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七章 奈何桥上一步三回头
  于是当地政府就按照老太太说的方法,毁了那恶棍的铜乌龟,然后乱棍打死。果然这次他再也没有复活,半个月以后验尸,尸体奇臭无比,整个腐烂掉了……
  “爷爷的意思是这个铜乌龟原来是那个恶棍的?”我惊诧道。
  “是不是就不太清楚了。”妈妈说。
  “怎么之前没听爷爷说过呢?”我问道。
  “你爷爷说,他也是才知道铜乌龟背后的故事。前几天他和炎爹聊天的时候,有一个突然造访的年轻人跟他说的。”
  “狐狸?”我脱口而出。炎爹和爷爷深夜交谈时听到敲门声的情景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什么?”妈妈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没什么。”我瞄了桌上的铜乌龟一眼。它似乎又朝前挪动了一点点,但是它为什么还要回头看呢?我突然想起一个葬礼上听见女道士唱的孝歌来:“奈何桥上走,一步三回头……”
  也许,那代表了失去躯壳的魂魄依依不舍却又必须离去的心情吧……
  “那个年轻人还说,铜乌龟之前是全密封的,是衙门的人将它的鼻孔打通的。这样魂魄虽然能够暂居,但是不能长久。就像烟一样,会慢慢飘散。”
  我走到铜乌龟面前,摸了摸它的鼻孔,感叹道:“原来是这样。”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郊区,将铜乌龟“放生”在一条小河里。它向水深处沉下去,就像它自己要往下面游一样。但是那扭着的头仿佛依依不舍。我在岸边向它挥手作别。
  之后,我偶尔会梦见乌龟回到了我的房间,趴在之前待过的桌子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怪异事件发生。我想,也许是我放走了它,它才不会像纠缠炎爹和那个收破烂的那样纠缠我吧。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底,关于清明的诡异故事或者幽默笑话偶尔还有人提起,但是越来越少了。想着外出旅游的同事开始盼望五一劳动节的小长假了。
  我以往的五一劳动节和十一国庆节都基本不回家,从去辽宁上大学开始就这样。一点时间都在路上劳累奔波,实际待在家里的时间没多少。与其这样,还不如过年的时候拖延几天回京。
  可是这次五一我决定回去一趟。
  妈妈说五一刚好洪家段的舅爷满八十大寿。舅爷是外婆的哥哥,他跟外婆的命运大相径庭。舅爷七十多岁的时候还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走路落地有声。外婆却不幸患上重病,早早撒手归天。
  舅爷的大寿本不用我去,我爸妈去就行了。但是妈妈还说,舅爷打算同一天将住了一辈子的老屋拆掉。那老屋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舅爷和外婆在里面出生,在里面长大。
  舅爷的儿孙早盖了新楼房,要从老屋里将舅爷接出来,舅爷一直不肯,今年却突然开了窍似的答应了,还说什么自己活到八十死掉算是寿归正寝了,老屋一百多年了,这次拆掉也算寿归正寝。
  儿孙们说,那老屋让它自生自灭得了,何必拆掉呢,费时费力的。
  舅爷说,只要我看见它,我就还想住进去。
  儿孙们执拗不过,只好答应拆掉。
  我小时候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待在爷爷家,那时候外婆经常回娘家,顺便带着我。所以我对那间老屋有着比较深的记忆。这次回去,除了参加舅爷的大寿,也算是缅怀一下老屋和过去的时光,还有外婆。
  爷爷的上一辈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门当户对的外婆的上一辈自然也是势力不容小觑的家族。
  爷爷的老屋是他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舅爷的老屋则不是。舅爷的老屋已经传了好几代,在还没有红砖和水泥的时代,那是非常气派的。甚至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洪家段还没有哪一户人家的房子可以比得上它。
  那完全是南方大户人家常用的建筑格局。仅堂屋就比一般人家的大五六倍,由于堂屋太大,不好架房梁,于是做成露天的“回”字环形,“回”字中央挖一口天井,用于蓄水排水。天井不深,不多不少刚好垒砌了十块青砖。
