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好了,不耽误大家时间,在下这就开始了。”她给小马使了个眼色。
小马接到信号,翘着脚挂画,却不料钉子太高,他怎么努力都只差一点点。
后面有人笑了起来。
小马羞得面红耳赤。
“我来吧。”司岂站起身,大步走了上来,从小马手里接过挂画,一抬手就挂了上去。
图打开了,小马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纪婵拱手笑道:“多谢司大人。”
司岂正要说话,就听周围“轰”的一声又闹开了。
“这位纪大人不是女子吗?”
“对啊,简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啧啧,真是没眼睛看了。”
“走吧走吧,怪难为情的,反正你我又不需要验尸,不如讲画技时再来。”
“言之有理。”
……
于是,几个中年人开始往外走,几个青年人色眯眯地看着纪婵,还有一些少年人羞涩地盯着画上的人体。
左言也惊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了。
司岂面色如常。
教室里再次安静后,椅子空出了一小半。
纪婵道:“还有走的吗?”
有人说道:“纪先生,既然要讲的是验尸,又为何挂上这么一幅图画?”
另一人也说道:“纪先生,本官不想学那张画,来此是想请先生解惑的。”
纪婵眨了眨眼,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先解惑,然后再讲课如何?”
第42章
那人也不客气,取出一张纸条看了看,说道:“老仵作有个口诀,‘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请问纪大人,如果一具尸体腐烂多日,上面长满蛆虫,该如何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呢。”
纪婵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验尸手法。
此口诀表述的是尸体现象,可做参考,但不绝对。
她说道:“尸体腐败最早从腹部开始,在春秋时节,四五个时辰后就有腐败现象了,夏天更早,冬天则晚一些,跟温度和湿度有关。”
“尸体腐烂后,会有苍蝇产卵。要判断腐烂多日的尸体死亡时间,要结合季节研究蛆虫的生长情况,就像现在,蝇卵十四天左右发育成蛆,再过十四天左右就能破茧成蝇,留下茧壳。”
在这个时代,知道苍蝇的确切生长过程的人可不多。
有人质疑数据的真实性,却拿不出反驳的证据来,只能在下面议论纷纷。
纪婵笑道:“诸位,没什么好争论的,回去拿块肉养几天就知道了,届时欢迎你来国子监纠错。”
教室里静了静。
司岂和左言相视一笑。
没错。
如果不信,就请拿出不信的证据来。
没有证据就长篇大论,跟泼妇骂街有何区别?
那人继续发问:“如果蛆变成苍蝇飞走了呢?”
纪婵道:“苍蝇飞走了,还有蛆壳在。如果你说会有一茬又一茬的苍蝇生出来,仍然无法判断的话,那我要告诉你,时间再久一些,尸体就呈现白骨化了。”
“春秋时节,暴露在外的成人尸体白骨化,需要三十五到四十五天左右,小儿和新生儿更快。”
“为什么小儿和新生儿更快?”那人又追问。
有人笑道:“这还用问吗,老母猪肉难煮,小乳猪烤烤就熟了。”
其他人怒道:“够了啊,这什么比方,日后还让不让人吃肉了。”
“哈哈哈哈……”众人又大笑起来。
待笑声渐渐平息后,又有一人站了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请纪大人赐教。”
纪婵道:“请讲。”
那人道:“都说银针可试毒,然而有一死者明明落崖而死,又为何银针变色呢?”
