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节

  这话说到了十三叔的心坎儿里,他长叹了口气:“可不就是如此么。”
  “别担心,这丙三十是您的地盘儿,外面是我的地方,谁会不长眼去和本家告状?”魏巍拿出酒菜,“我同您一块儿喝,有罪我担了。”
  十三叔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痛快!像你爹。”
  魏巍自酌三杯喝下,假作吐真言:“我爹就是太老实,要不然怎么混了大半辈子都没能筑基?他替本家做牛做马,结果呢?”
  旁支之间最好的话题就是吐槽本家,人人肚子里都有苦水要吐,绝对是拉近双方感情的不二之策。十三叔被他勾起伤心事,想起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筑基成功,居然被发配到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当个看守,怎一个悲愤了得?
  两个人低声说起话来,十三叔自然就顾不上给新开采来的矿石标记了,反正干活的炼气修士全都只穿着一条下裤,周身藏不住任何东西,除了偷一会儿懒,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惜他忘了还有新来的少年,他衣衫整齐,怀里有个粗劣的储物袋,是魏巍在路上给的。
  魏巍和十三叔说着话,他就假装自觉地拿了铁锹去一旁帮忙,旁边的修士也没多留意,让他不声不响地摸到了一块原石,悄无声息地挪进了储物袋里。
  过了会儿,一瓶灵酒见底,魏巍踉跄了半步,拍着胸脯说:“多谢十三叔这么多年对我们兄妹的照顾,这小子是太弱了点,经不起使,我给您换个修为高的来,您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十三叔当然也想要个更好的壮劳力,魏巍对他示好,自不会不应:“那就拜托大侄子了。”
  魏巍招手叫少年过来,带着他上了骡车:“十三叔放心,马上给您送人过来,绝不会教您吃亏。”
  十三叔便又是一番好话。
  魏巍把戏演足了,这才带着少年离去。
  行至半路,他突然从醉醺醺的样子清醒了过来,淡淡道:“东西呢?”
  少年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按捺着激动,恭敬地呈上了储物袋:“幸不辱命。”
  魏巍接过来掂了掂:“不错。”
  少年想要说几句奉承话讨好于他,然则万万没想到,魏巍说完,抬手便朝他刺出一剑。他全然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剑尖刺向自己的胸口,然后……停住了。
  停、停住了?是改变主意了吗?少年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却见魏巍眼神僵直,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有个穿着烟灰色法衣的女修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你的运气不错。”
  少年大脑一片空白,凭借直觉跪下去,舌头绊牙齿:“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我不是白救你的。”她说,“你现在已经无路可去。”
  少年咬牙,既然侥幸不死,就豁出去求一条生路:“愿、愿为前辈驱遣。”
  “很好。”殷渺渺道,“现在,带我去竹玉加工之地。”
  危急关头,少年发挥出了超常的应变能力:“小子不曾去过那里,但知晓该如何去。”
  殷渺渺言简意赅:“带路。”顿了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了下,方说道:“小子沈溟。”
  “不是魏家的人?”
  “不是。”沈溟走在前面带路,声音很低,“我们沈家在两百年前,就成了魏家的仆役。”
  殷渺渺没多追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三年多了。”
  ……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矿洞里。
  不多时,魏巍瞬间惊醒,大脑在片刻的茫然后,回忆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是了,他处理掉了那个孩子,把他的尸体毁得一干二净,现在,没有人知道是他拿了那块原石了。
  消失的记忆去哪里了呢?被篡改了。
  所谓的催眠更改记忆在现实世界玄妙无比,可是在修真界却不是做不到的事。原理甚至非常简单——以魂术攻击他的明堂,将编织好的幻境内容替换了真实的记忆即可。
  当然,以她现在的实力,能替换的记忆十分短暂,现实耗费的时间却很长,而且最好是刚刚发生的事,那样的记忆停留在明堂的最外层(或许相当于是大脑皮层?),仍有种种限制。
  不过,对付个魏巍而已,足够了。
  第232章
  沈溟来矿场的时间不长, 但对基本的地理位置和流程还是了解得很清楚的。比如,魏家矿场共有六十二个矿洞, 按照被开采出来的原石的好坏,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每个矿洞里都有一名筑基或是炼器圆满的修士坐镇, 一旦底下的修士出了问题,就要马上出手解决。而魏巍在这里主要是做一个统计筹算的工作, 把原石按照不同的分量分一分, 每过三天, 工匠坊就会派人前来拉走原石, 进行后续的打磨雕琢。
  沈溟道:“我听说工匠坊那里是本家的人亲自管理, 比洞里还要严格呢。”
  殷渺渺已经猜到了, 矿洞里的开采工作没什么特别的, 魏家又对原石看得那么紧, 那么, 秘密就极有可能是藏在原石里面, 解开石头的步骤至关重要。她虽然已经拿到了原石,但不敢自己随意解开,必须亲自去工匠坊那里看一看才行。
  “而且, 工匠坊里死的人比矿洞里还要多得多。”沈溟轻声说,“只是魏家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隐瞒, 不叫人知道。”
  殷渺渺问:“你怎么知道?”
