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方老板一家报了警,但方老板确实欠了他们钱,林凯手下除了跟着他、骂他、羞辱他,也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公安部门对警察介入经济纠纷有着严格规定,所以派出所出警过几次,也是不了了之。
  三天前,林凯再次找上方老板,打了他几巴掌,警告他赶紧卖房卖厂还钱,谁知下午林凯的电话就联系不上了,开始大家还没当回事,可当天晚上是杨威的生日会,作为好兄弟的林凯却缺席了,这就不正常了。
  第二天一早,杨威带人找上方老板家,问他林凯去哪儿了,方老板不知道,杨威想来想去,认定是方老板找人弄了林凯,于是让手下小弟把方老板绑起来,给他灌了一壶尿来逼供,结果方老板还是不承认,杨威只好暂时作罢。
  谁知杨威回去后,方老板因遭受灌尿的莫大侮辱,准备破釜沉舟,去打印店打了一幅大旗,举家带着工厂工人将近二十个人,扛着大旗上街游行,说全家遭遇黑社会迫害,警察是黑社会保护伞。
  这一闹马上满城风雨,网络上风传三江口公安局是黑社会保护伞,政府和警方连忙去处理,将方老板和杨威都给抓了回来。
  三江口公安局在这事上着实冤枉,公安局没一个领导认识杨威,却集体莫名被传认了杨威这么个干儿子。纪委说要对公安局进行调查,张一昂是新来的当然不可能是杨威的保护伞,最后外界的怀疑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齐振兴头上。齐振兴气得让人把杨威拉到方老板面前,连甩了杨威五六个耳光子,质问方老板,你说谁是黑社会保护伞?
  方老板顿时被这阵势吓坏,赶紧承认是因为杨威给他灌尿,他气不过才去打横幅,横幅说公安局是保护伞纯属想把事情闹大。他在警局里是解释清楚了,可警局向外界通报情况说明,根本没人信。齐振兴被纪委要求去上级市谈话,他临行前转告张一昂和刑警队,一定要把杨威往最重的罪名治,不然这保护伞的名头都洗不清。
  另一边刑警队突击审杨威,他坚称给方老板灌尿是因为林凯被方老板弄没了,可方老板坚称林凯的行踪他一无所知。
  警方担心赌博讨债真的弄出命案,于是派人去查林凯当日的行踪,通过路面监控发现林凯驾驶一辆大路虎,不知是何缘故,后来一路追逐一辆小破车,两车都开到了东郊,那里道路没建好,没有监控探头,再之后就查不到两车的行踪了。那辆小破车一查牌照,牌照是真的,可车主身份是假的,显然是非法渠道弄的车辆,车上能看清前排坐着两个男人,但距离太远无法辨识容貌。
  公安局派了警察去东郊查看,可是一天多找下来,没找到这两辆车,也没有找到林凯的其他线索。
  直到今天,三江口东郊那片地有很多市政项目在动工,早上一名施工监理在工地附近尿急,走到一片没人的空地上方便。他来到一个小土包前,对着上面撒尿,尿从土里溅出来汇成条小溪往下流,中间还带着几点状如血污的絮状物,那人低头看了眼,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得了前列腺炎,细看之下,发现是土里混着血污甚至还有碎肉。
  出于人类本能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他看着这土包明显新近动过土的痕迹,心想脚底下该不会出了个碎尸案吧,于是他用脚稍稍刨了下土,土下没有如他预期出现尸体,有一些血污,倒也没有更多的碎肉。他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突然注意到离土包两三米外的平地上插着一根“下有电缆、请勿挖掘”的水泥柱,因为这警示柱就是他们施工单位负责的,压根儿没经过这里,他走过查看水泥柱,马上发现了泥土下还有东西。
  几个小时后,刑警和法医在这水泥柱下挖出一具被碾压得惨不忍睹的尸体,经过辨认正是林凯。