  有的人家为了炫耀财富或者势力,会建两个堂屋,挖两口天井,甚至有四个堂屋四口天井的。所以有时候询问人家的家境如何,不用问良田多少亩,用人多少个,只需要问问家里有几口天井就是了。在洞庭湖周围的人家,能建一个这样大的堂屋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就在这个老屋里发生过一件恐怖的事情。这也是舅爷的儿孙急着建新房搬出去的原因所在。可是舅爷对那件事情似乎毫不在意。恐惧对他们这代人来说,似乎很遥远。连生死都看淡了,还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爸爸说,发生那件恐怖事件的时候,我也在场。
  我说我没有记忆。
  爸爸笑说,你怎么会有记忆呢?当时你还在襁褓里,是你妈抱着你的。
  妈妈却说当时她并没有抱我。在抱没抱我这件事上,他们各执己见。在那件恐怖事件的细节上,他们也颇多分歧。
  爸爸说,细舅爷,也就是舅爷的老婆,就是在那个老屋里去世的。
  细舅爷去世的时候天气很不好,在她咽气之前,已经连着下了十多天的雨。雨细得像毛,倒不像是从天上降落下来的,而像是地面发了霉长出来的。老屋里的木门木窗木柜木桌都发出淡淡的霉味。似乎一切都在发霉。
  细舅爷睁开混浊的小眼睛,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叹息一声:“雨再这么落下去,我也要发霉了。”说完就咽气了。
  早围在床边的儿孙们立即哭成了一团。
  妈妈也特别伤心。妈妈是她这一辈里最年长的,舅爷的儿子女儿都叫我妈妈为“哥哥”,并不叫“姐姐”。这是细舅爷和舅爷定下的规矩。因为妈妈的奶奶是续弦,本来就对爷爷和妈妈不怎么好,加上她的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所以一直对妈妈不好。因此,细舅爷和舅爷干脆将妈妈当做男孩子看待,甚至叫他们的晚辈那样称呼。这也算是一种表达不满的方式。
  唯有舅爷没有哭,他面无表情地叫人帮忙将细舅爷抬到了堂屋,放在事先用长板凳架好的门板上。门板就挨着天井。
  当时,谁也不曾注意到天井南边的墙角落里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老鼠。
  舅爷特别讨厌老鼠,总是见了就要想方设法打死。没打着的话,就烧开水灌老鼠洞。放老鼠夹自然不用说,那是常备工具。
  就是那天,他也没有注意到那是一只白老鼠。他以为墙角长了白硝。
  潮湿了的青砖很容易长出白硝。
  爸爸说,年代久远的老屋不仅会长出白硝,还会长出其他看不见的东西……
  舅爷忽略了那只白毛老鼠还有一个原因。老鼠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们似乎懂得避让和得寸进尺。如果一户人家不怎么将老鼠当回事,老鼠就会在那户人家的地下楼上越聚越多,如果一户人家见了老鼠就赶尽杀绝,它们就会越来越少,甚至其他地方来的老鼠也绕着走。
  那个时代,一个村庄其实有两层,上层地面是人的村庄,下层地底是老鼠的村庄。人按家按户居住,老鼠循着人的房子按家按户居住。
  显然,住在舅爷家里的老鼠日子不好过。
  别人家的仓库、米袋经常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舅爷家在堂屋里撒米,过了两夜都不见得有老鼠敢来偷吃。
  细舅爷生前养过猫,可是猫都蹿到别人家里不肯回来了。
  所以舅爷忽略了那只白毛老鼠。
  细舅爷被众人抬到堂屋,刚盖上白布,一只猫就跑了进来,它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同一时刻,白毛老鼠也注意到了猫的存在。但它却没有像别的老鼠一样立即逃回老鼠洞里去,只是胆大地盯着猫,一动不动。
  此时,周围的人比较乱,有伏在门板边哭的,有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有交待丧事如何办的,有清理亡人物件准备烧掉的,只有爸爸插不上手帮忙,站在天井旁看着那猫和老鼠。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的老鼠,所以比较好奇。
  猫缓缓地一步一步靠近墙角,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大将风范。
  猫越靠近,那只老鼠就越没有地方可以逃窜。但是那只老鼠仍然直直地盯着猫,没有一点儿要逃跑的意思。
  爸爸说,他以为那只老鼠被吓傻了,所以等着束手就擒。
  猫走到了舅爷的脚下,停住了。它似乎也在思考对面的老鼠为什么不逃跑。难道是个陷阱?
