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李心桐有些吃惊,她挑战慕天光不是一次两次了,深知他的剑意以“凛冽冰寒,无情冷硬”为主,若是在从前,刚刚一剑斩来,必定又疾又狠,会震得她虎口发麻。
  可是今天……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把她的剑挑开了。
  柔和了,也更强大了。
  一刻钟后,长剑脱手,她痛快地认输了:“多谢慕师叔指教。”
  她下了台,慕天光却没动,淡漠地问:“还有人吗?”
  只见一个娇柔的黄衫女子以极其精妙的身法挤开了人,出现在了台上:“晚辈冉香,请慕师叔指教。”
  ……
  半日后,他第十次问:“还有人吗?”
  场下鸦雀无声。
  慕天光转身欲走。不料李心桐突然想起一事,出言道:“慕师叔,冲霄宗的素微道友在此,你可要向她挑战?”
  她想得很好,慕天光当初风云会败于殷渺渺之手,应当是心有遗憾,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碰上了,何不再比一场?反正慕师叔闭关有成,定然可以赢过她。
  “你说谁?”慕天光豁然回身,“她在这里?”
  李心桐唬了一跳:“是、是啊,不过在不在场就……”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慕天光的眼眸中泛起银光,她一时不慎对上这破障之眼,顿觉皮肉都被剖开,直接被人看到五脏六腑里去,惊得倒退了两步,别过脸去,再也不敢与他对视。
  其他人亦是如此,只觉被那双银色的眼眸一瞧,别说底裤被扒了个干净,连心肝肚皮里的秘密都保不住,浑身凉飕飕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可是,慕天光没能找到人。
  破障之眼只能看穿她的樱桃青衣,若是她刻意避而不见,使用敛息之术,抑或是直接离去,那么,就算是这双眼睛也找不到她。
  他怔然片刻,垂下了眼眸,一语不发地离去了。
  一路径直走回自己的院子,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白衣如雪,窈窕多姿,正对着他笑:“等你半天了,请我进去坐坐吗?”
  “渺……渺渺?”他声音艰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渺渺瞧着他:“不太想见我?那是我冒昧了。”
  “不是。”他神色复杂,“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
  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见你。殷渺渺腹诽着,面上却带了笑:“可以坐下来说话吗?站着怪累的。”
  慕天光垂下眼眸:“进来吧。”
  殷渺渺跟着他进屋,不出预料看到了一间朴素的屋子,修真界真是个极端的地方,有些修士极尽华丽,仆从无数,有些却爱朴素,光秃秃和雪洞似的,一样饰物也无,住着竟不觉枯寂。
  “我这里……”他迟疑着说,“没什么东西,你随便坐吧。”
  殷渺渺转了圈,坐在了一旁的榻上,木榻坚硬硌人不说,腰后空荡荡的,连个靠枕也无,逼得人不得不正襟危坐:“有茶喝吗?”
  “你等一下。”他出去了趟,唤了个杂役弟子过来,叫他准备些待客的茶水糕点过来。
  杂役弟子知晓殷渺渺身份不同一般,倒也不奇怪慕天光的慎重以待,很快端来了凉茶果糕。
  慕天光把茶盏推过去,淡淡道:“茶。”
  殷渺渺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怎么这个表情,光天化日之下,窗户全开着,你怕我把你怎么了不成?”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他问。
  “既然你出关了,不来拜访一下,于礼不合。”她斜靠在小几上,眼波流转,“你要是觉得不欢迎呢,也不必多顾忌我,赶我走好了。”
  他抿了抿唇:“我没有不欢迎你。”
  她莞尔:“那就好。”
  第242章
  慕天光走了以后, 挑战赛的乐趣就没了大半, 飞英想着好久没见慕天光了, 干脆弃了比赛去找他说话,没想到抱着相同想法的人不少,大家在乾门的大门口碰了个正着。
  “李师姐,冉师姐,王师姐……”飞英干巴巴地笑着, “你们怎么来了?不看比赛了吗?”
  李心桐等人虽比飞英高了一个境界,但亲传弟子皆是以师承排序, 师姐的称呼并无过错。对于飞英的疑问,她们面不改色地说:“我们有些修炼上的疑问, 想来请教一下慕师叔。”
  飞英很是佩服,即便十次里有九次是要吃闭门羹,师姐们也是屡败屡战, 从未放弃, 毅力可嘉。只可惜, 他和小师叔关系更好,选择帮他挡驾,诚恳地游说:“小师叔最喜清净,你们那么多人,他可能会拒而不见, 不如改天你们一个个来请教?”
  “慕师叔不见的话, 我们就找素微道友好了。”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来乾门那么多次,脸皮早就磨厚了,李心桐一边说着,一边迈出长腿往里走,压根不当一回事。
  小屁孩想拦着她?休想!
  拦截失败,飞英哀叹一声,认命地跟了进去。谁知刚走进院子,就见李心桐等人停了脚步,面面相觑地问:“素微道友怎么在这里?”