  这下最大的嫌疑落在了方老板身上,林凯找他暴力要账,于是他雇凶杀人,动机合情合理。杨威等人正是因为怀疑林凯死了才找上方老板,结果林凯果然死了。
  “林凯当天早上打了你,于是你就找人做了他,把他埋在了东郊一块空地里,你承不承认?”审讯室里,刑审队员声色俱厉地质问。
  方老板苦着脸,拼命解释着他不知道林凯死了,他从小到大都是个老实人,除了赌博、嫖娼、偷税漏税外加非法游行还有冤枉政府和警察,他压根儿没干过违法犯罪的事,杀人更是天大的冤枉了。
  接连审了一个通宵,方老板拒不承认杀害林凯。
  正当张一昂束手无策之际,警方发现了重大线索。
  张一昂跟随李茜来到监控室,此时王瑞军和宋星等人都在,李茜调出监控画面,告诉张一昂,之前监控拍到的林凯追的那辆小汽车,车上两人的面部特征看不清楚,于是电子技术人员反向调取沿路监控,经过一晚上通宵加班,终于发现小车去过加油站。警员马上跑加油站调来了监控,看到两人曾在加油站下车后进便利店买东西。
  这两人脸上都有胡子,戴眼镜,长头发盖住额头,刑警判断这两人脸部做了伪装,于是怀疑他们俩是有案底在身的人员。通过近期上级公安机关的通报资料,很快发现这两人的一些特征与几个月前杭市、宁市接连发生的几起珠宝店抢劫案的两名罪犯极其符合,也就是上回郑勇兵交代的卖赃物给他的那两人。
  看到这个结果,众多刑警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上回郑勇兵交代了这两人后,刑警们认为他们是流窜作案,定然早就离开了三江口,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到前几天还在,他们不知是何原因与林凯发生纠纷,最终杀了他,抢走了他的车。
  喜的是既然这两人在三江口待了这么久,很可能现在还躲在某处,若是他们能再次抓获这两人,几个大城市警方联手都没抓到的重案人员若是被三江口抓获,又是大功一件了!
  张一昂马上招呼刑警骨干商量如何抓捕这两人。
  这两人被监控拍到,但脸部做了大量伪装,以目前技术还是比对不出真实身份。在不知道两人身份的情况下抓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还有车,现场周边没有发现这两人的小破车和林凯的汽车,现在最紧要的是查出这两辆车在哪儿。
  布置已毕,张一昂注意力转到了被羁押的杨威身上,将王瑞军单独叫到一旁,问他:“杨威这事准备怎么处理?”
  “这个等待上级决定。政府领导和齐局的意思都是将他往最重的罪名安,是他给方老板灌尿最后闹成游行的,如果不将他重判,黑社会保护伞的名头就坐实了。”
  张一昂微微皱眉,不经意地说起来:“人总是免不了犯错,犯错后就把人一棍子打死也不好吧?”
  “这个啊……”王瑞军为难地看着领导,张局的意思明显想保杨威,这若放平时当然没问题,可这回杨威的事闹成这样,政府和局里领导都巴不得杨威判个死刑呢,怎么保?
  张一昂看了看对方,想了想还是直接说了:“能不能运作一下,对他网开一面?”
  “呃……不太行得通。”王瑞军犹豫着低声问,“局长,他上面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梅东吧?”
  “梅东是杨威的结拜大哥。”
  “梅东在澳门包赌场,招揽诱骗国内的客户去赌博,梅东去年就上了省厅的通缉令。”
  王瑞军对于三江口本地的重要案犯都清楚,点头表示:“我们也接到省厅的通知,也想抓他,可梅东一直躲在澳门,没回过三江口。”
  “梅东和林凯、杨威都是结拜兄弟,现在林凯死了,按他们道上的规矩,梅东很可能会回来参加丧事。”
  王瑞军不信地摇摇头:“梅东是知道自己被通缉的,我看他八成不敢回来。”
  “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回来,可这次杨威在我们手里。”张一昂目光一寒,“让杨威把梅东骗回来!”
