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自小崔国公府给他请了不知多少个夫子,有名望、学识皆过人的大儒,有为人正派、治学严谨的翰林郎。
  可无论是大儒还是学士,谁也不能做崔九儿的夫子超过三个月。原因都是崔九儿实在是太不好学、太玩劣了。夫子授课时,他偷懒不听打瞌睡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屡屡捉弄于夫子。
  经常有这样的状况发生,有老夫子讲了半天的课累了,中午的时候靠在窗边打个盹,崔九儿便能蹑手蹑脚地过去,然后悄悄给夫子的脸上画一只大王八。
  下午浑然不觉的老夫子顶着一脸王八墨团去讲课,刚进书室一帮陪崔九儿一块读书的小子们帮笑了前仰后合,待夫子明白过来,提着戒尺追上来的时,众人已在崔九儿的带领下作鸟兽散了。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啊!”老夫子气得花白头发一根要竖了起来,凭崔国公如此好言相劝,如何提高酬金诚心相留,老夫子一概听不进去,背着手跺着脚,吹着胡子告辞而去。
  不管崔国公开出怎样优厚的条件,找来怎样厉害的夫子,崔九儿就有办法让夫子们信心满满而来,垂头丧气而去。因此,几年过去了,崔九儿还只是精略读过几本四书,那字也写的是歪歪扭扭不成形。
  几番折腾之后,崔国公实在是拿崔九儿没办法,便也淡了让他读书的念头,再加上高句丽屡犯边境,近段时期更是变本加厉,高句丽狠心野心,意图不轨之意昭然而揭。
  皇帝陛急诏崔国公入朝商量对策。两月之前,崔国公便领皇命带领崔家儿郎赶赴边境青州,只留下了崔九儿和一帮下人在国公府。
  崔国公临走之时千叮嘱万叮嘱,要崔九儿乖乖守在府里,不能到跑出去闯祸。崔九儿果然是听了崔国公的话,极少出王府大门,只是这两月都快将整个国公府给掀了个底朝天,伺候的下人们更是苦不堪言。
  老管家眼见九公子将国公府折腾了遍,接下来肯定是在府里是呆不住的。若是九公子要出府闹腾可怎么得了?
  老管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写信给江南的三公子,向三公子如实禀报了九公子的种种情形,期望三公子能抽空回京。没想到三公子接到信后真的赶了回来,这下老管家及一众国公府下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府中众人皆开颜了,可崔九儿这会可就不高兴了,刚才三哥说什么来着,这黑衣冰块是江南书院的夫子?
  崔九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本来对这个戴着面具,功夫不凡的黑衣人很是好奇,这会一听他是个夫子,心里一阵恶寒,早就没有好奇的兴致。
  他一把扯住崔毓之的袖子,挑着一双眉就问:“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3章 生来多妩媚
  崔毓之被崔九儿气冲冲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他看一眼一脸郁闷的崔九儿,又看了看一旁边长身玉立却是冷清清的颜先生,突然间就明白过来崔九儿为什么生气了。
  “哈哈哈,小九,你莫不是以为颜先生是我从江南给你请的夫子?”崔毓之突然大笑着道。
  难道不是吗?一脸疑惑地看向崔毓之。
  “颜先生是我极力相邀来京城游玩的,不是来做你夫子的。再说,颜先生学识过人,在江南无人不晓,颜先生字长倾,素有江南独秀,颜氏长倾的美名,想做他学生的人不计其数,小九这般顽劣,怕是难以入得先生的法眼啊!”
  崔毓之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崔九儿脸上的表情,期待着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激愤之色来。
  哪知道崔九儿不仅没有一丝激愤之色,反而拍着胸口,喜笑颜开道:“三哥说得极是,九儿真是过虑了,颜先生高才之人自然是收取天姿聪颖的学生,像崔九这样的,有爹爹给我请的那些夫子教教就够了啊!”