  透过敞开的窗户,他们看到殷渺渺和慕天光坐在窗边的榻上,二人之间隔了个小几,上面摆着若干样东西,除了茶水糕点之外,还有几件黑气萦绕的法器,一看就是魔修之物。
  而慕天光垂眸不语,眉间微蹙,仿佛在思量着什么,殷渺渺身体斜靠在小几上,姿态放松,红唇开合,一副谈正事的腔调。
  虽然很奇怪他们俩的行为,但窗户全都敞开着,光明磊落,案几上有魔修的法器,当事人面上不见笑影,很难让人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李心桐犹豫了下,做出了最符合常理的猜测:“他们是不是在说正事?我们去打扰会不会……”
  “应该是在说魔修的事吧。”飞英想起殷渺渺寄给孔离的信件,语气笃定。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不过是在一刻钟以前。
  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交换完了关于魔修的消息,陷入了迷之沉默。殷渺渺镇定地喝着茶,好整以暇,倒是慕天光忍不住,主动开了口:“离开秘境时你让我想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那就好。”她故意顿了会儿,才问,“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要让慕天光说出什么甜言蜜语,那可真的太难为他了,迟疑许久,也只是说出了客观的事实:“我对你,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殷渺渺靠在了旁边的几上,靠近了些,支颐微笑:“哪里不一样?”
  他慢慢垂下了眼眸:“都不一样。”
  “都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她不肯轻饶,执着地追问。
  他只好道:“纵然皆是皮囊,我对她们……无爱也无欲。”
  “我不太相信。”她轻轻笑了起来,“可以试试你吗?”
  他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手穿过小几下面的空档,轻轻放到了他落在一旁的衣角上,雪白青葱,撩人心扉。
  “不拒绝的话,就当你默认了。”她说着,手指宛若轻盈的花瓣,落到了他的腿上。
  霎时间,曾经的欢爱场面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酥痒爬上脊椎,全身的血液都因为那一点点的肌肤相触而快速流动了起来,心脏砰砰乱跳,情欲如蛛丝结网。他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下喉结,想着是不是该推开她,又舍不得,满心茫然,忘记了过往的日夜里思量过的话。
  就在此时,她轻轻咦了声:“有人来了。”
  他感觉到了,有人进了他的院子,很快就走到了门前,然后停住了脚步。屋子里有结界,可以屏蔽神识的探视,阻隔声音的流出,但并不会拦截视线。
  她们可以看见屋里的场景。
  “看来是比赛结束了。”她的指尖倏忽掠过他腿侧,语调却是波澜不惊,“我打扰你的时间够久了,该告辞了。”
  慕天光蹙起了眉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她又道:“你们冬洲的夏天真是够热的,我晚上睡觉都得开着窗,要是有别的办法可以降降温就好了,也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来。”
  “你……”他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神惊疑不定。
  殷渺渺却泰然自若,仿佛只是说了再普通不过的抱怨:“那我就不多打搅了,你招待客人吧。”说罢,收起了桌上的魔器,恍若无事地推门出去,还和飞英等人打了个招呼,“比赛结束了?”
  飞英说:“快了吧,不过姐姐你怎么……”
  “有点事要找你们慕师叔聊一聊,所以避开了别人。”殷渺渺答得十分坦然。
  “我知道,肯定是和魅姬的事有关。”飞英抓耳挠腮,“告诉我呗,你们都知道,孔前辈也知道,为什么就瞒着我?”
  殷渺渺笑了笑:“不是就瞒着你,是我到现在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说也说不清楚。”
  飞英将信将疑:“就是不想告诉我吧?”
  “你结丹以后,我保证全都告诉你,还带你一起去。”她摆摆手,“你们不是来找慕天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李心桐几女皆未起疑,纷纷和她告别,待她离去,便欲借此东风请教一下慕天光,反正见一个是见,见几个也是见:“慕师叔,我们想来请教一下……”
  “砰”,本来开着的两扇门骤然关上,里面的人冷冷道:“没空。”
  众人:“……”
  是夜,夜深云淡,仰见明月,徐徐凉风吹进西院的小楼,曳地的帷幔飘然而起,如风在舞。
  慕天光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殷渺渺靠在木榻上,一边摇扇乘凉一边闭着眼想着心事,寝衣微微颤动,透出的肌肤雪白如霜。他静默片时,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还以为你不懂呢。”殷渺渺睁开眼眸,抬起脚踝点了点,“坐下说吧。”
  慕天光便坐下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这就要看你想和我说什么了。”她换了个姿势,支起脑袋,洗过的头发散落在肩背,“白天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现在我想好好地问你,既然你想明白了,然后打算怎么办呢?”
  慕天光沉默不言。
  “和你说得委婉点,说不定你听不懂。”殷渺渺笑了起来,“那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你是打算什么都不做,还是做点什么?”
  情缘二字,要么斩了,要么从了,修士的路无非就是这样。
  可是,他问:“我对你有意,你对我呢?”
  “我对你,必定不如你对我。”她慢慢坐直了,团扇带起些许风凉,“我经历得太多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慕天光并不奇怪,只是问:“那又如何?”
  殷渺渺温柔地看着他:“我见到你,会很高兴,可若是见不到你,亦不觉失望。”
  慕天光怔住了。
  “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你以深情待我,我却不能回报同等的感情。”殷渺渺抚摸着团扇上的花纹,缓缓道,“所以,你要是想要斩情断爱,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会避着不见你,天长日久的,没有什么淡不了的,而你若是不想,像秘境里时那样的欢愉,我也是愿意的。”
  夜色静谧,月光如水。慕天光侧头看着她,好一会儿,问道:“不是深情,那至少是有意吗?”
  “世界上哪个女人能真的对你无意,没瞧见那些女修的模样?”她用扇子轻拍他的手臂,调笑道,“你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
  慕天光知道他人对自己的爱慕,可又全然不解她们衷情的缘由,只觉她们莫名其妙,故而难免冷淡漠然:“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说者无心,却是最动听的甜言蜜语。
  殷渺渺忍俊不禁,靠过去看着琉璃般他的眼眸:“我也不能免俗,我也是凡夫俗子。”
  他蹙起了眉头,良久,淡淡道:“那就是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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