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

  武平四年。lt;573年gt;
  一场厮杀伐戮的小型战役之后,一队轻骑正绝尘往平阳城门而来。纷沓马蹄声间,一众人多少带有些风尘仆仆的战损之迹,盔甲破残且不表,还有数人带伤渗血。
  其首一人伤势看着尤为严重,一边精劲有力的胳膊上肩甲俱裂,以纱布简单缠绕着,血染白袍落了半肩,却半分不影响那人气宇轩昂的潇洒。
  他白裘凌风,乌驹踏雪,身后负弓,腿外侧挂箭櫜,面容为一青面獠牙的般若鬼面所覆盖。御马飞驰间,金冠高束乌发飘飞的身形矫健,尽管带着几分车马劳顿的疲顿和血伤,却依旧是目光轻松有神,格外的英姿勃发。
  这一骑轻尘,行得遥遥领先,落下身后其众有快一里之遥。
  墨骑行近了高耸城楼的挑檐石拱之下,青铜门钉的沉重石门在这一刻带着牙酸之音,缓缓敞开。一队守军出门迎面接引而来,正似是要问候几句,可为首的那一骑却停也未停,也未有所言语,反倒策马直接错身而过,未等城门全开便急切地驱马踏入城池,绝尘而去。
  领头的守军是个年过三旬,快要不惑之年的蓄须中年人,似是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怪。
  但他的副将,却是个面容年轻得尚有些稚气的少年,还是新招的,白净的脸上明显有好奇,担忧夹杂无比崇拜的目光落向墨马上,那一袭轻尘远去的白衣,挺拔背影,目送间诧异问道。
  “王爷这是做什么去,连伤势都没处理,这么着急?”
  “还能干什么,去找依依姑娘了呗。”
  头领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副将的肩膀。
  “王爷这次一出城半个月未归,迫不及待了啊。铁柱你还小,等过几年,你有了媳妇儿,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副将脸一红,有些尴尬,明白不该在这个话题再追问下去,却依旧止不住有些忧虑重重,欲言又止:
  “那王爷的伤……”
  “依依姑娘就是城里最好的医师,这点小伤,没事。”
  头领毫不在乎地一挥手,轻松道,随即驱马迎向那一队在此刻才姗姗来迟的骑队,开始了攀谈和寒暄,问起了此役的情况。
  平阳城内。
  此时是春末夏初,城中有一酒肆,酒旗招展,“屠苏酒肆”四个大字迎风飘舞,笔劲遒劲得锋芒毕露。
  可其间景象却颇为怪异。
  此时是刚过午得了空的时间,有不少客人来此喝一杯酒,酒肆内人数颇多,却是一副颇有秩序的样子。
  人人都于巨大的酒坛间自以舀酒捞勺取酒一盏,回自己席位间,饮尽便再取再喝。尽兴之后,离开前很自觉地往钱柜上,和酒旗同样劲笔的字迹书“酒钱”的一青铜四耳簋间按取的酒量,投入铜板或者碎银————士子大夫也有,脚夫粗人也有,这酒肆间人人品德高尚得,简直孔子圣人来了都要感动,会称一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国啊。
  但是啊——一群酒鬼,这么有道德,是不是不对啊???
  在离钱柜不远的地方,靠门口街坊较近的一侧,有一看着就比其他桌子都要精巧的黑檀木桌椅,桌间有一位云鬓花颜金步摇的美人,支颐慵倦地半伏半倚,桌间有套白玉壶玉盏,她正敛目低垂地兀自自斟自饮,神色萧索。
  美人一拢白衣,容貌绝艳,妍姿殊色,右眼角边有一妩媚的小痣,显得格外风流,却是眯着一双英气的凤眸,带着几分锐利的寒意,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淡疏离感。
  她的酒带着格外浓醇的屠苏药味,还有几分冰冷玉一般的凉香四溢,闻着就比酒肆间其他人喝的酒水要高雅得多。可人来人往的,居然从没有人抱怨,甚至没人来多问美人一声,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酒肆也不大,其他桌子都基本坐满了,甚至还有人站着,可她这张桌椅却空空只有她一人,也无人前来和她拼桌。
  她频频举盏迎向樱唇,饮酒的速度不快不慢,一玉壶的酒似乎已经喝了一阵子。
  此时,忽闻门外轻快急促的马蹄声,和律息息的一声蓦然勒马停步声。
  美人神色一动,搁下酒盏站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墨骑策马飞奔而来,直接带马急停在酒肆之外。
  遥望见那人,美人的娇颜惊喜过望地一展,凤眸一柔,却又想起了什么,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哼了一声便重新坐了回去。
  下一瞬,只见缓带轻裘覆面具的骑手,从马背轻捷地翻身跃下,疾步而入,急切得披氅都飒飒作响。
  他面具后的一双墨染般的乌瞳,甫进入酒肆就朝一个方向扫去,直落在美人身上,便是明亮而热切地定住了,化作眷恋浓浓的一泓柔光,像被黏住了般,再也没有移开去往它处。
  长腿几步一迈,他便快步到了她面前,神色期翼温和却带着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
  “依依!”
  他凝视她的眸光脉脉,有着不言而明的情愫,以清越的音色唤她的名字。
  “你还知道回来啊。”
  虽然看到了这人,一双美眸都化作了秋波粼粼的一泓暖色,但她随即便瞅了他肩头洇出的血迹,瞳孔狠狠一缩,柳眉直接带着怒意蹙了起来,堵气嗔道。
  然后,美人便冷着脸侧头过去,不再答理他。
  男子知道她在生气,先未答她话,只是转头,面具后的目光平和地四下一扫。
  清冷的目光过处,一众酒客就开始识趣地,如鸟兽散忙不迭地纷纷开溜,急着走前还不忘往四耳簋中留下酒钱。
  人人都知道,这位是守护一方安宁的军中战神,兰陵王,这个酒肆是王爷喜欢的姑娘开的,所以,从没有人胆敢在这个小酒肆中放肆。
  现在王爷来了,那无关人等还杵在这里做啥,难道还想等着看王爷怎么个陪小心,哄给他撂脸色的美人不成?
  赶快退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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