  “骗回来?”王瑞军寻思这句话。
  “梅东是大通缉犯,不光我们三江口,全国其他地方还有他的业务,他背后还牵涉境外势力,国内很多老板跟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省厅很想抓他,如果能把他骗回来,这价值可就大了!光刑拘个杨威,岂不是太浪费了?”张一昂机智地眨了眨眼睛。
  王瑞军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看着局长的眼神都变亮了。
  如果梅东被他们抓了,虽说价值没公安部头号通缉犯李峰那么大,可在全省公安系统里也是了不得的大功劳了,光刑拘个杨威有什么用?局长这手段才叫高,虽然上一次围会所打市长是无疾而终,但那次的解题思路足足领先了普通刑警一百年。如今又使出一计借杨威骗梅东回国,这才叫破案的大局观呢!
  王瑞军一拍胸口表态:“这个任务有难度,但我一定要做好!” “很好!”张一昂伸出手掌捏了捏王瑞军的肩膀,王瑞军的大脸上立刻洋溢出小时候在学校运动会上被全校表彰的荣光,嘴巴里都忍不住哼起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张一昂带着王瑞军来到审讯室,刑审队员告诉他们,杨威很滑头,反复说林凯的死跟他没关系,肯定是方老板找人干的,其他的事,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绝口不提,甚至还否认给方老板灌过尿。
  现在监控已经查到林凯之死八成是那两个抢劫犯干的,确实无关杨威和方老板。张一昂挥挥手撤掉刑审队员,叫他们把审讯室里的监控和录音设备全部关掉,只带王瑞军走进来,一把关上门,一脸阴沉地在杨威面前坐下来。
  杨威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这两人明显是领导,把人支走,把监控关掉,瞬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是要刑讯逼供了啊!不等两人开问,杨威率先叫起来:“领导,我真的是冤枉的,林凯的死跟我没关系,他跟我是兄弟,我不可能杀他,一定是姓方的找人做了林凯。”
  “是吗?”张一昂面无表情,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调查结果,只是冷冷说,“据我们所知,你跟林凯之间还是有点矛盾的。”
  “我……我是跟林凯老婆睡过,除了这个,我们平时生意上算得清清楚楚,没有矛盾。”
  “什么,你跟林凯老婆睡过?”张一昂不过是想用审讯话术讹他一下,谁想讹了个睡兄弟老婆的事出来。
  “林凯他自己到处找小姐,一年都不碰老婆几次,我们……我们自然那个了。可这事……这事林凯他不知道啊,我也不可能杀了他。我真的是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的,我们自然会调查。我今天不问你林凯的事,问你点其他事情。不过听说刚才他们审你,你不是很配合。”
  “我……我很配合的啊。”杨威睁起天真的大眼睛,故意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些。
  张一昂身体向后一仰,风轻云淡地笑起来:“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一般刚抓进公安局的时候总想仗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跟警察拐弯抹角,各种抵赖,谎话连篇。不过呢,过不了几天都会巴不得交投名状,问他一,他把一二三四五六七都给你回答了。为什么这么配合?因为我们警察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开口说实话。就像你这种,如果你不肯说实话呢,待会儿我就让人把你送到看守所,再跟看守所打声招呼,把你跟强奸犯关一起,跟强奸犯说,你睡了兄弟的老婆,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哈……第二天保你开心得下不了床。”
  张一昂发出惊悚的笑声,王瑞军都听得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本能地紧紧夹住双腿。
  杨威睁大眼睛,慢慢地吞下口水,低声谄笑着:“这……这不行的,警察老师……你们警察不能这么做,现在执法都是很规范的。”
  “你别给我装外宾!”张一昂猛拍桌子一声冷喝,“我今天问你的话,如果你说的让我感觉有半句不老实,你看看我会不会这么做!”
  王瑞军也受到领导启发,袖子一卷,粗鲁地当起了厨师:“要是你不配合,去看守所前我就先踢爆你的鸟蛋,做个蛋炒饭给你今天当晚饭!”
