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林水程报了地址,而后开始了等待。
  什么都不做,保持这个动作,只是等待。
  两个小时之后,他的门被敲了敲,林水程打起精神去开门,对方给他递来一个砖头似的快递盒:“制药公司的包裹,请签收。”
  林水程签收后拆了开来,里边是整整四十盒上市药品,淡绿色的小药丸。标签写着:建议服用:成人一日半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而后吞服了四颗,回到床上,等待着下一段睡眠的到来。
  想要睡觉的愿望压倒了他的一切理智。
  他在睡梦中清晰地知道,在他无法感知的部分,他的血液和神经中,5-ht1a、去甲肾上腺素、gaba、谷氨酸在合成、转运、发挥效用的过程里,都会被这种药物影响,他的皮质激素正在抑制大脑海马的神经元再生,而这种过程将会发生暂时性的逆转——为了他等待了两个星期的,安稳的睡眠。
  这种抗抑郁药物同时会带来剧烈的副作用,它阻断了多种与治疗作用无关的递质受体,他会变得比以前更加嗜睡,低血压,如果他运气好,甚至会在这种朦胧的状态中直接死去。
  下午两点,傅落银从花店中走出,把玫瑰塞进了粉色的樱花束中。
  两点半,他来到了林水程的房门外。
  “林水程。”
  傅落银轻轻敲门。
  里边没有回音。
  傅落银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来给你送请柬,你如果在里面的话,就出来拿一拿吧。如果有时间,还可以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开车过来了,我来接你回家。我不是有意过来打扰你,是因为你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复短信。”
  “如果暂时不想回去,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不要再跟那个姓韩的男人联系了,他不好,他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人,但是二十好几了依然什么成绩都没拿出来,只会在学校里搞这些小打小闹的主席,过家家游戏,他不适合你。”
  依然没有回音。
  “我等你到今晚十二点,林水程。”
  傅落银捧着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
  他英挺帅气,捧花站得笔直,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来来去去不少人,傅落银也没有变动,他真正像站军姿一样站立在那里,也仿佛是某种赌气般的较劲。
  从下午到黄昏,再从黄昏到晚上。
  傅落银进第八区的第一天,就和班上另外二十个学生一起被罚站军姿,一整晚。
  起因是教官训斥他们正步“踢得跟驴一样”,有个学生顶了句嘴,说“我们还没开始学正步”,结果换来了更严厉的呵斥:“没学过正步?初中高中的军训学哪儿去了?一群废物!”
  那天圆月高悬,教官一直盯着他们,时不时用教鞭捅他们贴着裤子的手,或者用脚踹他们的膝盖后弯,如果能捅进去或者把膝盖踹开,则证明根本没有发力,会被罚绕操场跑二十圈。
  只有傅落银一个人真正坚持了一整晚——浑身发力的情况下。
  听到教官吹休息哨的一刹那,他整个人直接往地上跪了下去,浑身肌肉抖得几乎无法支撑他站起来。
  晚上九点半。
  林水程依然没有出来,傅落银却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猫——首长翘着尾巴从他面前经过,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整只猫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凑过来嗅了嗅他的鞋子。
  还有一只小灰猫也从墙根下溜了过来,如法炮制,嗅了嗅他的鞋子。
  随后,两只猫一前一后地钻进了宠物门内。
  旁边经过一个同住一栋教师楼层的大叔,回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等人呢?下午看见你站在这里了。”
  傅落银勉强笑了笑:“嗯,等人呢,您知道住这里的人在家吗?我最近联系不上他。”
  “嗨,哪能不知道,那男孩子有颗红痣是吧?惹眼得很,今天下午,就你来之前不久,我还看他开门收了快递呢,当时我下来晾衣服看到了。”大叔上楼前还不忘感叹一句,“真是年轻啊,还有空搞这些情情爱爱的,我大学时也在姑娘楼下等过一整晚,只要姑娘能变成老婆,那都不是事儿。”
  傅落银笑得更勉强了。
  他的笑容如同一个劣质面具,连傅落银自己都感觉到,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地要维持不住这样的表情了,像是灰白的墙皮一样一寸寸剥落,分崩离析。
  晚上十一点半,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
  傅落银终于动了动,俯身把花和请柬都放在了房门前。
  月光洒下,精致的礼盒上似乎也附着几分落寞。
  不要他的,他本来也不会再要,这八个小时是他一生中最卑微、最丢脸、最反常的八个小时,就算是林水程也不会知晓。
  傅落银转身向停车场走去,顺手把身上带着的抗敏药也一把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他紧紧抿着嘴,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依然强撑着冷漠的外壳,只是眼眶越来越红。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强力的药效吞噬着林水程,林水程觉得呼吸困难、浑身疼痛,但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放任自己在梦境中沉沦。
  首长跳上床,缩在他身边,轻轻舔着他的手指。小灰猫也跳上床,不过它不靠近林水程,仅仅在他床头打转。
  林水程又梦见了他的那个小院子,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噩梦。
  他梦见他们一家正常的样子,他看见院子里,楚时寒在和他爷爷说话,笑得很开心——尽管这场景并未存在过,但它在梦里却显得无比和谐。
  他看见他爷爷手里的茶壶正在冒热气,林等在旁边捏着作业本,想要鼓足勇气上来问他。他甚至听见他爷爷一字一句教他念诗:“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爷爷喜欢用那种夸张的语气,抑扬顿挫地,时至今日林水程依然记得他念每一句诗的语气,还有他总是忘记的那首词。
  “流水落花春去也——”
  林水程醒来时,满脸泪痕。
  他胡乱抹了把脸起身,看了看日期,是他应该准备去参加苏瑜妈妈的生日会的时候了——日期就在明天,所有宾客最好提前一天抵达人造岛,也就是说,他今天就得出发。
  他慢吞吞地下床洗漱,用冰凉的水洗了一把脸。
  外边传来猫咪们嬉闹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门被人拍开了:“喂,你的东西被野猫叼走啦!有人吗!”
