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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颂 第72节

  赵素看皇帝接了这书在手上,也凑眼看了看,只见是已经发了黄也起了毛边的两本书,看着不像是诗词歌赋的书,而像是关于整理钱币类的史记书册。这书生身上衣衫褴褛,面色菜黄,但这两本书却被他以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皇帝把书递回去:“这书是你的家当,这点银子于我们却不算什么。你保管好,等你前途安稳了,若有缘再送我不迟。”
  说完他翻身上马,率着众人拐上了驿道。
  “公子!”
  杜濂拿着书追了一段,许是体力微弱,最终还是落在赵素视野里,成为了一个小黑点。
  遇见饿倒的书生这种事,好像不是特别重要,一路上他们都在谈论屯营。出了寅三营地界,一行人顺路又去卯四营,这次皇帝进了营,四处巡察了一番之后才回城。
  赵素虽然对杜濂念念不忘,但她关注的角度大概也有点特殊,杜濂来自江南,一路奔波去过不少地方,前几天方青雪才找她说过陆太后要把花月会的范围,她挺想知道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到底花月会有没有造成预期中的影响。
  进城到了庆云侯府附近,赵隅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跟皇帝道:“天已正午,皇上既是微服出巡,可要前往臣的家中略作歇息?”
  按照正常惯例,从这儿回到乾清宫,再等午膳传来,想必都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皇帝私下也不是没到过庆云侯府,赵隅这才问了问。
  皇帝竟没多思虑,点头道:“带路。”
  一行人便都进了侯府,庆云侯不在,出来的是大伯父赵楠和四叔赵楹,在皇帝授意大家随意的情形下,主宾便皆轻车熟路地在赵楠带领下去了东边园子里的三荷斋就坐。
  三荷斋是两层的小楼,一层只有一间,进园子的工夫这里圆桌已经摆上了,茶水也沏了上来。
  “杜濂在明年科考之前肯定会去礼部衙门记名,你跟你伯父打声招呼,倘若查核杜濂情况属实,便把他户籍挂到京畿来。”坐下来端起杯子,皇帝这会儿倒提起张濂来。
  张怀似乎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勾首领了旨。
  户籍挂来京畿,杜濂就能在京畿继续熟受朝廷的福利。赵素倒不料皇帝还真惦记了一个穷书生。
  不过想想皇帝皇二代的身份,也不难理解。哪个皇二代不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世家盘踞上流社会已久,肯为天家着想的还好,就如张煜一般,能够贴民为皇帝分忧解难,自当重用。那些不愿服从的,就像何纵他们这样,虽然某些方面不免要倚重他们,总不能全让他们作了主吧?
  他们喝茶的当口,赵素被花想容拉走了。
  拐了个弯,到了葡萄架下,云想衣和小兰小菊都在这儿,一看到她们进来,大伙立刻都站起来了:“今日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姑娘您!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特意在街头找了个茶馆坐了坐,到处都是在说姑娘昨日被皇上抬举的事!姑娘,这下可再也不敢有人小瞧您了!”
  赵素没料到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来没当过风口上的猪,这么一听她就想到了“物极必反”一词。她说道:“我这劲头也下来了,也没觉得多么了不起了,以后还是悠着点吧,树大招风。”
  丫鬟们点头:“奴婢们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呢,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姑娘才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就行了。”
  赵素点头。
  抿一口茶,葡萄架后的宝瓶门外就进来个人,原来是大伯母邢氏屋里的丫鬟碧玉。碧玉未言先笑:“三姑娘在这儿呢,让奴婢好找。今儿出去玩可还尽兴?”
  “尽兴呢,”赵素点头,“是不是伯母有事找我?”
  碧玉简明说了来意:“早上陈女医来府里给姑娘们请平安脉,姑娘不在,我们太太说让姑娘明儿别出去,陈女医还会来。”
  赵素噢了一声,道:“那不必请她来了,明日我去当差,正好经过医馆,我自己去趟便是。”
  第125章 哨声
  目送走了碧玉,赵素回房更衣。
  三荷斋那边跟她不相干,她照享自己的福。只是还没往摇椅里躺下去,小菊就过来了:“姑娘,世子说让姑娘去厨下做几道菜,张公子听说姑娘厨艺绝佳,想要尝尝。”
  赵素奇了:“他听谁说我厨艺绝佳?”
