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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第127节

  众人总结兴许只是性子孤高。
  但也都赞许她的外貌温柔俏丽,水灵灵的,倒像南国人,只是皮肤白得多。
  宾舍也有一些江北、上海与天津的内地女孩,和好些马来、印度与印尼姑娘。
  女孩一多,聚在一起一个多星期,渐渐开始聊起学校男孩,英国人,华侨,漂亮的杂种男孩们,或者某著名爵士的儿子。
  有天谁在晚餐桌上提起“那天下山,在花坛后看见何爵士的侄子与莉拉·赵接吻!”
  众人都语气夸张的反问“真的?”
  一开始淮真不解,接吻有什么好惊讶的?
  后来才知道,香港女孩子教养比内地还要保守,没有恋爱经验,见别的恋人接吻难免觉得不适,毕竟国内电影都没有亲吻镜头,只有好莱坞的才有。
  印度与印尼女孩都得嫁父母长辈许的人,与男孩子约会是大忌。
  北方两个女孩倒时常与异性外出夜游,回来时露西·周还会邀请男伴上楼坐坐,后来听说是一早订了婚的未婚夫。
  宾舍里也有较年长一些的太太,丈夫在外传教,携女儿在宾舍住下。也是有头面的人物,时常会受香港爵士或者本地英国名人邀请去家中做客,不太常同年轻女孩来往。
  香港本地女孩子们家教严格,是不能答应和男孩邀请去约会的;所以与同校男孩有恋爱往来的只有上海与江北女孩。
  女孩们的单间宿舍没有浴室,要洗澡得去三楼公用浴室;淮真和她们年纪相仿,甚至更年轻一些,却有自己的单人浴室,有娇矜一些的女孩便不乐意了,问嬷嬷们与露西·周“为什么淮真有单间浴室?”
  嬷嬷说,“季女士拿哈佛的奖学金。这是哈佛给她租的宿舍。”
  女孩们从此哑口无言。
  有人见她戴戒指,私底下便议论起她的恋爱。
  “她订婚了吗?对象是谁?”
  “必定不是内地或者本市人。”
  “可从未见过她和什么人在一起,甚至电话也没有。”
  “也许不方便联络?戒指式样那么老,兴许未婚夫年纪很大,不便见人也不定。”隐隐猜测淮真做人情妇。
  “美国人?”
  “不清楚。可是她还那么小……美籍华人结婚都这么早?”
  “听说教务处的马克邀请她去格瑞普吃饭。”
  “那不是美国人餐厅吗?”
  “不过学校里的华侨们恋爱史都挺混乱的,谁也理不清楚。”
  内地搞天乳运动,香港必然也不甘示弱,雨季当中的某天在王力宏和汤唯《色·戒》中演过舞台戏的本部大楼外给年轻学生派发避孕套与坐药。
  一旦下课,有男女结伴经过,学生会的男学生便会蜂拥而上,硬塞进男女学生背包里。
  淮真从国文课下回来也被塞了一只,夜里回到宿舍,打开课本温习时才发现。
  药是坐药,包装上头用英文写着内用,统计成功率为78,谨慎使用,理智使用,健康使用。
  淮真笑一笑,随手将它放置台灯的床头柜下的抽屉里。
  开学快两个礼拜,也给香港绵绵阴雨淋了两个礼拜。宾舍,中环,港大,她独来独往,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课程从未落下,任何科目的教授提问总能答上,甚至包括最苛刻的世界近代史。三藩市始终没有电话过来,中环花园领馆也不见有什么动向。雨季没过,事情却找上门来。
  三月二十五日一个湿漉漉的早晨,一通电话打到宾舍来,说碧咸队长得知季淮真女士早晨没课,能否请她来一趟德辅道四号的警署?
  女孩们停下用餐动作望向她。
  咦,英国人又不由分青红皂白抓人进警局了?
  德辅道淡黄色的巴洛克警署老房子里,办公室墙壁多年没有粉刷过。淮真在二楼排屋等候时,电风扇在头顶缓缓转动,吹得天花板时不时有漆皮落下来,警署里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长袖衬衫的中国职员用破旧的打字机打字,穿警服的英国人的邀请她进栅栏最里面一排隔间,看见她头发上落得粉尘屑,竟还抱歉的笑着说“噢,对不起!”
