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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节

  白天里要假扮人浑水摸鱼,其实不太容易。比如这奉舟将军。先前奉舟将军经过我面前时,我曾留意他的个子,比我高了许多,另外,声音也厚实。
  所以我总喜欢在晚上动手。有夜色掩护,可以模糊常人对身形的辨识,也可借饮酒之类的装疯,掩盖声音一样。
  我看了看周围,瞥见卧榻前放着一双靴子,比我的尺寸大许多,塞些布垫高无妨。至于声音,只有吃那让声音变粗药了。说实话,我讨厌吃药,因为用过之后喉咙总会几日不舒服。但眼下乃必要之时,也只好忍耐。
  希望这个奉舟将军果真是豫章王面前的红人,莫辜负我这一番心意。
  “……将军,”少顷,我听那主簿压低声音,“大王昨日曾说,此战之后,要将将军留在扬州?”
  “正是。”
  “如此说来,大王必有重用。”主簿道,“论亲疏,论才能,放眼国中,有几人可与将军比肩?说不定,大王要令将军统领扬州水师……”
  “不可妄言。”奉舟将军一摆手,打断道,“许都督率浔阳水师投效大王,此役居功至伟。大王有意将他任为扬州水师都督,统领伏波浔阳二营。”
  主簿忙道:“便是如此,大王也必不会亏待了将军,做个扬州太守也不在话下……”
  我听着他们说的这些话,觉得有些好笑。扬州城现在还望不见,他们就已经在为事后分赃打起了算盘。
  不过这番话语,也让我心定了些。若这主簿奉承的是实情,那么我假扮成奉舟将军,接近豫章王身边则更为便捷。
  我希望这两人再多说些,最好能将我想知道的事通通说清楚。
  然而这两人实在是无聊且磨蹭。那主簿虽然还咳个不停,却不妨碍他罗里吧嗦地说奉承话,奉舟将军也似乎颇为受用,全然不嫌烦。
  我无所事事,忽而瞥见不远处的案上放着些书卷,其中一份打开了半边,似乎是地图。
  看那两人一时没有动弹的意思,我壮起胆来,小心地走过去,将那地图拿起来。
  只见那是一张扬州的城防图。各处城门、兵营、官署、街道、里坊都画了出来,连何处有多少军士驻守也标明了出来。
  我早已笃定这船上的人要去攻打扬州,看到这样的图并不意外。不过这图做得十分精确,绝非寻常将官可用。由此看来,这位奉舟将军倒果真是个要紧的人物,并非来混虚职的纨绔。
  地图旁边,有一卷绢书,我继续拿起来看。
  这位奉舟将军的用物不错,绢书的用料颇是讲究,绝非一般士人用得起。
  就是本事看来还是欠缺了些。
  绢书上上面写着一篇赋,看墨迹,还是新的。字里行间都是为豫章王歌功颂德的言语,书法算得端正,但这文采着实平庸,看着教人肉麻得很。若是敢拿给公子看,必定会遭受当面退还的羞辱。
  不过引起我兴趣的,是最后的落款,写着陆伯鸿。
  姓陆。我看着这名字,忽而觉得有些意思。
  “……大王里外都离不开将军,将军劳心劳力,当真辛苦。”屏风外,那主簿还在一边咳嗽一边不遗余力地说着奉承话。
  奉舟将军道:“扬州乃南北要冲,且钱粮充裕。得了这肥肉,莫说整个南方,便是问鼎中原也不在话下,辛苦些自是值得。”
  “今日之事若成,大功有将军的一半。若无将军妙计,劝降了浔阳营,只怕大王要拿下扬州还须得一番苦战。”
  “此言差矣。”奉舟将军道,“此计首功当属陈王。若非他慢待浔阳营将士,积怨已久,我等亦无处插手。再说,大王乃我姑夫,我不帮他,却去帮谁。”
  主簿笑道:“将军此言甚是。”
  我听着,愣了愣。这奉舟将军管豫章王叫姑父,那么他大约是陆班那边的子侄了。陆班与陆融不愧是一家兄弟,偷偷摸摸暗中勾结之类的功夫全然不输彼此,若无我和公子插手,陆融这盘是输定了。