这是个好问题。
银针试毒,有毒则银针变黑,如此试出来的是硫化物。
这个时代的砒霜的纯度差,里面含有少量硫化物。
硫化物与银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一层硫化银,银针就变黑了。
其实跟砒霜没关系。
尸体没毒,却验出有毒,往往是尸体腐败产生硫化氢,致使银针变黑。
纪婵说道:“落崖而死,想必发现时已经腐败了。诸位须知,致使银针变色的不仅仅是毒物,还有尸体的腐败气味。这种气味对身体有害,对银针也会产生影响。如果这位大人感兴趣,日后发现这样的尸体时,我可以……”
男人脸色一变,摆手道:“不,不可以,算了,在下只是随便问问。”
纪婵笑了笑,什么随便问问,分明是来出难题的。
“还有问题吗?”她负手而立,行止洒脱,唇角勾起的自信一直都在。
“纪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讲这幅图,我等又不行医,就像刚刚这样讲讲验尸就好了嘛。”一个青年人笑嘻嘻地问道。
纪婵挑了挑眉,“这位大人,不会走就想跑,可是会摔跤的哟。”
“比如之前我经手的一桩案子。死者死于心脏病,死后被分尸。如果不懂人体器官的正常形态,仵作就会误以为此人死于谋杀。再比如,你的马车行走在大街上,一个行人忽然在旁边倒下了,之后你的马车压了上去,如果懂我即将讲的这些,你可能就不会因此遭到污蔑。”
“这……”那人无言以对,倒也豪爽,一拱手,“纪大人言之有理,是我狭隘了。”
纪婵正色道:“仵作是替死者伸冤、伸张国法正义的关键一环,应该力求少出错或不出错。不然,要么死者冤死,要么活人冤死,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想来都不希望发生这等惨事。”
“诸位可以看不起仵作,但千万不要因此小瞧了仵作所做的一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验尸是一门极为严谨的科学。”
“言之有理。”
“皇上让纪大人开这么一门课,着实圣明。”
“确实确实。”
……
“科学是什么?”有人扬声问道。
又穿帮了。
纪婵心里一沉,看向司岂,后者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勉强一笑,“科学,嗯……科学就是符合规律的,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更替一样的规律。”
司岂点点头。
他不必再欺骗自己,可以确认了——纪婵掌握的东西,应该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她以仵作这个职业为荣。
她绝对不是纪婵。
即便原来的纪婵改掉了那些浮躁、虚荣、算计的小缺点,也不会发生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司岂感觉心脏处狠狠疼了一下。
原来纪婵真的死了,就死在那个夜里。
听说陈榕夫妇去归元寺是为求子,想来也是因果报应吧——就算纪婵死于自杀,也与他们陈家有脱不开的干系。
若有机会,还该教训那对母女一二才是。
他定定地看着纪婵,她在归元寺放过陈榕是因为律法,那么如果有机会,她会不会为真正的纪婵报仇?
罢了罢了,那件事他也有责任,由他一并处理就好,又何必指望她?
更何况她带着孩子,与陈家对上既没有胜算可言,还会连累孩子……
司岂思忖着,纪婵已经开始讲课了,教鞭指点着挂图侃侃而谈。
在这个时代,除学习针灸的大夫们,老百姓对人体的了解普遍很少,纪婵的这堂课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一时无法直视某些器官,却又对纪婵讲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课堂里讲的热闹,外面偷听的人也听得认真。
胖墩儿明明没有窗户高,却非要跟纪祎学,塌着腰扑在墙皮上。
他歪着头,得意洋洋地问纪祎:“小舅舅,我娘厉害吧?”
纪祎当然与有荣焉,重重点头,“姐姐厉害得很!”
然而,只有纪祎夸,胖墩儿得不到满足,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闫先生,“闫先生,我娘厉害不厉害?”
闫先生摸摸胖墩儿的小脑袋,真心实意地说道:“着实厉害,内容精深,语言诙谐,通俗易懂,你母亲是有大智慧的人。”
胖墩儿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插着水桶腰就要放声大笑,却被反应机敏的纪祎一把捂住了嘴。
“嘘……”
胖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挪开纪祎的手,“小舅舅我不笑了。闫先生,学生的肚子蹲饿啦,我请你吃烧鸡可好?马记烧鸡最好吃啦!”
闫先生不舍看了看窗户,但在这里待久了也确实不合适。
“走吧。”他带着一大一小离开窗下,朝院门走了过去。
才出门,就见三个男子迎面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容貌娇美的少年说道:“表妹,四表哥,这样真的行吗,三表哥也在里面,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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