  “家姐虽然眼疾, 却有一双巧手, 原先一直在工匠坊里做事, 等我来了以后, 姐姐偶尔会来探望,可是半年前,魏家说她犯了错,被逐出工匠坊了。”沈溟黯然道,“先不说我姐姐向来细心,不可能会冒失犯错,就算真的有隐情,她也绝对会来知会我一声,而不是消无声息地离开。”
  殷渺渺点了点头,要是原石真的有问题,开采的人都会时不时死伤一二,何况解石的人呢。
  沈溟带着她七歪八拐地走到了一片低矮建筑的背后:“前辈,到了。”说着,用手搬开堵在外面的碎石头,露出了一条狭窄的暗道,“工匠坊守卫森严,不允许人进出,好在那里有个很厉害的修士,悄悄挖了这条地道,姐姐以前就是走这条路过来找我的。”
  殷渺渺点点头,瞥他眼:“你能逃出去吗?”
  沈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实话实说:“不行的前辈,矿场的各个出口都有专人把手,即便是魏管事也不允许随意进出,何况我等……”
  “逃不出去也要逃。”殷渺渺淡淡道,“我是不会救你第二次的,你不想死,就好好动动脑筋吧。”
  沈溟怔忪,不是要派他传信或是做事,而是就此放过他了?
  殷渺渺才没有功夫理会小朋友的想法,查探了一番暗道,果然有些年头了,也没什么威胁,便低头走了进去:“别跟来,不然杀了你。”
  沈溟刚刚想迈出去的步子顿时收了回去。
  殷渺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地道里。
  *
  地道的距离并不长,难得的是四壁上贴了许多屏蔽探知的符箓,恐怕正是因为有这些符箓的帮助,工匠坊里的匠人才能避开魏家的耳目,悄悄挖出一条地道来。
  而他们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侧面证明了工匠坊里的确危险,让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会是什么呢?
