然都是一样的,我拿一个就行了。”
  甄意瞪他:“不准!”
  “好吧。”
  她兴致冲冲拿着奖状跑去领奖,结果体育老师搬出七大袋雕牌洗衣粉。
  甄意傻了眼,悲痛欲绝:“这个怎么能做奖品?!!”
  体育老师说:“别急,还有呢。”
  于是抱出七桶洗洁精,七捆卫生纸,七块香皂,七瓶洗发露全是住校生才需要的。
  甄意要死要活,差点儿拿刀砍人,她哪有脸送言格洗衣粉洗洁精和卫生纸?
  就在她即将暴躁要揍老师的时候,言格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可以。”
  甄意定睛一看,卫生纸下边压着七个钥匙扣,扣坠上印着周杰伦版的洗剪吹。做工粗糙,要多劣质有多劣质。
  她备受打击,简直快哭了,没想言格把那七个钥匙扣一个不剩地放进口袋,平淡地说:“正好我家钥匙多。”
  甄意当年没想过,钥匙再多,一个扣子也足够。
  那时,她都觉得丢脸,哀痛地说:“你可以把它们扔掉。”
  而现在,7个钥匙扣串成一串,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上面挂了大小不一几把钥匙:他一直在用。
  她想不通这么丑的东西,他为什么还留着,一直带在身上。
  门把手缓缓转动,甄意回神,关好抽屉转身站好。
  下一秒,言格出现在门口。
  身形修长的白大褂,分明和离开的时候没有不同,此刻落在她眼里,却牵动了她的心。这一瞬,她恍惚地想,如果能回去,回到过去,那该有多好?
  言格关上门,抬眸问她:“还想哭吗?”
  本来不想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微微痛了。
  她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手机号。”他走上前来,递给她一张纸条,清隽的字迹,写了两个号码,“第一个是工作号,第二个是私人的。”
  甄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对她说打不通他电话那一事介怀。
  她存了号码,准备告别。
  “等一下。”言格说,“甄意,如果这个案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如此关心她。
  “我今晚想重回案发现场,你能和我一起吗?”
  “可以。”
  “谢谢。”她走一步,又回头,“你不鄙视我吗?虽然我不太记得,但我很清楚我没有阻止表姐他们,还旁观了全过程,中途似乎,”她揉太阳穴,“似乎还指点了一些。”
  原本想借着假帮忙的机会找出真相;可她似乎只假帮忙了,没有找真相,结果变成了真帮忙。这是甄意对昨晚发生事情的理解。
  言格听之任之,简单地解释:“甄意,你醉了酒,意识不清醒。我认为,这不是你的错。”
  甄意心里一震,压在胸口的重石仿佛就这样被他的一句话粉碎了。
  她鼻子再度发酸,但终究忍了下去。
  “谢谢。”她说完,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心却像是被他抽屉里的七个钥匙扣攫住,她紧紧握着门把手,
  “言格?”
  “嗯?”
  心里,真的好遗憾!
  “当初,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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