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文茜看着她,眼中说不出是有疑惑还是忌惮。殷渺渺觉得非常有趣,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围观的几个人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搞得飞英都有点坐立不安,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殷渺渺察觉到了,轻笑着移开了目光:“坐下说话吧。”
  四个人犹豫了会儿,依次坐下来,只是姿态戒备,随时打算迎敌。
  文茜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依道友之见,现在的情况该如何呢?”
  “文道友在办下那么大的事儿之前,就没有想过后果吗?”殷渺渺问。
  “要想什么后果?”回答的是蔡娥,小姑娘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偏偏还要冷笑道,“不过一死罢了。”
  殷渺渺点点头:“那你就去死吧。”
  飞英:“……噗!”
  蔡娥气得面颊潮红:“你!”
  “我怎么了?又不是我说死不死的,你自己说的。”殷渺渺的眼眸里蕴着月光,初看像是在笑,细细一品,如夜色般的凉,“这会儿又气什么呢。”
  蔡娥词穷,恨恨瞪了她一眼。
  张斐然道:“要是能活,没人想死。”
  “说的是。”殷渺渺应了一声,瞥了一眼文茜。
  文茜面色苍白:“陌洲那么大,他们不可能一手遮天,总有办法。”
  殷渺渺点了点头:“那就好。”
  向天涯琢磨出点味道来了,殷渺渺有意设了个局等他们往里跳,刚才的话,说给他听,也说给这几个人听。
  但她想干什么呢?
  谈话被刚才火药味十足的几句话给堵死了,气氛凝滞起来,周遭只听风吹沙砾的簌簌声,落针可闻。
  蔡娥受了重伤又赌气,一语不发。蔡阳谨慎,没有弄清楚状况前不预备开口。文茜神情莫测,旁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而殷渺渺稳坐钓鱼台,他们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慢条斯理地抚平下裳的衣褶,宛如凡间绣花的仕女耐心无限。
  僵持许久,张斐然先开了口,主动提及旧日恩怨:“你不是谢家的人。”
  “我说过我是吗?”殷渺渺问。
  张斐然痛快地道了歉:“之前误伤了道友,实在抱歉。”
  “我说过给了灵石就恩怨两清,没什么好道歉的。”殷渺渺抚平了裙衫,抬首问,“不过我很好奇,谁说我是谢家的人?”
  张斐然道:“认错了。”
  “是我。”文茜居然承认了,“我将你误认为了谢家之人,告知了几位同伴,没想到是个误会。”
  殷渺渺“哦”了一声:“对我朋友下手也是误会?”
  文茜面不改色:“我见到他与谢小莹在一起,如何能不误会?”
  “啊,原来是这样。”殷渺渺佯装恍然,“看来是我猜错了,我本来还在想,兴许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英雄救美,惹得人芳心暗许,结果又不想和人结缘,闹得人家觉得他玩弄感情,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向天涯摸了摸下巴,自己拆台:“是我干得出来的事。”
  文茜脸色苍白:“你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殷渺渺带过了这一笔,回到了主题,“你们在策划当日之事时难道没有商议过退路吗?其他人呢?”
  张斐然道:“我们只是商议好一同行动。”
  “原来如此,你们四个人是一伙儿的,其他人只是配合你们一起动手报仇,完事后各自跑路。”殷渺渺明白过来,陌洲修士以家族血缘为纽带,散修独来独往,很难将人组织起来,能够说服那么多人在当天一起行动,应该是极限了。
  蔡阳忍不住问:“道友,你到底要说什么?”
  月色正好,黄沙漠漠,是说故事的好时候。
  殷渺渺单刀直入:“敢为诸位,四大家族为何能在陌洲一手遮天?”
  这算什么问题?蔡娥莫名其妙,随口就道:“当然是因为他们有金丹真人。谢家三位,卢家两位,季家四位,魏家据说有五位,要不是他们,四大家族哪能如此嚣张?”
  修真界是个能以一敌百的地方,一个金丹真人能抵不知多少筑基修士,文茜他们要不是仗着有五羽彩鸾,黄真人又不擅斗法,哪能保住性命?因此,就算联合起陌洲的其他散修,也未必能敌得过几个金丹真人出手。
  “那么,除了他们之外,陌洲可还有其他金丹真人?”
  蔡娥不耐烦了:“你问这个有什么用?有是有,但他们绝不可能和四大家族作对,又不是活腻了,难道为我们出头?”