  殷渺渺十分好奇。
  一刻钟后,她到达了工匠坊。
  老实说,第一眼她险些没有认出来,眼前的建筑与其说是工坊,不如说是牢房更合适:屋子被隔出了一间间狭小的房间,每间房里都有一个匠人在开解原石,走廊里有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在值守走动,严密地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一灯如豆,暗影憧憧。
  殷渺渺潜伏在阴影里,好奇地往里看。
  这间房间里的匠人是个骨瘦如柴的老者,但手指灵活,轻轻地用锉刀打磨着原石的表面,将上头青绿色的石皮慢慢磨去。石皮极硬,他来回摩擦许久才堪堪擦去一小层,殷渺渺没有时间多等,又换了个屋子窥看。
  这次是个妙龄少女,她手中的石头已经磨去了大半石皮,露出了竹玉的本来面目——与先前买过的玉器一样,竹玉的本色是白,之所以名为竹玉,是入手如翠竹般细腻清凉,而非青色。
  不同的是,刚刚开解出来的竹玉中,渗着一丝从未见过的血红。而且这红色并非是玉石上的沁色,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正在慢慢地游动。更奇怪的是,那少女仿若察觉不到其中的诡异之处,只是仔仔细细地打磨着玉石,确保它的表面变得十分光洁。
  殷渺渺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惊觉她目光僵直,双眼无神,居然是个盲人。
  等等,沈溟之前似乎说过“家姐虽有眼疾”,莫非魏家要的都是盲人,抑或是……不是盲人的也要变成盲人?她心中一沉,又寻了几间屋子细看,果不其然,每间屋里打磨玉石的全都是瞎子,一个看得见的人都没有。
  她又回到了少女的房间外面,恰好看见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竹玉里红色的血丝似乎是有了生命,慢慢游出了玉石,触碰到了少女的肌肤,然后慢慢渗透了进去。少女手背上的血管凸起了一小截,像是钻进了一条小虫子,一鼓一鼓地朝她的上臂钻去,不一会儿,领口裸露的颈部血管鼓了鼓,似乎是朝着心脏的方向去了。
  整个过程中,少女无知无觉,仍旧在专心致志地打磨着石头。不多时,竹玉就变成了外人熟悉的样子,滑润细腻,洁白如霜。
  少女把石头放进了一旁的箩筐里,拿出了下一块原石。
  周而复始。
  殷渺渺对于楚汤的情况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然而说不出个所以然,思量片刻,察觉到地下似乎还有一层,遂掉头潜行下去。
  底下是一间特殊的炼丹房。
  有个炼丹师正在调配原料,旁边有个年轻人在和他说话:“二叔,不能再多炼点吗?”
  炼丹师说:“不能,以我的能力,已经是极限了。”
  “是材料有问题?”年轻人问,“我让他们再多收点人来就是了。”
  “不,这血就足够了。”炼丹师用木勺搅拌着瓦罐里浓郁的鲜血,“吸收的精血刚刚好,多了浪费石头。”
  吸收的精血,鲜血材料……浓郁的血腥味钻进鼻端,殷渺渺哪里还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培养皿,为的是集中吸收竹玉里的“血丝”,等收集的“血丝”到了一定程度,他们的血液就会变成炼丹的原料。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是里面两个人的语气却很平静,仿若只是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年轻人说:“最近矿洞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了,血石的渗透现象很严重啊,啧,白白浪费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炷香内精血没有‘融血’,就会化为魔气。”炼丹师叹了口气,“必须小心处理,入魔的事要是被发现了,我们怕是会有大麻烦。”
  年轻人愤愤道:“要是陌洲还像以前那样,我们何至于束手束脚?”
  “陌洲能封闭五百年,已经是极限了。”炼丹师的年纪长了许多,对十四洲的局势更为清晰,“就算没有之前闹出来的事,外力进入也是迟早的,我们终究不可能一手遮天。”
  年轻人就没有说话。
  炼丹师手上的动作不停,将提炼好的灵液倒入器皿:“东西都齐了,我要开始了。”
  年轻人厚着脸皮不肯走:“二叔您忙,我就在一边随便看看。”
  “你父亲叫你来,不就是想让你学会我这炼丹的本事吗?”炼丹师面色平静,“也是,我寿元无多,也不知道还能给魏家炼几年。”
  “父亲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年轻人笑笑,“多个人帮忙,丹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捉襟见肘了。”
  炼丹师说:“你要看就看,能不能学会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反正我无儿无女,这身本事终归是要传人的。”顿了顿,问,“你懂我的意思吗?”
  “二叔的意思我明白,要是我学不会,父亲自会在族中搜寻有天赋的后辈送到您这里学艺。”年轻人说,“毕竟狂血丹是我们魏家的命脉,总不能断了。”
  炼丹师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你父亲是家主,这魏家日后必然是要交到你的手里。”
  年轻人没做声,心想,他爹才结丹不到一百年,后面还有几百年的寿元,他堪筑基,能不能等到这一天可不好说。
  修真界里,当爹的未必比儿子死得早。
  炼丹师开始炼丹了,原料不多,融入了竹玉精血的鲜血三升,灵液一升,成丹的若干草药一二。
  火是炼丹常用的赤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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