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念浅安惊恐地看一眼干嚎不掉泪的陈宝,示意远山补上茶水,又让近水去找陈喜,“树恩下个月就回来了,这么十来天还不够你折返一回的。你要是不用再回保定,就在公主府歇几天,陈喜的院子大把空房。”
  谁要沦落到跟陈喜挤一块儿同吃同住!
  陈宝内心很嫌弃,面上很恭谨,“不敢劳六姑娘费心。奴才还是回皇子所,内务府修了大半年婚房,奴才得替殿下掌掌眼。还有这些……”
  他命随侍的徒弟送上小匣子小箱笼,指点道:“行宫修缮的差事正收尾,殿下实在不得空回京,这小匣子是贺六姑娘及笄的生辰礼,本是给六姑娘及笄礼插戴用的,偏赶上大雨阻路,奴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还请六姑娘勿怪。
  这小箱笼,是些保定特产,还有些下头人孝敬的珠宝字画,都是殿下过过眼亲自选的,命奴才交给六姑娘,算是殿下给念四姑娘的添妆。奴才少不得代殿下喝杯喜酒,奴才这点东西不敢和殿下比,也算是奴才一片心意。”
  他自掏腰包,也给念秋然准备了贺礼。
  远山接过念秋然那份,念浅安打开小匣子,顿时被珠光宝气闪成一双笑眼,哪里还会怪楚延卿没赶上她的及笄礼。
  以前她是在乎及笄的,盼着能拖着病娇身躯熬到成年,换魏父魏母短暂开怀再死都行。
  现在她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及笄不过是个普通生日。
  念浅安伤感三秒,自以为很有领导范儿地关心陈宝道:“喜酒少不了你,不过菜肉还是少吃点,小心胖成康师傅那样儿。病从胖中来,回头你也劝劝康师傅。”
  闻言瞬间欣慰全无的陈宝:“……”
  心里疯狂呕血:放屁!康德书都快胖成球了怎么不见生什么病?康德书真病从胖中来他指定得乐!
  像陈喜还能忍,像康德书那老龟孙不能忍!
  女大十八变也是放屁!
  念六姑娘半点没变,还是那么叫他看不上!
  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殿下选中的正妃他就是吐着血也得敬着。
  陈宝纠正过的心态没崩,端着完美假笑躬身告退,扭着圆润腰身半道遇上陈喜,变脸那叫一个快,吊着眼角哎哟道:“可不敢劳动陈公公,杂家这就回皇子所,陈公公别忙乎了。”
  陈喜见惯大太监们的阴阳怪气,笑脸半点不改,“哪敢当陈爷爷一声公公呢!小的伺候您出去?您这是代殿下回京请期来了?”
  陈宝见他识趣,满意地换了腔调,“你小子运气不错,跟对了主子。别急着奉承你爷爷,过几天你做了六姑娘的陪嫁,且有孝敬你爷爷的机会。”
  陈喜点头哈腰,心里不禁琢磨:过几天?难不成六皇子一回京就立马成亲?这婚期不会太赶吗?
  他听话听音,送走陈宝忙飘去绮芳馆,可惜没能见着念浅安。
  此时念浅安正带着远山近水,抬着小箱笼去隔壁三房,错眼瞧见路上来人,边行礼边喊人,“孔夫人,舅母。”
  方氏笑着颔首致意,孔夫人大方氏亦是满脸慈爱,托起念浅安笑道:“六姑娘这是给秋然送添妆来了?倒是巧,咱们娘儿几个赶到一块儿去了。”
  她和方氏感情好,又是念秋然的义母,昨天参加完念浅安的及笄礼后,干脆由方氏陪着一起借住候府客院,今天添妆明天吃喜酒。
  念浅安对大方氏颇有好感,顺势挽着大方氏,嘴里虚应闲话,心里不无感叹。
  大方氏不愧能嫁进孔家嫡房做主母,待人接物真心没得说,讲规矩但不讲死规矩。
  自三年前进京认义女后,每逢年节生辰,绝不少念秋然单独一份礼,对念秋然不比亲生女儿差多少。
  连不怎么喜欢方氏的安和公主,都对大方氏礼遇有加,可见大方氏人品如何。
  心肠也剔透,自嫡女嫁回山东,嫡子考中进士在翰林院任官后,就举家定居京城,却只和亲戚打交道,并不奉承高官权贵,也鲜少和衍圣公那一房走动。
  念驸马说,大方氏这样的做派,才是真正的清贵人家。
  念浅安也喜欢大方氏,一路说说笑笑跨进三房,正见柳姨娘扎手扎脚地走出念秋然的闺房,瞧见她们忙畏缩行礼,急忙避了出去。
  刘家无妾无庶出,孔家也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在,方氏和大方氏自然看不上柳姨娘,只对视一眼暗暗摇头,扬起笑脸进了屋。
  周氏谢过二人添妆,少不得另外张罗茶点招待。
  内室里只剩姐妹俩,念浅安想着柳姨娘出去时抱着的包裹,又想到周氏一闪而过的不屑表情,不由挑眉道:“柳姨娘又哄走你什么好东西了?”