  “你咳得这般要紧,还是少说些。”那奉舟将军似乎终于察觉了属官的不适,开口道。
  主簿道:“不过受了些风寒,不妨事,将军勿虑……”
  正说着话,这时,又有人进来,禀道:“将军,大王请将军再过去一趟,有要事商议。”
  奉舟将军应了一声。
  我心道不好。这奉舟将军一旦离开,便不知何时再回来。当下之计,恐怕退而求其次,干脆将这两人一并放倒……
  “怪事。”奉舟将军忽而道。
  “将军何事?”主簿问。
  “我昨日为大王作了一赋,本想今日献与大王助阵,不知放去了何处。”他一边在案上翻着一边说,有些不耐烦,“哼,这案上怎这般凌乱……”
  主簿忙道:“将军不必忙碌,可先去见大王,待小人将那赋找出来,再去呈与将军便是。”
  我正想将药粉掷出屏风前,听得这话,停住,再瞥向那案上的绢书,心中一动。
  奉舟将军道:“如此也好。”说罢,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舱门掩上,室中只剩下了主簿一人。
  他当真尽心,在案上四处翻找了一遍,似乎找不到。好一会,他似终于想到了后室,从案前站起身,往屏风后面走来。
  我即刻从怀中摸出尺素,将刀刃无声地出鞘。
  未几,那身影转过了屏风。
  照面之时,他看到我,果然惊了一下。不过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一瞬之间,已经一手将他掣住,一手将尺素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他即刻浑身僵直。
  “还请主簿听话。”我他耳边低声道,“我这匕首吹发可断,若手抖一下,可要对不住。”
  他果真不敢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何人?你要做甚?”
  我笑了笑:“不做甚,不过想与主簿打听些事。主簿姓甚名谁,尊上何人,出身何地,所辖何事,如何与豫章王来到了扬州,还请一一告知。”
  一个时辰之后,我已经打扮成了主簿的模样,手里捧着那卷绢书,一边咳着嗽,一边走出去。
  门外的守卫看到我,忙行礼:“主簿。”
  我点头,又用力咳了一下,哑着嗓子说:“将军方才有令,除了我和将军,这室中不许别人入内。”
  那守卫连声应了,看着我,讨好地笑:“主簿这喉咙要不要紧?可要小人去找些蜂蜜水来?”
  我摆摆手,自顾离开。
  这位奉舟将军的主簿,是豫章国人士,名叫陈志。此人身形不高,也不太胖,我假扮他并不费事。
  当然,我原本想假扮的是奉舟都尉。但他运气甚好,被叫走了,我无奈之下,只得选这陈志。
  不过选陈志也有大好处。他身高与我厢房,且这风寒咳嗽恰是时候,我可以假装嗓子哑了,蒙混过关。
  果然,路上,我又遇到几个将官,如法炮制,皆无人怀疑。
  方才,陈志在我的逼问下,供出了好些事。
  那奉舟将军,名陆濛,字伯鸿,父亲是陆班的弟弟陆匀,豫章王后是他的姑母。此人本是在浔阳县所在的庐江郡中为官,与浔阳营都督许纬私交甚好。此番浔阳营倒戈豫章国,便是陆濛做说客的功劳。故而豫章王对这个侄子颇为赞赏,将他任为奉舟将军,随他北上出征扬州。
  据陈志说,这些楼船,小可载千伍人以上,大则可载三千人,加起来约有四万人。其中豫章国人马两万,浔阳营人马两万。当下这艘楼船,名曰镇南,是浔阳水师主舰。豫章王就在镇南之上,而浔阳营都督许纬乘坐另一艘楼船,名曰翊风,紧随其后。
  第280章 奉舟将军(下)
  “豫章王不是正与长沙王交战么?”我说, “他领着大军来打扬州,长沙国怎么办?”