  “可是,爹爹请的那些夫子不是都被小九气跑了吗?”崔毓之拧着眉头道。
  一旁的颜长倾似乎也看出了崔毓之的意思,他上前一点对崔毓之道:“毓之说的对,令弟这样的,确实入不了我的眼。”
  什么?这个黑冰块说话竟如此直接?崔九儿不禁有些怒了,我自己贬低自己没事,可你这个冰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九儿一摞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崔毓之眼见他要炸毛,赶紧扯住他,然后对一旁的管家道:“林伯,快带这位颜先生去清风苑住下。”
  “颜先生,请先去安歇,毓之安顿好后再过去先生住处。”崔毓之又对着颜长倾道。
  管家林伯答应一声,躬身为颜长倾带路,颜长倾对崔毓之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拂长袖,转身随着林伯入了府。
  “三哥,你竟让这个冰块住到清风苑?”崔九儿很是惊讶的问道,清风苑在与自己住的月华园仅有一墙之隔,是国公府一处清幽雅致的所在,也是三哥最喜欢的地方,竟然让这个冷冰冰的颜长倾住进去了。
  “小九,不可唤颜先生冰块。颜先生义薄云天,是我在江南的大恩人。你不可怠慢于他。”崔毓之道。
  崔九儿很不服气还待开口,崔毓之牵住他的手,将他带往一辆马车前,然后指着那马车道:“小九,你难道不想看看三哥这次给你从江南淘了什么好玩意儿吗?”
  崔九儿一看果然眼睛发亮,这么大一辆车,该装多少好东西啊!崔九儿欢呼一声,用力掀开的马车上的车帘,一头就扎了进去,立刻将“夫子”、“先生”的都抛之脑后了。
  入府之后,三公子崔毓之吩咐管家安顿好从江南带回的马队之后,便又匆匆出去了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进宫面见圣上。
  到了午膳过后,崔毓之才从宫里回来。回府后招集了几位管家去了书房,向他们大略了解了一下府里近期的状况。
  崔毓之发现崔九儿虽是顽皮不上进,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府里的用度帐目倒还是清楚的,各处门上也没出现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
  崔国公府只有长子崔默之成了亲,崔默之年纪轻轻就凭着战功被封了左卫将军,派驻云州,成了一员戍守边疆的大将。崔默之的妻子婚后不久也随着丈夫一起去了云州。因此偌大国公府,只有崔九儿一个少主子,倒也是难为他了。
  崔毓之合上了府里的帐目,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挥手让各处管家们退了出去,只留下林伯吩咐了一番。
  夜色渐浓,一轮明月挂上了枝头,给幽静的清风苑洒下了一片清辉。清风苑心悦池旁边的石桌旁,迎面坐着两个身影。
  一个着天青长衫,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儒雅洒脱,正是崔毓之。对面的那一个只看见背影,宽肩蜂腰,一身合体的黑色宽袖长衫,腰带紧束,坐姿挺秀,墨发披散着,这背影让人感觉有神秘里透着几份旖旎之感。
  崔九儿趴在清风苑的墙头,一边欣赏着那背影,一边心里暗暗赞道,这黑冰块倒生得一副好身材,只可惜这会看不到他的正脸。
  崔九儿知道自己三哥今晚在清风苑设宴招待颜长倾,他原本是没兴趣的,可是晚膳时,他听见外间的两个小丫鬟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崔九儿侧耳一听,便听见那两个小丫头正在议论府来新来的那个颜先生。
  “我猜,那个颜先生肯定是个美男子。”一个声音道。
  “我看不像,要是美男子还用戴个面具吗?依我看,肯定生得丑,不敢以真面示人。”另一个小丫头道。
  “怎么可能?你没看到他那双眼睛吗?多好看呀,我才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怦怦跳呢……”先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还伴着一阵羞涩的低笑声。
  “你这个丫头,好生皮厚!就算是生得好看些,能美得过咱家的九公子吗?”另一个又道。
  崔九儿听到这里,放下筷子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开口道:“小鹂儿说得对,小眉儿你也太没出息了,就那黑冰块的一双冷眼睛都把给你都看傻了?”
