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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路人甲 第46节

  她很想多了解一些这时代土著们对未来的想象,这对她这本小说的创立也有一定的帮助。
  其实早在十五年前,梁启超大大就发表了一篇名叫《新□□记》的政治小说,畅想未来六十年后的中国是如何的富强壮大,期间又经过怎样的历史变革,可惜文中全是海市蜃楼般的□□上国梦和枯燥乏味的政治观点阐述,而且只出了五回便无疾而终,不过对当时的人来说却是颇值得鉴赏和借鉴的,此后又催生出了《世界末日记》、《月球殖民地》、《新纪元》等等仿文的出现,很是开拓了一番时下人们的视野和想象力。
  可对些时人眼中的奇文,对冬秀来说未免就有点小儿科了,他们的眼界毕竟受时代发展所限,即便是空想,也脱不了时代的桎梏,这些未来小说里无一不是选择了儒家文化中“以德服人”、“仁义礼智信”那一套来替代了最闪亮的新社会和新科技点,对百年后真正的现代化国家认识存在严重的局限性。
  还不如冬秀在书店觅得的一本三十年前一名名叫贝勒弥的美国作家发表的名为《百年一觉》的小说对她的启发大,这篇小说的译名叫做《回头看记略》,直到现在还能在有些报纸上看到它的连载呢,无论国外还是国内,都极受知识分子的喜爱,它还与《巴黎茶花女遗事》和《华生包探案》并列为最受欢迎、最具影响力的外文小说。
  小说内容其实很简单,讲的是一位主人公在1887年被催眠,到了2000年被唤醒,随后被人带领着参观新世界,有了各种新奇的见识和奇幻的经历,比起华国的未来文,这篇小说一来胜在设定新奇,故事新颖,二来文中出现了大量关于未来科技、福利、教育、医疗等方面的畅想,实在叫人耳目一新。
  但其实若以冬秀这个真正的未来人来看,这未免过于幼稚,想象很美好,却完全不真实,没有任何依据甚至逻辑可言,太过乌托邦了。
  胡竞之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读书那会儿我想着咱们华国定能知耻而后勇,奋起直追,赶超列强,恢复□□上国的无上地位;留学那会儿,民国成立了,我想着华国未来必定能通过一系列变革而迎来新生,将来如美国一般强大、自由、民主;现在嘛,我只能想象着未来一二十年的华国会是怎样的更坏,实在不知道它将来会如何了。”
  哎,小哥,不要这么悲观嘛,未来还是很美好的。
  不过说起来,华国这几年的情形的确是越发严峻了,各路军阀已然正式登场开始一场别出生命的混战表演,自袁世凯死后,那真是总统轮流做,明年不知落谁家,今天还是黎元洪,后天便成冯国璋,眨眨眼又变了徐世昌,简直教人眼花缭乱。
  之后又有北伐战争、抗日战争、十年内战等,等着把华国百姓们虐得体无完肤,期间又还有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跑出来找存在感,全世界都乱成了一锅粥,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嗯,这么算一算,未来何止一二十年不好过,起码是三十年内都不见好了哇。
  如果冬秀也是不知道未来的人,恐怕比胡竞之还要悲观呢。
  哎,摸摸头,不要愁。
  “那你呢,你对我们国家的未来又有什么想法?”
  胡竞之好笑的把她的手从自己头上抓下来握在手心里,他可从没想到自己能有与妻子谈论这种家国大事的时候,像她们这样的太太们,不都是更关心哪家首饰更别致,哪样服饰更摩登,甚至今天菜价涨了,李家媳妇新生了个孩子这样的琐事么。
  不过冬秀姐总是能屡屡叫他感到惊异的,好多言论和观点都是别具一格,叫人耳目一新,而且细想过后总是叫人十分叹服。
  “哦,未来的人们极度重女轻男,真正的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每对夫妻结婚前都有多次自由恋爱的经验,婚前同居也是很正常的,晚婚、不婚、丁克同样很正常,婚后男人上交所有收入,由妻子掌管经济大权,男人们都以气管炎为荣……”
  “等等,气管炎是什么典故?”
  “妻管严呀!”冬秀比划给他看。
  “哦,未来女子的地位竟会如此高?”胡竞之失笑,他可从没发现自己妻子竟然是个十足的女权主义者呢。
  哎,就知道他不会信。
  “那这些都是你对未来的灵感?”胡竞之抖着手里的稿纸问她。
  “对呀,我打算写一篇关于我对未来想法的文,你觉得怎么样?”
  胡竞之自然是举双手赞同的,对于妻子能有这样的想法,做这样进步的事,他是感到很自豪的。
  “我认识许多的报社编辑,你尽管写,到时候我请人给你看看!”