  赵隅没这么憨吧?就算她厨艺过得去,他也不至于对外人这么夸。
  “皇上说的。”小菊道,“听世子遣来的人说,皇上刚才对姑娘的厨艺赞不绝口,还说让张公子有机会尝尝。张公子一听,可不就问世子了?”
  赵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到狗皇帝昨日叫她休沐也进宫做饭,眼下他这打的什么算盘她还看不出来吗?哪里是张怀要吃?根本就是他想奴役她!
  “我们姑娘如今真是风光了,连皇上都夸赞起来!”丫鬟好像完全没看到她脸上的晦气,仍自交握着双手高高兴兴地说:“姑娘今儿想做什么?水煮牛肉?还是炸猪血丸子?还是辣白菜章鱼寿司?奴婢这就去帮姑娘准备!”
  赵素瞄了眼她:“你知不知道皇上在奴役我?”
  “知道啊!”小菊眨巴眼,“就是猜到是皇上要吃,所以才高兴的!”
  “你就这么欢迎他?”
  小菊头一歪:“谁对我家姑娘好,奴婢就欢迎谁!皇上让姑娘进宫当侍卫,让余青萍没法儿找姑娘麻烦,还把姑娘从长乐宫救出来,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肯定姑娘的功劳,连姑娘做的饭皇上也夸个不停,就凭这个,奴婢觉得姑娘给皇上做十顿饭也不亏!”
  赵素风中凌乱。她光知道这些“好”,那可知道余青萍被撤职要找她麻烦,就是狗皇帝造成的?关进长乐宫他也是始作俑者?
  还有抬举她这事——与之相对她付出的代价是,她不但当着侍卫们社死,还把穿越的大秘密给交代了出去——
  小丫头片子,知道啥叫人间险恶吗?她在狗皇帝面前吃过的苦,受过的气,都够她受十年的了!
  ……当然,饭还是得做。
  半个时辰后她带着两个提着一对大食篮的婆子到了三荷斋。
  裴湛已经让赵隅安排府里别的子弟陪同吃饭,这边座中赵隅和张怀陪着,话题应该还围绕在朝事上,赵张二人的姿态神色还很端严,桌上摆着的菜也没有怎么动。
  皇帝单手支颐坐在上首,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灯光下眉目浅淡,似乎下一秒温暖如春有可能,秋霜逼人也有可能。
  “腌笋焖五花肉,藤椒鸡,卤鸭脖,还有一锅牛肉拉面。”
  赵素让下人把菜一样样摆上桌,最后把一锅捞好的拉面摆上,然后把炒好的青椒西红柿牛肉粒的码子也给摆上。“面要趁热吃,不然就粘了。”
  张怀目露惊疑,看看这些菜又看看赵素,谦谦君子的形象快要绷不住了。
  皇帝显然还没吃过拉面,见状把手放下去,盯着这面看起来。
  “来尝尝,这面极好吃!”赵隅已经顺手拿了只碗,熟络挑了几把面进去,然后舀上适量码子,搅拌均匀后递到了皇帝面前:“皇上请用!”
  皇帝看着他:“你之前已经吃过了?”
  赵隅看不透他什么意思,略顿道:“也只是偶尔。”
  皇帝挑眉,扫一眼赵素,举箸吃起来。
  毕竟这一提筷子就放不下来了……
  赵素看着他们埋头吃起来,正准备撤,忽然又侧起了耳朵。
  此时已经入夜,暮色浓浓笼罩着园子,月光还没爬上来,四面灯影之下,显得异常安恬。这样情况下,她隐约就听到了一道哨声,这哨声低沉而宛转,要不是没有变换音符,却要让人几疑是箫声了。
  这燕京繁华之地,就是风流!
  她脚步未停地离开了这儿,她还给裴湛留了一锅面和一盘藤椒鸡呢,难为他今日教她们放纸鸢,得犒劳犒劳他!