  两个正说得起劲的小丫头被崔九儿的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人赶紧向里屋看去。只见崔九儿正在门口看着她俩。
  他斜斜的靠在门口,汲着鞋,只松松挽了件月白色的外衫,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一张莹白如玉的脸上,眉如墨画,一双眼睛,如春水般波光流转,唇若涂脂,嘴角微扬,面上似笑非笑。
  两个丫鬟一看自家公子这副颠倒众生的模样,立时红了脸,心里如小鹿乱跳起来。
  这两人虽是伺侯崔九儿有几年了,九公子的模样早已烂熟于心。可是每回一见着九公子那张脸,两人都要忍不住脸红耳热,这两年年岁渐长,慢慢知晓了男女之事,更是暗藏着一份女儿家的心事,脸红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了。
  穿一身豆绿衫的小眉儿一听崔九儿说她“好没出息”,心想自己刚才仰慕颜先生的话都被九公子听见了,这会儿肠子都悔断了。她又是急又是羞,嗫嚅了半天,只喊了声“九公子”,便低着头不吭声了。
  崔九儿慢慢出了门,又慢慢踱到小眉儿的身边,然后伸出一手,托起了小眉儿的下巴来,小眉儿生得一双黛眉,两只细长的眼睛,小而挺直的鼻,樱唇红艳,是个娇俏的小美人。
  其实不止小眉儿,一旁的小鹂儿,还有一块伺候的小蓝、小紫,包括外院的小狸、小虎,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厮,月华园清一色都是标致清秀的人物。
  国公府上下谁都知道九公子天生就是个爱美的。不仅吃的、穿的、用的讲究华美,身边伺候的,更是要挑那眉清目秀、齐整可人的,用九公子的话说是“我瞧着身边的人都是好看的,自然也就赏心悦目、心情欢畅了。”
  小眉儿精致小巧的下巴被崔九儿担在手中,顿时更是羞不可待,这几年虽是贴身伺候九公子,可九公子从来未与让她们真正亲近过。
  九公子一向有洁癖,一应近身私密的伺侯都不用她们,而是自己亲历亲为。因此像今天这样的靠近还是第一次,也难怪小眉儿羞得话都不会说了。
  “小眉儿长大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崔九儿看一眼小眉儿艳若桃瓣的脸蛋,松开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九公子,小眉儿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小眉儿绝不离开公子……”小眉儿听着崔九儿的叹息声,突然间就慌了神,不自觉间就将心里的话一古脑儿给喊了出来。
  崔九儿一听愣在了原地,一旁的小鹂儿却是爆出了一阵大笑声,一边笑一边指着小眉儿道:“小眉儿,你越来越不知羞了,说什么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那可得要做上公子的房里人才行!”
  小眉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出来呀?她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崔九儿,只见对方似乎在愣神,一双眼睛正看着她,似乎在思索她刚才这句话的含义。
  小眉儿恨不得咬断自己不受控制的舌头,一旁的小鹂儿已是笑弯了腰,还用手擦着眼角笑也来的泪花,小眉儿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她双手捂住脸,一跺脚,飞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这个丫头,这么一副扭捏样子为的哪般?”崔九儿指着小眉儿妖娆的背影问道。
  “九公子,您的晚膳还没用完呢,赶紧回屋再用些。”小鹂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上前掀起门帘请崔九儿进了屋。
  “小鹂儿,你说今日府里来的那个颜先生会不会真的生得一副好模样?”用完膳之后,崔九儿一边在面盆里净手,一边问正在收拾的小鹂儿。
  “依小鹂儿看呀,任那颜先生生得再好,也比不过九公子您。”小鹂儿信誓旦旦道。
  小鹂儿收拾好端着碗碟出了门,崔九儿也去到园子外面的莲池旁散步消食,才走了几步,抬眼便见隔壁清风苑有一帮伺候的下人退了出来。
  崔九儿心念一动,这是三哥在清风苑设宴招待那个黑冰块,既是设宴,必是要饮酒品菜肴的,可戴着面具是饮不了酒,吃不了菜的。崔九儿想到此,好奇心又起,他“嘿嘿”笑了两声之后朝清风苑方向而去。
  第4章 惊艳如玉颜
  片刻功夫之后,清风苑的墙头上便多了一个趴着的身影。崔九儿一脸兴奋而来,这会儿却是有些懊恼,因为就跟算好了他会来看偷看一样,那个颜先生居然背对着崔九儿。
  这样崔九便只能看得见一个背影,虽然那背影挺秀好看又有什么用,他可是来看脸的。
  崔九儿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颜先生转过脸,便蔫蔫的没了兴趣,正准备扶着梯子滑下墙头。正抬腿间,忽然听得亭内的三哥好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崔九儿赶紧顿住脚,凝神听去。
  “颜先生,小九虽是顽劣,但皆因念他幼时失母,父亲大人和我等兄长们过于娇惯了所致。他其实并非您看到的胡闹不懂事,只是少了一位好夫子悉心教导罢了。若蒙先生不弃,收他做个学生,毓之定会感激不尽。”
