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坤卢山之会（四）
这场名动整个咸安城的棋会，在持续了整整三天之后，终于还是结束了。
以范梧的胜出而结束。
十位顶尖国手，全都败在了范梧手下。最惨的一位，未至收官，便被屠了大龙。
棋坛上，以棋力高低分为一至九段。能够参加这场棋会的十位国手，自然都是强九段的顶尖人物。然而这些人，却无一例外，全都输给了范梧，输的没有任何可以推卸的地方。
范十段之名，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咸安城。
这个结果，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自然是出乎意料。但对于极少数知道范梧身份师承的人，却并不感到意外。
棋会结束后，很快便有人将这十局棋的对局过程，记录成谱。最终，由那位主持这场棋会的三皇子离景平，亲手写下‘当湖十局’四字作为棋谱名字以后，这场棋会，算是彻底结束了。
当然，棋会虽然结束，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场棋会带来的后续影响，却远没有结束。
在这场棋会之前，范梧这个名字，在咸安城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直到这场棋会之后，才算横空出世。很多京城的大世家，自然要对其另眼相看，想要交好这位范十段。不过，这些大世家却全都晚了一步。因为在这场棋会之后，主持棋会的三皇子离景平，已经率先对其发出了邀请。
“看来，这位范十段，以后会是定王殿下的座上宾了。”
三皇子离景平，早在数年前便已经封王，有了独自开府的资格。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离景平显然都比那些大世家，更有资格让范梧追随。毕竟，这位如今可是被朝野上下，公认为是即将成为太子殿下的人啊！
之所以还没有被封为太子，不过是因为他还没进过太元仙府，没有得到仙器传承而已。但这件事，对于皇帝陛下的亲子而言，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这位范十段其他方面的才学如何？人品又如何？若只是在手谈一事上有所裨益，那些大势力倒也不会太过在意。但若是其思虑至深，智谋更胜棋力的话，那就绝不一样了。
那样的人，绝对有着顶尖谋士的潜力。等到将来离景平登基以后，势必要在朝堂最高处，占据一席之地了。
“年轻真好啊！”
连续三日因为朝政琐事去而复返，今日终于看到了这场棋会落幕的次辅大人余福，不知为何，在看到范梧走向那位准太子殿下的时候，忽然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在他身边，毅王爷离祚不经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单以寿元而论，他和余福，还都能活很久很久，如今也就只算是人到中年而已。
所谓传承，大概就是指年轻人去接老一辈的班，老一辈去接更老一辈的班，如此而已。很多年以前，余福，离祚，以及已经过去的前首辅李砚山，也曾是这样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余福忽然在想，当年他们的老师，在看待他们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过，就在两位朝堂大佬心生感慨的时候，有人快步上前，走向了刚刚在棋会上大获全胜的读书人。
此人上前之后，只是说了一句话：“我叫孙康。”
孙康。
一个名字，代表了很多很多的身份。
比如，京城四大家族当中孙家的族人，比如孙家当代在朝中官位最高之人，比如如今大离麾下的天机术第一人，比如咸安城的钦天院院首。
再比如，那位如今被称作是天下第一魔头的开山大弟子！
范梧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也是十分意外。不过，让他心有所动的，并不是此人前面的那几个身份，而是最后一个身份。
“范梧，见过大师兄。”
堂堂钦天院院首，当今大离第一天机士孙康，坦然受之。
“老师还好吗？”
这位出身京城孙家、如今的大离第一天机士，似乎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和那位老人的师徒关系，更不在乎当下周围还有很多离都重臣在旁。仿佛只是想问，就这么问了。
“不知道。”范梧摇了摇头，说道：“他让我来离都之后，自己就离开了，没说去哪里。”
孙康点了点头。
“这些年，老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提起过我吗？”
范梧略微沉吟片刻，而后答道：“提过两次，一次说我有个大师兄，叫孙康，在咸安城做了钦天院的院首。另一次，是在教授我天机术的时候，觉得我太笨了学不会，骂了我一句‘你怎么比孙康那个蠢货还笨？脑子坏掉了？就不能灵光点转个弯？将死之人，救他作甚？’其他还有几次，我觉得老头子隐约指的是你，但不确定。”
范梧的这番话，可谓是开门见山到了极致。此话一出，周围很多听到这句话的大佬，顿时呆若木鸡。
如今大离的第一天机士，居然也会被人骂做蠢货？
反倒是孙康，听到这番话后，若有所思。片刻后，孙康忽然眼前一亮。
“将死之人，救他作甚？”孙康哈哈大笑道：“我终于明白，老师当年为何会舍弃我。”
“因势利导，趁势而为，以猛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老师的办法。老师当年做完的事情，我竟然过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不过啊，我这个做学生的，也有自己的坚持啊！”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之智也！”
孙康说完这些后，转身大踏步离去，继而说道：“从今天开始，不管你在咸安城做什么，都无需顾忌，事后自然有我这个师兄替你擦屁股。当然，若是你表现的太蠢，我也不介意替老师清理门户。”
“我很想看看，在老师眼里，更聪明的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我期待你日后有一天，能够和我做过一场，试试谁的手段更强！”
在场众人，没人能想明白，这位孙院首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梧则沉默不语。
……
坤卢山，抚仙顶，随着那道空间门户大开，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即将公布的这个结果，将会直接决定整个修真界未来的走向。