  “你说得没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仅仅凭借几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破开局面的,为今之计……”殷渺渺顿了顿,缓缓道,“只有借刀杀人。”
  “哪来的刀给你借?”蔡娥讽刺道,“谁愿意为我们出头?”
  殷渺渺笑了起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蔡娥想也不想,没好气道:“我们没钱。”都被你敲诈走了,哪来的钱?
  殷渺渺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就算你有钱,多少钱才能请动能改变陌洲局势的人?人家稀罕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
  殷渺渺端正了神色:“能改变陌洲局面的人,在意的只有陌洲本身。”
  第51章
  蔡娥烦透了她的做派,怼道:“你有话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不要故弄玄虚,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腔作势。”
  这话说得不客气, 殷渺渺却没有生气, 详细解释了起来:“纵观四大家族的所作所为:掌控水脉、垄断妖兽、抢夺心法……目的都只有一个,消除任何有可能动摇自己地位的不安定因素。”
  四大家族手段是狠辣了些,但不得不说十分高明, 能动摇他们地位的只有高阶修士,那就让除了四大家族之外, 再也没有高阶修士出现就好了。
  “首先,要借口把有实力的高阶修士联手除掉,其次,有能力培养高阶修士的家族铲除, 有心法的夺心法, 有秘宝的夺秘宝, 然后,掐断小家族壮大发展的可能,让他们只能依附于自己而生存。”
  殷渺渺环顾众人, 淡淡一笑:“久而久之, 四大家族日渐壮大,其他家族逐步衰弱,再无对抗之力。几百年下来, 陌洲的局势已成定局, 四大家族的地位稳固如山, 不能轻易动摇了。”
  文茜哑声道:“这不用你提醒,直接说该怎么办。”
  “你我所求有三:最起码保全性命,好一些全身而退,最好是离开陌洲谋得更好的前程。”殷渺渺幽声道,“然而,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结果永远比预期糟糕。因此,我们不能只求保全性命,至少要想办法改变目前的局势。”
  “但是,我刚才说了,内部破不了如今的局面,只能借助外力。区区个人恩怨,很难说服‘外力’伸以援手,除非利益一致。所以我说,能够让有能力者感兴趣的,不是你我,而是陌洲本身。”
  为了加强说服力,她举了一个熟悉的例子:“丹心门位列七大门派之一,门派所在地却是在归元门下的梁洲丹火城。虽说丹火城不属于归元门门下,但仍是归元门的势力范围内,终究是件微妙的事。”
  顿了顿,又道,“陌洲能这么长时间游离在外,主要是飞舟被炼制出来前云海难渡,后来四大家族又联手才使得各方势力找不到突破口。要是能创造一个合乎大义的借口,一定会有人按捺不住插手陌洲之事。”
  四周寂静无声,修士以修炼为主,他们又极其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复杂的势力斗争,鲜少会有人考虑那么复杂的事,短时间内难以接话。
  唯独文茜牵了牵嘴角,淡淡道:“不过是变成五大家族罢了。”
  “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这是必然的事。”殷渺渺肯定了她的说法,分析道,“你们伤了黄真人的女儿,为了平息丹心门的怒火,季家极有可能会割舍一部分的利益,而丹心门为了独占好处,决计不会将事情宣扬出去。对于陌洲来说,就只是多了第五个家族。”
  蔡娥逮到了机会,刚想嘲笑,被蔡阳抢先了一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都不做,要是做了呢?”
  夜风悠悠,沙子吹到了衣袍上,沿着纹路簌簌落下。皎洁的明月散发着幽冷的淡光,衬得殷渺渺出尘如姑射神人,然而,谁也没有留意她的容貌,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她的话语牵引着:“那就要看能做到哪一步了。”
  “简单点的话,就想办法传讯息给天义盟,细数四大家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请求他们主持公道。四大家族残害修士、抢夺心法,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此,各大门派就有了插手陌洲的绝佳借口。
  “大门派都讲究脸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拿了这件事做作筏子,都会给出一个交代。”
  她的主意听起来胆大包天,但落到实处又具备可行性,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艰难。
  文茜问:“你有多少把握能让天义盟的人出手?”