  崔九儿听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好个三哥,白天还说什么颜先生是邀来京城游玩的,不是给我找的夫子,现在想来,白天那根本是激将之法。枉我还将三哥视为最亲厚之人,却原来和爹爹大哥他们一样,嫌弃自己,要找夫子来管束自己的。
  崔九儿想到此,更是怒火中烧不能抑止,他在墙上直起身子,也不管这墙离地也得近两丈高,就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幸好昨儿刚下过雨,下面还是松软的泥地,崔九儿好歹又学了一招半式的,落在地上倒是没伤着,只是动静有些大。
  崔毓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对面的颜先生倒是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他早就发觉墙头上有外人的气息,只是感觉那人气息不很平稳,分明不是个有内力之人。他也就懒得理会了。
  “是谁在那里?”崔毓之站起身子喝问道。
  崔九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正准备站起身子去质问三哥,可是地上的泥巴很是湿滑,崔九儿刚直起身子又滑倒在地上,卒不及防的他不禁“哎呀”了一声。
  崔毓之一听这声音竟是崔九儿,慌得他几大步就跑到了墙下,低头一看,果然是崔九儿抱着腿坐在泥地上。
  “小九,你怎么在这里?还从墙上跳下来?伤着了没有,快让三哥看看!”崔毓之又是意外又是担心,忙蹲下身子查看。
  听得三哥这紧张的声音,崔九儿的一腔怒火全变成了委屈,他抬起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将眼睛揉红,然后用委屈万分的声音道:“三哥,你还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若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三哥竟想将我卖了去!”
  “小九,你这话从何说起?三哥怎么就想卖了你,三哥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将你卖了去?”崔毓之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哥巴巴地从江南带回了那黑冰块,还要让他当我的夫子。你明明知道九儿最头疼夫子了,你这样做不就是卖了我?”崔九儿指着颜先生的背影嚷道。
  崔毓之一听哭笑不得,原来是为这事一时急了就跳了墙。他弯下腰,将崔九儿从地上抱了起来,也不管他身上的泥巴都沾到了自己的衫子上。
  崔毓之抱着崔九儿走到了池塘边的亭内,然后将他放在石桌边坐下,又掏出怀子的帕子替他擦手心的泥巴。
  “毓之,看来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令弟根本不屑当我的学生。”
  崔九儿刚坐下来,便听得桌边的颜长倾开口说话了,声音清澈而有磁性,却是透着漠然的气息。
  崔九儿一听这声音里隐含讥讽之意,他将头一抬,真待出言反唇相讥一句,可一眼看去,就看到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容,他顿时就忘记了说话。
  浅浅月光下,对面的男子,墨发散落肩头,面色如玉,长眉入鬓,长眉下的一双眸子,比起白天在面具下看到的,更加的深邃、幽远,令人一见便再难移开目光。挺直的鼻梁下,樱色薄唇微微上扬,正噙着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
  见了这五官似精雕细琢而成的俊美容颜,崔九儿顿时感觉自惭形秽起来,枉自己还一直以美男子自居,原来竟是坐井观天,眼前的这一位,比起自己来,不知要精致好看多少倍。
  崔九儿一向对美貌之人没有免疫力,这会儿早就将与他苦大仇深的“夫子”抛之脑后,他托着下巴,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颜先生,嘴里还嘀咕道:“美人哥哥,崔九儿这回甘拜下风。”
  “小九,你胡说什么?这还不快向颜先生赔不是!”崔毓之一见崔九儿犯个傻劲,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果然颜长倾一听崔九儿的话,将一双眸子微眯了起来,他自小生得貌美异常,自然也就迎来众多不轨之人的觊觎。他默默忍受,直到自己有了能力,将那些企图染指之人全都碾于脚下,化成了脚下的泥泞。
  虽是后来再没有人敢对他有什么企图,可是他还是最恨别人提他的样貌,一听什么“比女人美上万分”、“倾城绝美之颜”诸如此类的,任你是谁,他便要立时翻脸。
  再后来此类事情多了,更何况很多夸赞于他,是柔弱的女流之辈,让他既然不喜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为免麻烦,他便在外出时戴着面具。
  今日在国公府与崔毓之单独用膳,没有外人在,他自是取下了面具,却不想崔毓之那个玩劣不堪的幼弟居然趴在墙头偷窥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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