  老鼠的冷静确实匪夷所思。
  但是猫没有迟疑多久就将身子弯成了一张弓,神思凝聚,即将做出最后一扑。
  紧张的氛围绷到了极限,爸爸在旁为那老鼠捏了一把汗。
  就在猫即将腾空而起的时候,老鼠突然发出一声“吱——”的声音,尖锐刺耳。
  它这一声刚起,门板上的细舅爷“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双手伸出做环抱状。屋里立刻炸开了锅。
  爷爷说,人死时有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猫鼠什么的冲了就会假复活,即平常说的诈尸。但是这一口气完全不能支撑起生命,只会让复活的尸体野兽般地乱追咬,直到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
  所以如果站在诈尸面前是特别危险的,因为它已经不认识人了,见什么就抱什么,抱住什么就咬什么。但诈尸的力气也就那么一下子。爷爷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手边有什么就抓什么,立即扔给诈尸,比如扫帚、扁担等。
  爷爷年轻时亲眼见过诈尸,当时他被人请去写“报亡灵书”,结果遇到了诈尸。他那时候还不懂这么多,跟其他人一样吓得四处乱跑。幸好那户人家门前有两个大柱子,诈尸从屋里追人追了出来,朝最近的一个人扑去,那人急忙躲到柱子后面。诈尸一下子抱住了柱子,不动了。
  诈尸一瞬间的力气很大,手指将柱子抓出十道血痕,十个指甲都破裂了。四五个壮汉也没能将它从柱子上拽下来。后来有人想办法将绳子分别套住四肢,硬生生将它扯了下来。
  细舅爷诈尸的时候,爷爷并不在旁边。但是差不多年纪的舅爷见多识广,知道应对办法。可是当时手边没有扫帚、扁担之类的东西,要去侧房去取显然已经来不及。舅爷来不及多想,抓起脚边的猫就朝细舅爷扔去。
  接着,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只白毛老鼠不慌不忙地从人们的脚下溜走了。
  因此,爸爸提及此事的时候,觉得那只老鼠是罪魁祸首,也是不祥之物,应该将它找到然后打死。
  妈妈不认同。她说诈尸肯定是猫引起的,猫有灵气,它扑向老鼠的时候无意间做出了类似跪拜的动作,这才导致诈尸的一幕出现。而后来它被扔给诈尸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前前后后都不关老鼠的事。
  我倾向于爸爸的说法。其一是因为白毛老鼠在地方少见。就算它天生长有一身干净的白毛,周围的环境也不允许它保持那么干净。其二是它面对天敌猫的时候出奇地冷静。这不是一般老鼠能够做到的。其三是诈尸后失去性命的是原本胸有成竹的猫。它似乎早就料到了结果,才会那么冷静。
  发生那件事情之后,舅爷的儿孙陆陆续续搬了出去。唯有舅爷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老屋里。他经常在阳光好的日子里搬一把椅子坐在天井旁边,懒洋洋地享受从“回”字中间洒下来的阳光。
  由于住的人少了,屋里的青苔渐渐多了起来,天井的青砖上,墙角边,门槛侧面,台阶上,甚至柜子与地面接触的地方,都披上了一层皮毛一般的绿色青苔。
  在往后的日子里,舅爷再没见过那只白毛老鼠。
  但是偶尔在老宅里借宿的亲戚私下议论,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见过它从房梁或者窗台上一掠而过。他们觉得白毛老鼠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它先吱吱叫,将睡着的人吵醒,然后故意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它好像不喜欢其他人住进这间老宅。
  舅爷除外。
  它跟舅爷,仿佛同是这间老屋的主人。
  他们俩在这里相安无事地共处了许多年。它不偷吃舅爷的粮食,不咬坏木质家具,不到处散落老鼠屎。也正是因为如此,舅爷才一直坚称家里没有老鼠。
  一天晚上,舅爷在睡梦中被人吵醒。
  舅爷起床去开门,看见好几个同村的人打着手电筒到处乱照。舅爷问怎么回事。
  同村的人说,刚才一个身穿白长褂的人偷东西,被人发现,他们是一路追到这里来的,并问舅爷有没有看到值得怀疑的人。
  舅爷说没有。
  同村的人说,不可能。那个偷东西的人走到这里就不见了。
  舅爷再次说没有见到。
  同来的一个人突然喊道,大家快看,地上有血迹,肯定是被我刚才用镰刀划破了皮流的血。他肯定没走远。
  大家立即将所有的手电筒都照向同一个地方,果然看见几滴鲜艳的血。最后一滴血落在老宅的门槛上。
  但是舅爷仍然坚称没有看见身穿长白褂的人。他说,我关着门呢,他想进也进不来啊。你们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快去其他地方找吧。
  某年秋收,有人在稻田的草垛下发现了一个特别大的老鼠窝,里面一只大母鼠带着一窝还没长毛的小老鼠。那人将大老鼠小老鼠都抓住,用钉子钉住老鼠的尾巴,然后浇上煤油,点燃,看一只只老鼠在“吱吱”的惨叫声中被烧死。
  不久有人半夜看见一个身穿长白褂的人蹲在那块稻田里烧纸,号天啕地地哭泣。那人心想,村里也没有人过世啊,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几天之后,抓老鼠的那个人家里失火了,一家人都葬身火海,没留下一个活口。
  后来检查现场的人说很可能是老鼠咬坏了电线,将他家楼上的干枯稻草引燃了。
  舅爷因为坚信自己家里没有老鼠,对这些事情置若罔闻。
  炎爹听闻那些事情之后,劝爷爷去洪家段说说舅爷,让舅爷搬出老宅。炎爹说,老鼠是离不开人的,要偷人的粮食存活,要偷人的衣物暖和地洞。如果人离开了,老鼠也活不下去。
  爷爷说,他子女都劝不走,我劝他怎么会听?
  可是舅爷有一次差点儿就从老宅里搬出来了。
  村里有一个女孩在结婚前突然发病,胡言乱语。家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请了好几个医生也没能将女孩的病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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