不过，几位圣地掌门，加上皇帝陛下，皆是无悲无喜，脸色平静，很难看出他们到底讨论出了什么结果。
而且，看他们当下的意思，似乎也没人打算说明的样子。
几位修真界地位至高的存在，各自走回了自己的阵营。
“既然谈的部分结束了，是不是可以开始打的部分了？”
在几位掌门和皇帝陛下各自回到各自的阵营后，两剑山那边，忽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是那位天下第二，有着疯子剑圣之称的顾飞鱼。
随着顾飞鱼这句话出口，抚仙顶上，气氛顿时肃杀了起来。
“既然大家难得齐聚于此，若是不能较量一下，大家估计也不会甘心。”在顾飞鱼说完之后，大离皇帝陛下离祚，同样笑着开口道：“只是今天这个场合，实在也不方便让各位倾力一战 。各位可否给我一个面子，来一场只拼各自大道的道战？这一战，朕也很想看看。”
皇帝陛下的这番说辞，其实很耐人寻味。先是用了一个我字，然后才是以朕字相称。
以我字自代，说明皇帝陛下不愿以大离皇帝的身份，强压众人。而后面的那个朕字，恐怕就是在提醒大家，他作为天下共主的身份了。
大离皇帝陛下，于天地是有一定权柄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称之为人皇。只要是修者，想向皇帝陛下动手的话，都会迅速丢失自身气数，被天地所针对。
顾飞鱼微微皱眉。但很快，这位两剑山当代最强之人，点了点头。
“既然陛下开口了，顾某自然要给陛下这个面子。比拼各自大道高低，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说完这些之后，顾飞鱼不顾那位两剑山掌门的示意，排众而出。同时对那位两剑山掌门说道：“师兄，这次我和你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拦不住我。”
这位天下第二，果真……有点疯啊！
在场众人，见到这一幕后，心中感想各有不同。那位两剑山的掌门，自然是长叹一声，同时脸色无比难看。身为两剑山的掌门，整个天下敢如此不给他面子，而且还让他无可奈何的，大概也只有顾飞鱼一个人了。换做其他人，哪怕是皇帝陛下，他至少还能做点反击，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可对于顾飞鱼，他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调动两剑山的太白剑，直接强行镇压他吧？
要真是那样的话，估计两剑山也就离分裂不远了。
至于其他人嘛，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传闻这位顾飞鱼，极情于剑，对其他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哪怕是两剑山的掌门，作为他的师兄想让他出手，往往也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行。
“今日我想打四个。”
顾飞鱼排众而出，走到最前方，然后忽然转头看向天玄宗这边，笑道：“九烈，你第一个，可以吗？”
“好！”
九烈真君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只是淡然点了点头。然后，这位穿的像个老乞丐一样的老人，缓步上前。
天下第二，对天下第十？
卫易狠狠咽了口吐沫，心情无比的紧张。
抛却仙器不算，九烈真君无疑是当今天下最强的一个了。不过，在卫易眼里，这位老人的形象，却更倾向于和蔼可亲。虽说当初卫易第一次渡天劫被己方伏杀，还有后来叶朝归渡返虚大劫的时候，这位老人都曾出手。但是，对于老人到底有多强，卫易仍是没有太过直观的感受。
“九烈，说实话，我很瞧不起你。”
顾飞鱼抱剑而立，很郑重的说道：“你本不应该这么强。只不过那场云莽天灾之后，你是天玄宗唯一活着的纯阳修士，天玄宗的血色气运，自然只能推你向前，硬生生给你推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相比之前的素满山，你真的差了很多。神魂一道很强，但作为当今天下神魂一道最强的你，真的让我很不满意。”
这位疯子剑圣的话，虽然有些折辱九烈真君的意味，但大家都明白，其实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试试便知。”
对此，九烈真君似乎没有任何怒意，只是平静道：“如果是生死之战，我必输，但你我都会死。”
“好。”
顾飞鱼也不再多说什么，或许对于这位疯子剑圣而言，言语远不如自己手里的剑更有说服力。顾飞鱼缓缓抽剑，同时，九烈真君伸开双臂，像是在作拥抱状。
下一刻，抚仙顶上，顿生异象。
九烈真君原地巍然不动。但在其身边，却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出现。
有人持剑而立；有人虚空画符；有人做仰天怒吼状；有光头和尚沉思；有人半靠在巨石畔，瞧着二郎腿，像是哼唱着某段歌谣；有人做一步踏出状，身边隐隐有天雷环绕……
很快，在九烈真君身旁，就出现了百人千人，仿若无穷无尽一般。
而当在场的众人，看清这些显化出来的‘人’的相貌时，一个个心情复杂。
这些‘人’皆是被九烈真君，以自己的观想神通，重新显化出来的。这亦是神魂道修者最有名的能力之一。九烈真君观想出来的这些人，皆是他一生当中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世间最绝顶的存在。有修者，也有妖族。甚至于在这其中，顾飞鱼还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还有很多人，是在场众人的前辈甚至师父，早已故去。
“人死如灯灭，他们死了，就证明他们不行。”
顾飞鱼踏出一步，一剑挥出。这一刻，在卫易的感知当中，天地仿佛全都变成了剑，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用剑来表达。
“成仙并非唯一的标准。在我心里，这是他们各自最为风流的一刻。他们是历史，他们也是未来。抛却历史上几位前辈仙尊，所有人都注定要死。但是，他们的意志，却可以由后人继承。”
“落叶成泥，可以成为滋养下一代的土壤。”
随着顾飞鱼一剑落下，九烈真君身旁的人形开始一个个消失退散。
最终，顾飞鱼一剑之后，九烈真君身旁所有人影全部消失不见。
但是，他自己却还站在那里，一步未退。
往者已逝，今人犹在。
但那些故去的人，他们的故事，却仍然还在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