  而她没有看到的桌子这边,皇帝抬起了头,正循着哨声传来的方向扭转了脸。剩下的面条被他搁下了,手上的牙箸也没有往盘子里菜肴伸过去。
  “也不知是谁无聊,竟拿哨子当乐器吹。”
  赵隅早就听到了,但他并不以为意,看皇帝侧了首,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闲适,他才说道:“估摸是哪家的小孩子。”
  哨子吹出来的音符虽然不如箫声好听,但约摸也听得出是首小儿歌谣。
  皇帝仍侧首对着茫茫夜色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再吃了几块肉,就把牙箸彻底搁下来。
  “时候不早,回宫吧。”
  才吃了半碗面的张怀错愕中停下手,站起来。
  皇帝步出门槛,转身道:“你们不必送了,有裴湛和影卫在。”
  赵隅还想劝劝,但他已经大步往前院去了。
  裴湛由赵素陪着在吃饭。本来由府里子弟们陪着,大家还能说说笑笑,她带着菜一来,顿时一桌子全都只顾埋头吃喝了!
  皇帝要撤的消息一过来,裴湛风卷残云把面吃完,然后匆匆道别,追到了前院。
  君臣二人驾马在侯府所有人目送下上了街道,朝着北面缓行而去。
  裴湛没试过单独一个人伴皇帝夜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但皇帝踱着踱着,却在侯府的围墙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到最后,他竟然停在了夹巷口。
  裴湛不由出声:“皇上可是还有事忘了交代世子他们?”
  皇帝微一侧首,与他道:“你刚才可听到一段哨声?”
  裴湛先前与赵家的子弟们唠磕,且与花园隔得远,并没有留意到。他问:“不知皇上指的哨声,是自何而来?”
  皇帝默立片刻,也没有解释。
  随后他牵着马缰,继续前行。
  先前那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下的街道依旧有人来往,依托着这年头的太平,家家户户连熄灯的时间也比从前晚了些。
  一树石榴花探出路边矮墙,在昏黄灯光下,那抹夺目的艳红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在墙面上投下的影子,也就更加模糊浑浊了。
  在他们远去后的巷口阴影里,此时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一只玉哨被握在垂着的手上,莹莹地泛着光。
  第126章 她哪里及得上你?
  皇帝回到乾清宫,四喜来询问膳食,得知已经在侯府用过饭,便折身下去张罗茶水。
  皇帝在殿中央站着,片刻后半转过身,朝着御案走去,一顿翻找,从抽屉里取出个鹅蛋大小的陀螺来。他拿着走到窗下,顺势又枕着手,躺在罗汉床上。
  屋里亮堂堂,窗外反显有些暗。陀螺在他修长手指间转动,顺光的这一面,细小的划痕都显现出来,而背光的那面,却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
  赵素没忘记答应去陈女医那儿诊脉,早饭后特意提前了两刻钟出门,到了医馆。
  没想到这么早医馆里已经有了病人,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少妇坐在诊案一端,听陈女医述说病情。“确实是气血阻塞,先吃几个方子调调看。”
  “大夫,我只想听实话,我这身子,还有可能怀上吗?”
  少妇眉眼大气,薄施脂粉,身材高挑,穿着绸缎,钗环不多,但是手上一双玉镯莹润无瑕,与一双耳坠正好凑成一套,一看就不简单。原主在京城生活十五年,对这个年纪的妇人多少都有印象,但赵素却认不出她来。
  “你原先就怀上过,说明你不是天生体质亏虚,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陈女医如常温和,写了单子给她。
  少妇起身时的脸色还是不怎么轻松。赵素跟着坐上来,看她们去了柜台前,小声问陈女医道:“这是哪家的女眷?我怎么没见过?”
  陈女医探上她脉搏,也小声道:“是沧州过来的,我也没见过。”
  赵素果然回想起少妇口音略有异,便不再多问。再看方子的底单上,病患姓氏一栏写着个“邬”字,便知这定然是少妇的姓了。
  这姓邬的少妇抓完药便携扈从出来。赵素后脚刚好也出来。就见马车下一个婆子搀上了她,说道:“太太别急,总有办法可想的。实在不行,咱们便拿定主意过继一个在膝下,也不能让他们得了逞。”随后的声音隐在放下来的车帘里,——看来,这又是笔一地鸡毛的乱账。
  赵素上了街,跟同出来的花想容道:“你去湖州会馆看看,昨日我们遇见的那个姓杜的书生是否到来了?要是打听到,你就到东华门下让人传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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