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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连同康樱加入,一共八个高三学生。
  其中几个男生把顾湘也算进去了,以为她也是新来的,才见到人,就一直吹口哨。
  顾湘这个纸老虎给臊得顿在原地,心想,这些年过去了,怎么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没一点长进呢,还是这么二哈,这么阿飞。
  大家各司其职地劳作。只有赵老师袖着手,大掌柜。他竟然在磨咖啡,那研磨器在他手里一圈圈转着,置身事外的样子,活像个剥削者。
  他喝止了声,一群猴子才平息了。赵老师只喊康樱上前,介绍她人、这次江南十校联考她的分数以及数学单项多少。
  交代了几句,也无非是大家组内合作,互帮互助。
  这一下,组内三个女生,明明、韩露以及康樱。
  赵孟成把康樱单独托付给了明明,后者是复读生,之前也是赵孟成送毕业的学生,她复读也不是因为没考上,是填报的学校、志愿被父亲包办了,读了一年实在厌恶,后来果断退学了。为此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明家找到赵孟成的时候,是要赵老师劝劝明明,结果,赵孟成却被学生策反了。
  目前的状态就是,明明自己系统复习,额外来赵孟成这里听课。她是这里的姐姐,相对时间也自由些,并不参与应届课程,“康樱人生地不熟,有事,带带她。”
  明明:“是,赵老师!”
  顾湘嘴上不说:你这是要托付几个人!
  男生队伍里,言语密度最强的那个叫卫若。他转着块抹布,歪坐在中央位置的长桌一角,“老赵,还有一个没介绍!”
  赵孟成手边有面可移动的白黑板,是带刹车脚轮的,是先前头家租客留下的。赵孟成拿脚尖踩定了脚轮上的刹车拨片,把马克笔抛给卫若,“去,今天轮到你讲题。把你带过来的题,给我誊上!”
  学生打扫卫生从来不是个新鲜事。八个孩子通力合作,比不上教室大的地方,自然不在话下。
  七嘴八舌间大家才明白了,顾湘不是他们的道友,是房东。这间门市地盘也不是老赵他自己租的,是社会人士的化缘,少年们不禁联想,问顾湘,“姐姐就是那个化缘施主?”
  顾湘心想,那人叫檀越,你们赵老师确实喊他施主。
  这关键时候沉默可是要出岔子的,卫若带头岔节奏,“你别是师母罢!”
  “卫若,手机上计步现在多少?”
  少年即刻缄默起来。
  原来他们的赵老师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其中一条就是,清算你今日的计步,我不管你去滚去爬,总之凑足一万步,才能回家!
  三十来平方的地方,里间有间简单的洗手间。轻钢龙骨的石膏板吊顶上,甚至有几盏灯憋掉了,顾湘秉着良心东家的嘴脸来和赵孟成交涉,“你看这里面还缺什么,有什么要维修的,都可以和我说。或者赵老师自己联系师傅,拿□□找我报账罢!”
  顾湘大概是到底家里有个做生意的老爹,哪怕头一次做这个厚脸皮的房东,也有模有样的“包租婆”式样。
  只可惜对面的赵老师不买账,他手里的咖啡豆还在磨,一边磨一边盯她一眼,一股子“和你说话算我输”的死傲娇!
  他正巧坐在一盏灯下,外面灰蒙蒙的凛冬色,更显得室内的灯火温暖可亲。暖气里,他敞着外套,打底的那件圆t还是件联名款。
  顾湘觉察到这个人在他的学生面前多少有些端着架子,不挤兑她了,来保持他为人师表的“人设”,可惜酷盖的眼神分明在劝退她,要她走?