  “此战本就是声东击西之计。”陈志道,“长沙王前番狠败了一场,坚守不出,大王即暗地抽兵来了扬州。”
  我了然。
  豫章王这番行动,确实大胆,将陈王和长沙王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想见, 就算长沙王发现了豫章王撤兵, 重新占了安成郡, 豫章王也不亏。与扬州比起来, 安成郡乃至豫章国都不值一提。
  我又问清了些细节以及豫章王所在,就下药让他睡了过去,放到卧榻上,用被子裹上。
  走出去的时候,只见天上浓云蔽日, 已经是午后光景。
  这楼船有五层,豫章王的起居和议事之处都在顶层。
  如前天晚上我对公子所说的那样,找到豫章王之后, 我是要好好跟他谈一谈前景之事,将他说服。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这说服的办法,有些小小的差别。
  我那时说,豫章王感激我当年救了他一场,为了报答, 他许诺我将来若是求助,他必定答应。
  这当然是我胡侃时的鬼扯。豫章王当年被我用手段戏耍了一通,恼怒还来不及,怎会对我许什么般海誓山盟。
  故而我要将他说服,仍是要用上祖传的伎俩,千言万语,有时远不及威逼利诱好用。豫章王知道我的本事,也甚是爱惜性命,就算扬州千好万好,我这般以理服人,他也不会不听。
  陈志在这船上显然颇有些脸面,我一路沿着楼梯走上去,不曾遇到阻碍。
  五层上甚为宽敞,迎面可见一处议事堂,匾额上题着威风凛凛的“镇南”二字。堂上人影绰绰,大约是在议事,奉舟将军陆濛应当也在其中。
  不过我并不真的要来找他。
  我既然要对豫章王下手,自然要等人少些才好行事,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等他们议事散了,我拿这绢书作托辞去见豫章王,便可顺水推舟照计划行事。
  这楼船很大,我悠然地踱了开去,打算趁他们还在议事之时,将上下通道以及各处出口打探清楚,以便计议后路。
  当我行至船头之时,忽然,听得一些喧闹之声。
  “让开让开!”有人喝令道,前方几个闲走的军士连忙让开。
  只见一个将官从船头匆匆走来,似乎急得很。我也连忙让到一旁,擦身而过之时,我瞥见那将官手中拿着一支箭,上面绑着着绢书。
  最为显眼的,是那绢书上插着的一根鸟羽。
  “何事?”看着那将官快步朝楼上跑去,有军士小声打听道。
  “我也不知,好像是方才有船过来,射上来一封羽檄。”
  “羽檄?甚羽檄?”
  “啧,我怎知……”
  我听着,心中忽而升起些紧迫的预感。
  羽檄乃军中紧急军情所用,这般时候来了羽檄,必是与扬州有关。
  我不再逗留,随即跟着那将官往楼上而去。
  陈志平日跟着奉舟将军亦步亦趋,自然在议事堂的卫士面前也甚为脸熟。我往堂上走,卫士并未盘问,让我径自入内。
  堂上三面见光,颇是明亮。
  才入内,我就瞥见了身穿金甲,坐在上首的豫章王。
  跟三年前比起来,他似乎老了些,不过仍然精神得很。只不过这次,他成了率领大军围城的人,而那个打算坏人好事的仍然是我。
  堂上的气氛似乎颇是活跃,数十大小将官分坐下首,众星拱月一般。有人正在热切讨论着大军杀到扬州之后,可在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打开城门之类的畅想,引得周围的人或附议或大笑,颇是热闹。
  豫章王却颇是安静。
  他正看着手上的绢书,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支箭和鸟羽,显然,这就是方才的羽檄。
  我仔细地观察他面上神色,只见并无波澜,眼睛紧盯着绢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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