  隔间里坐着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警员,递给淮真一瓶阿奎亚维他矿泉水,语气温和地说,“别担心,小事情,问题很简单。”
  话虽这么讲,整个谈话过程却繁琐无比,一些问题反复问了三、四次,几乎用去一整个早晨时间。
  “来香港后收过信吗?”
  “没有,只通过电话。”
  “通往哪里的呢?”
  “三藩市华埠,我家中。”
  “对美国的别的通信呢?”
  “没有。”
  “为什么三月七日入港?”
  “因为恒慕义博士要求的。”
  “但是学校三月十五日开学。”
  “对,可是三月十日前要完成所有课程注册。”
  “好的,明白了,这些我已经向学校确认过。”
  淮真有点莫名确认过还来叫我来?
  beckha追问,“还有个问题。你已婚吗?”
  她点头,说,“部分的。”
  “什么意思?”
  淮真简要解释了一下美国种族通婚法。
  所有问题问过,碧咸终于说,“很抱歉叫你来这里,收到两份你的资料,显示婚姻状况信息相悖。”
  淮真问,“你们是在怀疑间谍罪之类的吗?”
  队长笑道,“这令我们也很困扰,你知道,香港情报环境太特殊了。”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如果有,我们会再致电去宾舍。”
  离开警署,淮真乘四号巴士返宾舍,立刻打电话到三藩市,问云霞有没有在报上读到香港有新驻港领事的消息。
  云霞隔十分钟拨回来,“没有。”
  淮真又问,“再往前呢?从二月十四日我离港那天起。”
  云霞非常确定,“每天来的报纸我都和早川一起仔仔细细读过一次。”
  淮真向她说抱歉,又有点泄气,将今天在警署被问话的事情告诉她。
  云霞也不解“出入香港那么多人,资料误差很大,为什么偏偏针对你?”
  淮真道,“我也以为,针对的不是我,而是资料涉及到了身份更要紧敏感的人。”
  云霞说,“可是,除了从华盛顿州递出的资料,还会有哪里会显示你已婚?”
  淮真想到这个有点想哭,说,“也许驻港领馆这边比登报的消息要更快一点,或许过几天就能看到他们出发的消息。”
  “慢慢等一等,不急的。”
  警署也打过电话到恒慕义教授办公室询问淮真的情况,连带众人都知道她被英国人捉去警局问话。教授为此还叫她去教务室严厉批评,说她一点都不合群,不与同学交往,也不参加学校舞会,不像十七八岁、活泼开朗的大学生,难怪被警察叫去问话。
  长周末的礼拜五早晨,在河内避过香港雨季的教授太太带着梅与大女儿从河内返回了,致电到宾舍来,邀淮真下课后去半岛酒店的公寓喝茶,淮真立刻答应下来。
  电话最后,教授又在电话里头告诉她“前一天和马克去格瑞特吃美国菜,听餐厅朋友说,美国驻港领馆有领事与副领事的变动。你知道吗?”
  淮真道,“没有在美国的报纸上看到。”又问,“新领事的名字是什么?”
  教授说,“下礼拜就会知道。”
  淮真想了想,突然问教授,“从东岸乘邮轮到香港,要多久?”
  教授道,“过红海兴许三十四五日,绕行好望角兴许更久一点,六个礼拜左右。”
  如果西泽从华盛顿出发需六个礼拜,那么出港日期一定在二月十四日以前,甚至比她还要更早。那么她离开前往花街订的报纸上怎么会有关于他的新闻?