  啊!会意到这一点,房东大人故意在这磨蹭。东看看西瞧瞧。一时还没走的意思。
  结果,赵孟成丢了个物件到她手里,是他那个一磨再磨的咖啡研磨器,“磨洋工不如帮我磨咖啡豆。”
  说罢,看卫若誊好的题去了。
  时下已经快到饭点,今日原本就是要大家来认个门及打扫卫生的。赵孟成的系统复习之余,要求组内学生连轴转地自行讲题分享。即大家各自做题之中遇到的难题,无论做得出做不出,每期碰头时,大家集中分享一道。
  要求做到含括知识点不能和前面三位同学重复,哪怕一节点。
  打扫接近尾声,这期讲题者卫若的题目也誊好在白黑板上了。赵孟成喊学生于长桌前集合,先五分钟自行思考解题思路。
  大家拉着板凳、转椅往桌前坐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言声的那位女生,名叫韩露的,随手把一张抹布扔进水桶里。那头,顾湘有些意外地接着赵孟成的研磨器,还拿在手里懵呢,她站得位置离那张长桌近,她是不想耽误学生正经上课,思索间往外撤,正好迎面碰上了那位韩露同学,顾湘礼貌地和对方微笑,不料对方只是垂手摘掉了两袖上的防尘套袖,并不睬理顾湘。
  顾湘当下还觉得,傲娇老师只会教出更傲娇的学生,并未放在心上,一时无话。
  她听着他们在静默审题,研题,也自觉无声地读起题来。说来惭愧,高考过去这些年,她学过的好多知识点都还给老师了。
  赵孟成是让她磨咖啡的,她倒是和黑板上的答案较起劲了。
  五分钟时间到。顾湘自然没算出来,这道题需要演算,没纸笔光凭她猜是肯定算不出来的。
  场上得出答案的除了卫若自己,便是明明和康樱,还有一个男生是凭图中点猜出答案,但是没有合理推导,被赵孟成毙掉了。他说,当然你考试搁在填空处可以得分,但今天我们以应用推导作评判标准。
  推算出答案的两个女生,都是顺思维地去求那个中点,设了两个未知数,由繁化繁得了个一分为二。
  自然答案是对的。
  但是,赵孟成显然不算太满意,他问还有没有别的思路。
  堂下鸦雀无声。
  他走到黑板前,右手还抄在裤口袋里,用左手拿起一支红色马克笔,没有任何言语提示的作了条辅助线。
  继续沉默,由学生自己去想。不多时,室内大概除了顾湘还没悟,大家都明白了。瞬间代数转几何,思路明朗且简便。
  答案是根号三。
  无论是填空还是大题演算,这个逆向论证的方法都比直接去求解来得简单。学生们先前算出来的方法算是曲中求的话,而赵孟成逆向化解的是直中取。
  此题告终后,今日也到解散时刻。下次正式补课时间,会在组群里提前通知。黑板上没有演算过程,大家也都吸收化解了,只有站在不远处的顾湘一股子差生的自觉,她拿手机拍下了那条辅助线,打算回去自己算算看。
  檀越何时到她身后的,她全然不知。
  “顾小姐这是打算回去高考了?”
  顾湘给檀先生吓得直捂心口,面上确实有些赧然,只憨憨笑两声,“说来惭愧,我学的全忘了。一时好奇,想自己算算答案。”
  檀越背着双手,站在顾湘身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嘴上几分揶揄辞令,“不要紧,忘了可以问我们赵老师。他就这点好,从来有教无类。”
  檀越是来给康樱送被褥还有吃食的。室内的学生各自收拾准备回家,顾湘也要回去了,她等陈桉过来呢,那家伙还堵在高速上。
  檀越问,“顾小姐,中午有约吗?”
  彼时,赵孟成正在关教室内的电灯及暖气。听到檀越邀约顾湘,“我欠赵老师一顿,也算是给康樱洗尘。顾小姐既是他们的房东,也一块来吧。我刚还在发愁,我们两个大男人带个小孩子去吃饭,怪尴尬的,也不知道你们年轻女生爱吃什么!顾小姐受累一次,当我请你作陪。”
  说话间,头顶上的光源全熄灭了。有人从明昧里走出来,顾湘把手里的研磨器还给他,但一时没拿定主意,要不要答应檀先生的邀请。
  檀越只当顾湘在为难赵孟成同不同意,连忙鼓舞,“不妨事,今天我做东道,客随主便,我想赵老师还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赵孟成闻言,冷笑声,他将研磨器的咖啡粉倒进他带过来的密封罐里,大概是存在这里喝的。收拾停当好眼前,他没所谓的赶人道,“东道主,劳驾您到外面张罗请客的事,我这里要锁门了。”
  *
  事实也确实赵老师没那么小家子气。
  檀越在拂云楼订了一桌,他带康樱过去,“顾小姐,你就跟赵老师的车子罢,拂云楼那里停车难且贵,不开车去,我还能请你喝一杯!”
  东道主安排得妥妥当当,顾湘直到摸到赵孟成副驾的车门,还一副骄矜客人的颜面,“赵老师,您如果不想载我的话,我其实可以自己开车去的。”
  有人坐在车里,讥笑她的装模作样,或者是拆穿她,“行了,你快点上车!”