  或许他还可以自费给她做成成书,也叫她高兴高兴,同时也鼓励她继续学习,不断进步。
  “老爷太太,洗澡水放好啦!”带弟适时过来叫他们。
  于是胡竞之便去浴室泡澡,冬秀则赶紧带着王妈和崔有粮把炕上的桌椅挪下来。
  第77章 出轨
  胡竞之回来的时间十分赶巧,第二天北京城便迎来了初雪。
  初雪这个词,听着很是诗意有情调,现代人脑海里瞬间想起的可能是炸鸡和啤酒,可北京的初雪却伴随着凛冽的寒气和嘶嚎的北风,只能使人叫苦不迭。
  自这天起,冬秀算是长在炕上了。
  看着每日天还昏暗难明的时候便准时起床去上班的胡竞之,冬秀都不由得对他报以万分同情和敬佩。
  幸而再过几个星期,学校也要放假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一起赖床了。
  哎,她真是堕落了,居然连区区严寒都抵抗不了。
  到底还是从炕上爬起来,裹着她的大棉袄二棉裤到书桌前继续找灵感。
  自屋里烧起了炕,燃起了火盆子,她和胡竞之就不约而同把各自的书桌都搬到卧室里来了,各自占据着窗前一端,倒也分外和谐。
  这天,她正起草大纲,试图把自己前段时候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灵感给串联起来,形成主人公在新世纪的生活轨迹,正写得起劲入迷呢,王妈撩开厚重的门帘进来了。
  “太太,周太太来了。”
  因冬秀特意嘱咐过了,平日里这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更不会随便进出他们这间屋子,动他们的东西。
  她还没从自己那脑中的世界里出来,因此迷糊的随口问道:“哦,周老太太来做什么?”
  “不是周老太太,是大太太!”王妈有些疑惑,又有些兴奋的重复道。
  这大太太居然会一个人过来串门,真是稀哉奇哉,怎么想也不像是她会干的事啊。
  冬秀闻言也有些惊奇,实话实说,这大太太跟她也就是个面儿情,虽见过几次面,却连话也没讲过两句的,只是比陌生人稍强一点而已。
  现在她居然独自过来找她,不是陪着周老太太一起?
  冬秀便是想破脑子也实在不知道她过来是有什么事,便是有事,这种天气也可以派家里雇佣过来啊,还犯得着亲自过来?
  “现在在哪呢?”
  “客厅呢,我刚给沏了碗八宝热茶,又搬了个火盆过去。”
  冬秀本想把人请到这间暖烘烘的屋子里来的,可想到两人毕竟不太熟,那大太太看着又是有些死板守规矩的,倒不好叫她来这私人的地方,免得人家以为她不尊重呢。
  只得又把头发挽起来,换了家常衣裳出去见客。
  一出房门,便被凛冽的寒气扑了满身满脸,瞬间从仪态端庄的当家太太,变成了缩脖袖手的村头刘老根。
  幸而客房就在隔壁,紧走两步也就到了,要不然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向这严冬低头,立马又折返回去。
  周大太太一如既往,气质和衣着十分统一,看了就让人觉得灰扑扑、阴沉沉的,眼神却似乎有种别样的激切,配上这有些阴暗的室内环境,瞬间就让她联想到了丧父失子后热衷于求神拜佛的祥林嫂,回光返照一般,于死灰枯木中迸发出一两点鬼火,叫人心惊。
  冬秀强自寒暄了几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便有些尴尬,索性直接问明来意:“您今儿过来是?”
  ……
  沉默,能叫人窒息的沉默在房内蔓延开来,冬秀和王妈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反观对面的周大太太,却是稳如泰山,一片淡定的品着那杯八宝茶,活像在做什么美食鉴赏,一点也没有造成这种境况的始作俑者的自觉。
  最后还是王妈机灵了一把,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果然,待室内只剩她们两人了,周大太太这才悠然的搁下手中的茶碗,酝酿了一番,终于开口道:“前几个月,我家大先生和你家胡先生一道南下出差了。”
  “对啊,前几天才回来。”冬秀迫不及待的接口,憋了半天总算能正常交流了,她可要做好捧哏,务必不使场面再度尬起来。
  “其中有个关于胡先生的故事,不知道你晓不晓得。”
  冬秀愣了愣,关于胡竞之的故事?难道是他给她买了许多礼物,而且频繁通信,因而被同事打趣笑话的故事?这个胡竞之倒是十分得意的与她讲过。
  “听说胡先生在那边看上了个女学生,两人都已同行同卧共处一室了!”
  大太太利落的对冬秀放出终极大招,倒真把冬秀给炸得愣怔住了。
  “我并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您是从哪听说的?”冬秀很快反应过来,继而恢复了平静,别的不说,她对胡竞之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现今社会,男人和女人一块儿工作、交谈、出游都是很正常的,并不是什么大事。”
  周大太太却十分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是在自欺欺人,不肯面对现实,继而肯定的对她说道:“昨儿我们大先生在家里请客,都是当时同去的先生们,他们都知道这件事,还说胡先生已然做好了要回来同你离婚的打算了。”
  冬秀真有些哭笑不得了,不提其他,就凭她女人的第六感,她便能确认这是子虚乌有的事。
  不过,现在的重点倒不是胡竞之到底出轨了没有,而是大太太来告知她这件事的用意。
  就她们这几近于无的交情,和这位大太太本身的性格,怎么想也不会是她圣母心和正义感发作了,想要帮她一把吧。
  “真是没有的事儿,不过还是感谢您特地过来告诉我一声。”
  “如果是真的呢,那你打算怎么办?”