  林水程披了件衣服,开门往外看。
  他门前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礼盒是打开的,里边已经空空如也——附近三五米的地方洒落着花瓣,风轻轻地吹过,粉色的、细小的花瓣就在风中打着旋儿,如同风的精灵活了过来。因为地面干净,也没什么人踩踏,故而看起来还有一种别样的美。
  首长和小灰猫叼着一大捧花,一路叼一路掉,用爪子疯狂挠着,用牙齿去咬,林水程抬头去看时,小灰猫正在往树上爬,嘴里衔着的一大捧樱花已经散了,中间眼看着还有一抹红也要掉了下来,林水程伸手轻轻一摘,发现是一支玫瑰。
  旁边人看热闹,冬风里,林水程穿着单衣和牛仔裤走了出来,伸手去把首长抱下来,从它嘴里捞出永生花的残骸;又拍拍手让小灰猫走过来。
  小灰猫不过来,林水程轻轻地叫他:“乖乖的,傅……傅落银。”
  小灰猫走了一圈,犹豫着向他走来,交出了剩下的花。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冬日的早晨,雾气里弥漫着花香和粉色的花瓣,年轻好看的青年穿着单薄,伸手摘下一枚花,低头把剩下的粉色花束收进怀里。他身边跟着两只喵喵叫的小猫咪,他眼尾有一粒动人的红泪痣。
  奇怪,却好看得让人怦然心动。
  林水程仔细地把剩下的花枝整理好,把所有能够清扫出的细小花瓣都收集在一个盒子里,直到确认所有都已经收集了回来,随后,他才发现了那张压在盒子底下的请柬。
  他知道永生花的制造工艺,花瓣可以清洗,需要用到甘油。
  这花不会是韩荒送的,韩荒时不时会送他新鲜花朵,星大校园内也没有售卖永生花的花店。
  林水程伸手拿起那支玫瑰,指尖轻轻抚过玫瑰柔软的花瓣。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阿动宣布本章最佳颁奖给傅落银!
  小傅总(孔雀四面八方开屏):谢谢大家,谢谢,虽然我没看到但是我媳妇感受到了!送花好!下次还送!
  小林伸手扯走小傅总,并把一只小灰猫拎上领奖台:是它,它的表现都比你好
  第63章 钝刀07
  周衡上门帮傅落银收拾要飞去人造岛屿参加生日宴时所要带的行李。
  假期是提前请好的,傅落银用掉了年假的一部分准备赴宴。
  周衡这几天都很忙,原因是傅落银用到他的时候多了起来。傅落银以前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老板,不挑什么,给他安排的事大多数都是正事,其他的小细节不怎么操心。
  最近周衡却是几乎天天往这边跑,如果他不提醒傅落银,按照这位老板的状态,估计连饭都会懒得吃。
  他今天上门时看见傅落银睡在沙发上,一身疲惫,在他印象里,这是他这周以来看到的第二次了。
  傅落银变成这样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林水程。
  苏瑜早上用座机打了个电话,是周衡接的——苏瑜打傅落银手机,傅落银没有接,这才打了座机。
  苏瑜问周衡什么情况:“怎么样?”
  周衡:“苏先生,我是傅总的助理,老板他现在好像心情不好,不太愿意接电话。”
  苏瑜在那边愣住了:“他花没送出去吗?”
  周衡挠了挠头,问道:“什么花?”他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屋子里还有类似花的东西。
  苏瑜也没继续说是什么花,只是叹了口气:“唉,算了算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吧。我想过这种可能……不过确实也没料到,嫂子他真的够干脆利落,唉。”
  吃早饭时傅落银没胃口,鲜美可口的外卖送过来了,他也提不起兴趣,出于身体考虑勉强吃了几口,吃了一半之后却觉得不舒服,又吐了个干净。最后又捂着胃躺去了沙发上。
  周衡看他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做事也不敢吱声。他把傅落银的行李箱拖到客厅,正要把傅落银的薄荷烟往里装的时候,忽而听见身后的傅落银沙哑地说:“别收了吧,你再把行程调一下,我不去了,你代替我把礼物送过去。”
  周衡愣了:“……您不去了吗?”
  “不想去,不想看到林水程。”傅落银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挡着眼睛,十分疲惫。他的声音很沙哑,“不过他也不一定去就是了。就这么去办吧,替我跟苏瑜道个歉。”
  周衡讪讪的,正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时候,傅落银的手机响了。
  “叮”的一声,传来一条短信。
  傅落银拿过来手机一看,愣了好大一会儿。
  接着他才反应过来似的,飞快地点开短信页面。
  林水程:“请柬拿到了,谢谢你的花。之前一直没有看到消息。”
  傅落银下意识地打字发送:“你昨天在家吗,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发送之后,傅落银才清醒过来,发觉林水程说的是他没看到消息。他于是赶紧又补了一句:“没事,如果你喜欢最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可以来接你过去?”
  林水程显然在对面,他很快回复:“不用,我自己有车,开车过去。”
  “哦,你买车了,买车了也好。”傅落银最终不知道说什么,只说,“那,明天见?”
  林水程不再回复。
  尽管如此,傅落银却犹如死灰复燃一样,抓住了那一点微茫的、复燃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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