  他还急了?顾湘有趣得撇撇嘴,这才拉门坐进了他的副驾上。车里干净无异味,只有隐隐约约的咖啡味道,不知道是他俩谁身上的。
  后者坐定后,赵孟成就提醒她,“安全带。”
  “哦。”她乖顺听话转头去拉的时候,听到赵孟成冷冷地问她,
  “你把那道题拍下来干嘛?”
  “回去解啊!”顾湘本能地答。
  “解出来有什么用?”
  “没有用啊。”
  “……”有人狠狠白她一眼。
  顾湘低头扣安全锁扣呢,没有看见赵老师对她的鄙视。驾驶座上的人还没鄙视完,副驾上的人就惊啧了声,原来她戴在左耳上的一颗珍珠耳饰耳堵滑了,珠子掉进了座位的移动卡槽里去。
  座上人即刻要去捡,她松了安全带,来回去揿电动座椅,都没找到;她又推门下车,人站在地上,身子俯进车里,来回地移动座椅,还是没发现那颗珠子。
  赵孟成提醒她,“你右耳上也没有。”
  “因为我今天只戴了一只。”
  “……”
  说话间,顾湘整个人跪坐在副驾上,头埋到底下开着手机电筒在细细地找,只听见头顶上的人不耐烦地问她,“一定要找到?多少钱,我赔你算了。”
  “我妈妈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我不要你赔。”这是两句话的答案。
  *
  在不远处热着引擎等后面车子动身的檀越急了,看小舅子迟迟不开车,以为那两个冤家又吵架了?还是赵孟成当真这么没风度要人家女孩子下车?
  不放心的檀越下车来看,走到赵孟成这边来敲他的车窗,看到顾小姐跪坐在他的身边,头埋得低低的……
  姿势很诡异,
  檀越:“不是,你们在干嘛?”
  第12章 012.  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没有找到。
  顾湘穿着件象牙色的军工款羽绒服,连帽很大。她埋头下去,整个帽子盖落下来,以至于起身的时候,头被领帽遮得严严实实,长发也乱蓬着。
  她没听到檀越的打趣,自然也不懂身边两个男人在打什么哑谜。赵孟成横一眼姐夫,檀越才想开口说什么的,就被他喝住了,“你住嘴罢!”说完,转头就要顾湘坐好,带上门。
  即刻,他便拨档开车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顾湘还在座位上没坐稳呢,她一边埋怨一边扯过安全带便系,“我的珠子还没找到!”
  “跑不了。”
  “什么?”
  “我说,它总归还在车里。”小路出大路,赵孟成开车很稳,绿灯才开始跳,未到黄灯,他就早早刹车了,后面跟了辆车子直冲他们放喇叭,不是檀先生的,想是觉得他要是油门快些,两辆车都可以弯出去了。
  顾湘听他如是说,也没了脾气。很奇怪,每回碰上他,顾湘都能煞住性子,她喜欢这样慢条斯理的人,喜欢这样难得糊涂的人。近距离看他的侧脸,立体瘦削,鼻梁有一道细微的挺括弧线。初一早上,顾湘和妈妈说了与赵孟成的际遇之后,妈妈给香香上过来人的经验课:香香,我不管你爸爸将来能贴补你多少家私,咱还是普通老百姓一个。老话传下来也都讲究门当户对,门第门第,这话从来没有错。你喜欢那个人也没有错,妈妈只希望你能明白,真要和那个人过日子,你不能去想那些飘飘浮浮的东西,只能去想油盐酱醋的东西,如果你想着和他能在油盐酱醋里打滚,那么才算是个值得去试试的人。
  顾湘自然懂妈妈的意思,与人交,从来不能只珍重长处,更该看看他的短处。唐女士当初和顾文远决意分开,就是因为看不到后者的烟火气了,他们真真过不到一个锅子里吃饭了。
  信号灯重新转绿,赵孟成这才重新起步。左右顾路况之余,他不禁瞥了眼顾湘,于内后视镜里。
  主要她沉默的过于不合时宜。赵以为她还在惦记着那个珍珠耳环,只能再次出口,“待会下车我帮你找。”
  身边人总算搭话了,“谢谢赵老师。”
  赵孟成扭头看她一眼,看她一如先前的嬉皮笑脸,一时无话。
  她再热络地找话与他谈,说到她父亲给她买这栋楼的缘故,以及那年机选没有获得语言能力测试的资格,“不然也许我会提前遇到赵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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