  哎,她有这功夫跟她在这里探讨丈夫出轨的问题,还不如回去研究小说大纲呢,好容易今儿思绪清晰,灵感不断。
  “那就如他所愿,离婚呗!”冬秀敷衍着回答。
  却不料她突然激动起来:“那怎么行,咱们女人怎么能离婚呢,丈夫就是咱们的天,天塌了还能活吗?”
  这还是冬秀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音说话呢,搞得她都有些紧张起来。
  实话说,这位大太太长相有些抱歉,脸长而干瘦,眉眼又狭小细长,有失女子的柔和圆润,她的额头又生得极大,发际线也极高,偏还把不多的头发一股脑服服帖帖梳向脑后,打远处一瞧,倒活似个中年谢顶的干瘪老头。
  这可不是冬秀刻薄,实在这位大太太的打扮太过会暴露自己的缺点,又一直沉默抑郁跟个幽灵一般,这会儿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就好似颗万年古树,突然成了精张牙舞爪起来,很有几分狰狞怕人。
  “那,那要怎么办?”冬秀无奈,只得顺着她说。
  大太太见她脸上闪过凄惶之色(雾,那是被你吓得),果然满意了,教导她说:“自然是要主动帮他把那位姑娘纳进门来啊,这样你才能保住自己正室的地位。”
  冬秀简直黑人问号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跳到宅斗争宠那一挂去了?
  “名分就是咱们女人这辈子最大的依靠,要是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那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便是死了也给娘家人脸上抹黑了,你主动把她纳进来,那是你贤惠,胡先生也要感激你的,将来那姑娘生了孩子也能叫你一声娘,多好呢!”
  冬秀继续蒙逼,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索性这时候也不需要她开口,那大太太好似平日里憋得狠了,这会儿很有长篇大论给她灌输女德经的架势。
  我是谁,我在那,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你还年轻,不知道没有孩子的苦楚,”大太太想到自己,突然就落下泪来,“我们大先生如今都已是不惑之龄了,却膝下空虚,没个一儿半女,这都是我的罪过,将来我死了也没脸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我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不贤德之人,也想过要给他纳一房妾室回来好传宗接代,可他就是不同意,非说现今社会已经不准纳妾了,这于他名声有碍!”
  大太太擦擦自己的眼泪,和蔼的拉起冬秀的手:“好妹妹,我们大先生与你家先生一样,都是在学堂教书的,等你把那位姑娘纳进门,想必我们先生也就没有顾虑了,我也就能再给他寻摸一个可心会生养的姑娘回来,这对咱们来说可都是大喜事啊?”
  冬秀听到这里,才算知道这女人破天荒的过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了,只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这种女人真可怕啊,不是她耍的那些小心机可怕,而是她那被封建礼教浸染了个透,随时都会沁出毒液的思想。
  记得以前胡竞之与她聊到那位大周先生的婚姻时,她还出于对女性和弱者的怜悯,对这位被丈夫冷落的大太太感到同情呢,现在想来,她真是大错特错啊,这个女人固然值得同情,可在这桩婚姻中,最痛苦的却是那位大先生,假如她是这位大先生,恐怕一天都无法忍受这位大太太带给他的窒息和憋屈。
  这位大先生却既没有不管不顾的离婚,也没有另找红颜知己,宁愿自己孑然一身,血脉断绝,也依然坚守着俗世的道德规范和自己心中的坚持与信念,实在值得人敬佩和尊敬。
  只是太委屈了。
  这位大太太果然就是勒住他咽喉的一条枷锁,使他不得自由,关键这枷锁还没法取下,势必一生都要束缚住他,怎能不叫人绝望。
  那些被抛弃的妻子们固然可怜,可那些被婚姻禁锢的丈夫们也未必比她们好过。
  冬秀强忍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冷着脸喊王妈进来送客。
  王妈一进门便瞧见那周大太太期期艾艾脸上尚有泪痕,而自家太太一身冷肃,紧板着张脸。
  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太太这个样子呢,也不知这周大太太怎么惹了她们家太太,叫这样好性儿的人都发火了。
  当下也不敢多问,半扶半拉的把还想说些什么的周大太太给送了出去。
  冬秀实在气闷不过,看见桌上那碗剩下的八宝茶,气更不顺了,一把抓起来狠狠往地上摔去。
  “哗啦~”一声脆响,把刚出门的王妈和周大太太都吓了一跳。
  王妈心里叫苦不迭,主家的心情那就是她们下人的晴雨表,老爷太太高兴了,下面的人才好过。
  这周大太太怕不是个瘟神吧,自己整天苦着张脸,叫人看了不舒服,现在还惹得她们家都不平静起来,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太太这般,只希望不要波及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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