  她没少来三房找念秋然玩,发现柳姨娘很能坑女儿,用的花的穿的坑起来贼顺手。
  “不过是几件旧衣裳旧首饰,姨娘想送出去贴补柳家罢了。”念秋然微露苦笑,更多的是茫然,“六妹妹,我……我明天就要成亲,就要嫁给郡公了?”
  这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吧?
  念浅安立马将柳姨娘丢到脑后,轻声哄念秋然,“小透明别怕,啊?小三哥就是个直爽的大男孩,你拿他当七弟看就是了,他也就比七弟长得高点壮点年纪大点,本质上没差。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揍他!当七弟揍!”
  “可是我没揍过七弟啊?”念秋然和四房念杏章完全不熟,闻言更茫然了,差点没被念浅安哄哭,“郡公很高很壮很老吗?我、我怎么不觉得?那我怎么揍得过他?”
  发现自己不会安慰人的念浅安:“……重点全错了小透明。”
  发现自己很语无伦次的念秋然也:“……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楚克现虽然不懂怜香惜玉,但很有未婚夫的自觉,这三年但凡上门,总会找机会见见念秋然,和念秋然聊他昨天办了什么差今天见过哪位老大人。
  念浅安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见面只聊工作是什么鬼?楚克现这是把念秋然当兄弟处了?
  姓楚的情商一定是祖传的,面对未婚妻时都毫无浪漫可言!
  她默默为自己和念秋然点蜡。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姐妹俩心有戚戚地对眼相看三秒,然后笑成一团。
  念秋然靠在念浅安肩头笑,“郡公身在禁军,身边都是年龄相当的公子,难免不习惯和姑娘家相处。六皇子皇差在身,难免顾不上六妹妹,你别因此生出嫌隙才是。瞧瞧你头上的珠花,可见六皇子还是用了心的。”
  她看向念浅安的发间,一眼就识破那枚新添的珠花颗颗圆滚透亮,不是常人能轻易入手的。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好会安慰人哦”的表情,忍不住露出小甜蜜,将小箱笼推给念秋然,“这是树恩给你的添妆。都是树恩亲自挑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说着送上自己的添妆,一脸老母亲般的微笑,“小透明,祝愿你和小三哥能先婚后爱、夫妻同心。”
  一整套镶红宝石的头面,打造成比翼双飞的样式,寓意很好,金子用得很足,相当土豪。
  险些闪瞎双眼的念秋然又想笑又想哭,蹭了蹭念浅安轻声道:“六妹妹,谢谢你。”
  时过境迁,宫里喜事不断,念家同样喜事不断。
  先是三皇子、四皇子大婚,后是念甘然、念春然出阁。
  现在,念秋然也要出嫁了。
  然后,就轮到她了。
  念浅安突然感性丛生,搂着念秋然摇啊摇,“跟我客气啥?明天过后你就是我的小三嫂了。还叫小三哥郡公?应该改口叫夫君才是。”
  她看着念秋然坏笑,“来,先跟我练练口。叫声夫君来听听?”
  念秋然瞬间红透了脸。
  少女独有的娇羞落在念浅安眼中,嘴里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小透明,你心里,已经没有那个曾喜欢过的人了吧?”
  楚克现很好,念秋然也很好,她真心希望他们能爱的死去活来。
  念秋然闻言坐正身形,看着念浅安笃定摇头,“六妹妹放心,那个人早已成为过去了。”
  她已无茫然,更无害怕,语气轻柔而坚定,“我会做好郡公的妻子。我曾喜欢过魏相的事儿,如今就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了。”
  念浅安咔咔抬手,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她肯定绝对以及一定,是听错了……吧?