  天义盟是十四洲类似于un的组织,由三大宗门、七大门派以及各方势力共同组成,十四洲有什么大事,天义盟就会召开天盟大会,邀请各方共同商讨。
  只不过修士为了复仇就灭门灭族的事儿不少见,如果不是情节特别恶劣,事态特别严重,侵犯了天义盟各方的利益,他们是不会为了正义出手的。
  殷渺渺斟酌了会儿:“一半吧。”
  “值得冒险。”向天涯从谈话开始就沉默着,到这会儿才开了口,“人出不去,妖兽可以,我记得有不少妖兽能飞渡云海。”
  “一般只有七阶以上的妖兽才能飞过云海,除了青雀。”
  “不错,青雀是唯一六阶以下就能飞过云海的,只是行踪莫测,很难收服。”
  殷渺渺看他们讨论了会儿送信的事宜,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围观吃瓜的飞英小声凑过去:“姐姐,这样不会更糟吗?”
  殷渺渺笑了一笑:“为什么?”
  “官官相护嘛。”飞英的道理来源于故事,“我以前听人讲过一件事:从前有个贪官,特别贪,税收很重,老百姓没有办法,就派了人去上告,这事惊动了巡抚,巡抚就派人来查,结果贪官就派人贿赂巡抚,巡抚就保护了贪官,上告的人被打死了,老百姓的税收就更重了。”
  殷渺渺点点头:“是这个理。因此,所谓的交代,可能真有惩处,可能做做样子,可能什么都没有,更有可能我们被反咬一口。”
  蔡娥脾气急,怒从心头起:“你耍我们?”
  “我不是神仙,哪能保证他们所有人都按我想的来?”殷渺渺道,“万一天义盟派来的人又蠢又贪,被四大家族收买了粉饰太平也不是不可能——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蔡娥要炸,蔡阳按住她,客客气气道:“道友,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你愿意和我们说这些话,应该是想和我们合作吧。既然如此,就不要藏着掖着,一口气说了吧。”
  “蔡道友,你误会了,我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殷渺渺无奈地叹了口气,“天义盟如何行事不是我能掌控或者预测的,我只是认为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我们自己多做一分,对未来就多一分把握。”
  “我们只有几个人,能做什么呢?”
  殷渺渺低头沉思了会儿:“把事情闹大,使人心离散。”事情一被闹大,就不能草草收场,人心一旦涣散,就有漏洞可钻,等到水变得足够浑浊,魑魅魍魉就会出现,机会也就来了。
  “要把事情闹大,就不能消失匿迹。”思路渐渐明晰起来,殷渺渺条理分明地叙述,“趁着你们的行动余热未消,乘胜追击,找一个依附于四大家族又臭名昭著的人,杀了他,宣之于众,让陌洲的修士知道反抗一直在继续,并且不打算就此消失。
  “一次不够就两次,杀人不够就挑拨,总之,离间依附四大家族的中小家族,不需要他们倒戈,只要暗地里阳奉阴违就好。
  “但这样还不够,他们需要更大的诱惑,例如,天义盟的人来了之后,对四大家族取而代之的可能。有了足够多的利益,有了足够大的嫌隙,事情就好办多了。”
  文茜眼皮狂跳:“你玩得这么大,能保证事情不脱离控制吗?”
  “就要事情脱离所有人的掌控。”殷渺渺心平气和道,“参与博弈的人越多,变数就越多,结果也越无法预料,正因为如此,局势一定会发生改变,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向天涯深深领会了精髓:“我明白了,你打算在陌洲放一把火,火会怎么烧,烧多久,最后怎么灭,完全没有考虑过,是这个意思吗?”
  “是呀。”她微微一笑,“不好玩吗?我们已经跌在谷底,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稳赚不赔,只不过赢多少就看天意了。”
  向天涯:“……”他是不是曾经说过她是个传统保守谨慎的修士?现在给自己一嘴巴子还来得及吗?
  “我的意见是,后面的事儿未必做得成,走一步看一步,但第一步必定要走。”殷渺渺语气轻松,“逃跑不是个事儿,以战养战才是上策,杀一个赚一笔,灵石、法器、丹药都有了,总比这样逃进沙漠里和凶兽斗要好吧?”
  她的主意大胆又疯狂,搁在平时,人人都会当她疯了,但现在山穷水尽,退无可退,反而特别具有诱惑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天空蒙蒙亮,是太阳升起来了。
  张斐然问:“你到底是谁?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殷渺渺扬了扬眉:“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做了,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难道怕我坑你?”
  “你不说,谁放心听你的意见?”蔡娥嘀咕道,“好端端的,你干嘛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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