  三月七日总统竞选后,仍没有他的消息,她也曾沮丧消沉了很久,以为他再也不会明白自己讲过的话,又或者再不会原谅自己。但如果那时他的邮轮正行驶在红海的风浪里呢?甚至根本不需等到三月七日,就已经前往香港来找她……
  如果是这样,他的船应该已经,或者很快就要抵达香港。
  她没有再打电话向云霞确认情人节前的报纸。一周之内,一切都会有一个最终答案。
  那通电话过后,香港的天气突然跟淮真的心情一块儿放了晴。浑浑噩噩的过了两个多礼拜,艳阳天里,突然看山也是山,看海也是海,热带风景统统都有了轮廓,不再是一脉灰蒙蒙的剪影。
  因为礼拜五下课乘船去九龙,淮真中午特意回去宾舍换了件连身纱笼穿上有天在中环街上买的。热带比三藩市多了许多特权,一年多来第一次穿露出大半条胳膊腿的裙子。纱笼是藏蓝色,上头有淡蓝的蝴蝶花纹。头发拢在后头绑了条细辫子,纱笼下头配绑了细细的黑色绦带凉鞋。
  她知道自己今天应该很好看。午间上数学课时,教室前排男学生们时不时频频回头来看她,甚至包括宾舍女孩们常议论的某爵士侄子,一下课,公然追下山道,将她截在山腰。问她周末是否有空去石澳喝冷饮,然后找一家有冷气的电影院看电影。
  香港大学顺香薇树下沿蜿蜒曲折的道路下山,背后的山上散落的的灰色屋脊的香港大学砖石建筑,往远处却可以眺望到黄昏里金灿灿的狭长蓝色海峡,里头麋集着灰白色的舢板船。
  面前这殖民地上混血的十八九岁年轻男孩,即使在阳光底下,眉宇间也有点挥之不去的苍白阴郁,莫名使她想起了西泽惯有的神态,不禁有些走神,笑了起来,越过他快步去追那班开往码头的巴士。
  这笑容像是给了男孩子激励似的,站在放学时满是学生的薄扶林山道上,用英文大声说“礼拜六晚,我开车到宾舍等你——”
  一早已跳上前往码头的巴士的淮真当然没能听到这番约会邀请。她在尖沙咀公众码头下船,在连卡佛外买了捧粉百合,才搭了巴士去梳士巴利道。
  教授家里雅致又洁净,装了台冷气机,所以在西晒的起居室聊天也并不太炎热。马克也在,比淮真到的晚一些,一进门就大笑着说他在山道上遇上被热情的男孩追得落荒而逃的淮真。
  淮真有些纳闷,我什么时候被追得落荒而逃了?
  hul也太太夸奖淮真皮肤洁白,穿纱笼格外美,像紫色精灵一样。
  教授临时被几个学生绊住了脚,原定在六点的晚餐被推迟到七点半钟。hul太太怕客人等的无聊,从冰箱里取出酒,又叫梅与姐姐卡捷琳穿着紫色丝绒睡裙下来给客人四手联奏了几支德彪西,等到教授到家,可以上餐桌吃晚餐时,淮真已足足喝了一杯利口酒、两杯姜汁可乐与小半杯白兰地。
  教授夫妇都笑她说,“在香港不怕查id,就放肆喝起来了?”
  晚餐时芦笋与蘑菇烩鸡冠羊杂碎,并不是十分合淮真胃口,出于礼貌,吃空教授太太盛大盘子里的第一份,便推说自己饮酒已经饮饱。
  聊起两周后的各科小考,教授旁敲侧击提醒她“不要影响到考试。”
  淮真当然知道教授说的什么事情,答应说一定拿全a。
  教授补充了句,“全a+,否则将来念博士,我不会为你写奖学金推荐信。”
  教授太太谴责他太苛刻,淮真却为此莫名紧张起来,又多喝了半杯白兰地给自己压惊。
  晚餐尚未结束,教授夫妇怕她错过返程巴士,八点半钟便叫马克送她回去。
  马克也多喝了些酒,正与教授聊得开心,淮真不好扰众人兴头,推说她与女性朋友约在连卡佛,可以结伴回去,众人便不再强迫醉酒的马克驾车沿滨海街道送她。
  梳士巴利道干净、广阔又宽敞,走过半岛酒店门前亮着夜灯的喷泉与棕榈树盆,往前一眼便可以望见维多利亚港。
  她实在没有吃饱,很快便觉得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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