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55.
范阳洲跟卫高朗说了一下情况,对方长舒一口气,道:“那也就放心了。”
范阳洲听到他那边一阵呼呼的嘈杂声,便问:“你在哪?”
卫高朗笑笑,“我在开车呢,在g334上,可能天亮能到你们那儿。”
范阳洲皱皱眉,天色已经很晚了,没想到卫高朗居然要开夜车过来,他这种没有向导的退役哨兵,本来是越少奔波,越少接触陌生环境,越减少情绪波动越好,外界对他们他们过于敏锐的五感来说危机四伏,会大大增加神游症发作的可能性。“你自己多注意安全,保证休息,备好向导素。半夜交通情况不复杂,可以设定自动驾驶的。”
卫高朗哈哈一笑,道:“好。”
他看来是真的对于江蓝在范阳洲那儿放下心了,转而去问范阳洲自己的事情,“你和叶矜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阳洲苦笑,“有点机缘巧合,不过也有我故意的成分在。”
时隔多年,大家仿佛改头换面,处在不同的世界里,历经坎坷,终于能轻松提起这些从前显得太过沉重的话题。
“当初叶矜是怎么跟你提离婚啊,因为杜云杉?”卫高朗问。
范阳洲道:“其实,离婚是我先提的。可能是最开始就不适合,总觉得生活会越过越习惯,结果是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卫高朗感叹,“不会吧,我见你俩挺般配的啊,又不吵架,又不打架,小日子不是挺滋润的。”
范阳洲笑笑,“都是表面。你应该来看看现在的叶矜,那才叫滋润。”
卫高朗道:“敢情是你拖累了人家?”
范阳洲道:“所以离婚也没什么可懊恼的。”
虽然范阳洲与人为善,谁都挑不出一点错处,可惜偏偏能说上心里话的人只有卫高朗一个。也许是因为别人眼中的他太完美,显露出一丝颓唐的气息,都仿佛是金箔剥离显露出下面虫蛀腐朽而凹凸不平的木材,让人幻想破灭。在那种惊讶而失望的表情下,范阳洲觉得自己有点罪大恶极,于是那些会让听者不开心的事情,从此绝口不提。
“那现在是怎么办?重新开始?”
范阳洲的笑意有一种淡淡的无奈,“我哪还有这个资格。原本刚刚和他重逢的时候,是有些冲动,以为他过得不好,害怕他受委屈,想要弥补他。可是后来发现,他已经很圆满了。”
残缺不全的人原来是他自己。
卫高朗叹了一口气,道:“诶……你也别……别太自责了。”
范阳洲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完完全全是为了我自己。”
范阳洲什么时候为过自己?
卫高朗愣了一下,悠悠道:“你能这样想,其实挺好的。”
他打完电话,江蓝还是跟着叶矜到他屋里睡了。明明叶矜才是那个把他差点掐晕的人,江蓝却偏偏对他还稍有松懈,对待自己,简直就是深仇大恨一般。范阳洲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也从未有在哪个地方亏待过江蓝。
呃,卸掉下巴那件事,没准吓坏他了,好吧。
他本来还要坚持让江蓝留在他这里,说到底,麻烦是他招惹来的,和叶矜没关系。江蓝就算成了卫高朗的亲故,他依旧是个不确定的危险分子,叶矜身边还有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况且,哨兵保护向导,向导也能克制哨兵,两个向导就没这个问题,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方便。
叶矜眼皮子都没抬,道:“江蓝一巴掌可能可以掀翻你。”
范阳洲无言以对。
叶矜把江蓝带进屋,对方差点被脚下的一个发动机零件绊倒,叶矜回头说:“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你要看不过去就自己整理。”
江蓝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叶矜把小初抱回房间里,这时候小初已经睡饱了,精神头足得很,趴在栏杆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去铺床,想要爸爸陪他玩儿。本来他本能地觉得那个陌生的大哥哥有些可怕,可是爸爸一点儿也不害怕,非但不害怕,还像是训自己一样训这个大哥哥。这让他稍微有了点同病相怜感。大白忠心耿耿地跟在小主人后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江蓝。
叶矜去储物室拿毛毯,江蓝站在客厅中央,一回头,正好对上小初好奇满满的眼神。
小初立刻吓得低下了头,半晌才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地说:“蓝蓝哥哥,要不要一起玩?”他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自己最喜欢的红色三角形的磁力积木,踮着脚,胳膊越过栏杆,要塞进江蓝手里。
江蓝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小初抬头看他,“蓝蓝哥哥不喜欢吗?”
江蓝摇摇头。
“是不喜欢吗?”小初耷拉下眉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没有。”江蓝张张嘴,终于说话了,他发觉自己的回答过于简略,恐怕会招致对方第三次询问,他补充道,“没有不喜欢。”
叶矜抱着毛毯走过来,道:“哟,玩着呢。”
他挥挥手,那个儿童房的小栏杆自动下降开启了。他推了推江蓝的后背,“玩去吧。”
小初拍手欢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蓝硬着头皮走进那摆满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儿童房,天花板上贴着星星和银河,在夜里发着微微的淡光,仿佛在徐徐流动。四面随意堆砌着各种毛绒布偶和他见都没见过,也说不出名字的色彩鲜艳的儿童玩具。最多的是鸟类。
小初扑过来拉住他的一只手,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城堡哦。”
虽然并不像是那些他在公共频道上看到的,统一着色,甜美而精致的儿童样板房,然后这个杂乱而有点稀奇古怪的房间,堆砌着亲和的味道。它们能一秒钟让看到它们的人相信,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孩子,一定被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地宠爱着。
他有点手足无措起来,站在那些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物品中央,全身灰扑扑,带着雨水干透的腥味,就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