  第184章 了却心结
  “很骇人听闻是不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念秋然只觉念浅安的反应再正常不过,脸上的羞赧纯粹只因为难为情,“所以之前和六妹妹、菲雪姐姐说起时,我不敢点名道姓说出是谁。除了我的大丫鬟,我不敢和任何人提他的事儿。
  那会儿……那会儿母亲带着二姐姐、三哥哥在父亲任上,三房的规矩难免松散些,柳家人常上门探望姨娘。等到母亲来信说要带着三哥哥回京备考时,原来收了打点就肯放行的下人们全都变了嘴脸。
  不说我了,姨娘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那些下人是看在打点的份儿上才肯给个好脸,明里暗里没少骂柳家人不知所谓,净会钻空子打秋风。柳家人哪里晓得母亲快回来了,那些下人急着表现,再上门时就被下人打了出去。
  姨娘哭得伤心,我看着也难受。是,姨娘的亲戚不能算亲戚。但柳家,到底是我连着血脉的舅家。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风刮在脸上都能结冰似的冷。柳家……舅舅穿得单薄又叫人拉扯破了衣裳,我就包了给父亲做的披风追了出去。然后,就遇见了魏相。”
  柳家舅舅就算被打得眼歪嘴斜,脚程也比养在深闺的念秋然快。
  她追出朱门坊又追到外城,柳家要是过得去,柳姨娘也不会卖身为妾,柳家舅舅形容又狼狈,出城回家时拣着走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经大路。
  等她撵上柳家舅舅时,才惊觉身后坠着一伙地痞。
  魏相仿若天降神兵,安安稳稳地坐在官轿里,停驻询问的声音穿透轿帘,张张嘴就帮他们解了围。
  胖揍地痞的魏家随从点了一句,她才知道官轿里坐的是魏相。
  魏相探身下轿,捡起被地痞扯落地上的披风,不嫌脏地拍去雪污泥泞,亲手交还给她,弯身笑着问她,“小姑娘,有没有吃过这家油茶?”
  他说那家藏在深巷里的油茶全京城最地道,他路过此处就是奔着油茶来,看向柳家舅舅的眼神,和看向她时一样平和,不追问不好奇,更没有睥睨轻蔑。
  声音那样动人,笑容那样温润。
  她愣愣摇头,魏相抬手做情,请她和柳家舅舅吃油茶。
  烫口的油茶下肚,柳家舅舅感恩戴德,她又惊又怕的苍白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恍惚回到家后,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一场风波不为人知。
  她心底悄然落下的爱慕种子,同样不为人知。
  “可笑的是,魏相根本不记得我了。”念秋然自嘲一笑,声音很轻很低,“当时他没问我是哪家姑娘,知道我住朱门坊后,就派人送舅舅出城,又派人送我回朱门坊。即周到又细心。被地痞纠缠的情景下,魏相大概顾忌姑娘脸面脸,才没有问我家门名姓吧。
  后来在东郊撞见,魏相能喊出我的排行,还是因为先认出了六妹妹呢。但是,我还是觉得高兴。高兴他能叫我一声念四姑娘。即便他根本不记得曾见过我、帮过我。”
  她说到这里自嘲淡去,带笑的眼中只剩美好追忆,“我还觉得,魏相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温文有礼。”
  说着张手比划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六妹妹不知道,魏相请我喝的油茶竟有这么大一碗!脸庞大的粗瓷海碗,魏相喝起来却一点都不失态。优雅得像在品评山珍海味,油茶铺子里的客人都看呆了!魏相察觉到旁人的视线,竟冲我和舅舅偷偷挑眉,那得意模样,真是俏皮!”
  当时,她也看呆了。
  现在,再回想魏相私下言行,倒有些神似念浅安。
  念秋然这么一想,笑容不禁越发轻快明亮,握住念浅安的手低眉道:“我一直都明白,魏相那样的人物,我对他连一厢情愿都够不上。我也明白六妹妹是为我好,更是为郡公好,才会这样问我。其实你不问,我也不敢说。现在说清楚了,才发现原来并不难。真的,都过去了。”
  她释然了。
  念浅安石化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家油茶是魏明义发现的,她爱吃魏母也爱吃,魏父闲的没事就会打包回家。
  打包出个老英雄救小美人可还行?
  这什么半虐不虐的忘年暗恋!
  画面太美念浅安不敢想,再次咔咔抬手,抹了把满是狗血的脸,苦中作乐地内心泪流:谢天谢地谢念秋然,只是泼了她一脸狗血,还好不是撒了她一脸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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