  杨威咽了下唾沫,瞬时头皮炸裂,想到那个画面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恨不得把人格拎出来摆桌子上,态度极尽诚恳地保证:“领导,你们要问什么,我一定全部交代,我半个字都不敢撒谎!”
  这波思想教育很有成效,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字有效果得多,张一昂朝王瑞军点点头,他马上进入正题:“我问你,你是不是朝方国青嘴巴里灌尿了?”
  杨威犹豫了几秒,刚想否认,但见对面两人投来的眼神,只好低头承认:“我是给他灌了尿,可我当时真的是急昏了头,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现在非常后悔,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向他好好道歉。”
  “这事哪些人看见了?”
  杨威又犹豫了一下,这是警察在问人证呢,可他也不敢犹豫太久,只能含糊地说:“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在场的都有谁?”
  “有……方老板一家人,还有……还有我几个小弟,他们都被你们抓起来了。”
  王瑞军回头看领导一眼,张一昂开口道:“你非法拘禁方国青一家,强行给人灌尿,这肯定是刑事罪了,不过好在没有伤人,伤情鉴定上查不出,你放心,怎么判都不会超过十年。不过你放高利贷、暴力催债,还有组织领导黑社会——”
  杨威急忙打断,他不傻,前几个罪名还好说,组织领导黑社会在中国可是大罪,最高能判极刑,他连忙说:“领导,我就是带着几个小兄弟放贷讨债,我们……我们这点斤两够不上黑社会啊。”
  张一昂冷笑:“是不是呢,我说了不算。有句俗话不是讲,我们公安是买菜的,检察院是做菜的,法院是吃菜的。我们啊就是把你的各种情况交给检察院,检察院怎么说法院怎么判,是他们的事。不过你知道的,这菜最后怎么样,也得看买的是什么菜,买的菜里如果夹点什么料,最后嘛就不好说了。话说回来,你这个是不是黑社会,先放一边不管,高利贷、暴力催债,这些都是要判的吧。更何况你往方国青嘴里灌尿,害得他们全家都上街游行了,这个事啊政府里的领导是极其震怒,全社会瞩目啊。”
  “我……我再也不敢了。”杨威被威慑得动弹不得,他也知道原本这种事可能就派出所出面协调,之所以惊动到公安局,直接把他们一帮人全抓了,完全是因为受害人上街游行把事情彻底闹大了。
  张一昂继续说:“这么大的事,最后法院审理,如果不重重多判上几年,你说各方能交代得过去吗?不过凡事都是有转机的,如果你愿意戴罪立功,我觉得这些事在我们公安口内部可以先处理,用不着走到法院那一步。”
  杨威思索几秒,眼珠一转,联想到刚刚两位领导把审讯人员撤走关掉监控的一系列动作,他豁然开朗,戴着手铐的手指搓了搓,脖子向前伸出去笑嘻嘻问:“领导,什么价?”
  “价你妈!”王瑞军一句话把他的笑嘻嘻吓了回去,“我们是要你配合办件事!”
  “呃……什么事?”
  王瑞军朝张一昂看了眼,张局点点头,他便对杨威说:“先说说方国青欠你钱的事。”
  “方老板……他因为工厂经营困难,所以……所以半年前跟我们借了一笔钱,这个欠款有他亲笔签字画押,是真的啊。”
  “经营困难?放屁!说实话。”
  “他……他是赌博输了钱,跟我们借钱翻本。”
  “是跟你们借吗?”
  “我……”他欲言又止。
  “说!”王瑞军猛一拍桌子。
  杨威马上脱口而出:“方国青去澳门赌博,输光了一百万,又分几次跟赌场借了五百万翻倍,后来全部输光了,是赌场让我们跟他要账。”
  “赌场谁开的?”
  “是……是澳门的老板!”
  “你的结拜大哥梅东吧?”
  杨威一愣,皱起眉,只能点点头。
  “你们跟梅东怎么分钱?”
  “我们要回账后,本金还给他,利息大头归我们,如果是欠得久了,利息部分再给他一半。”
  “那你们要回账后,是怎么把钱给梅东的?”
  “我们想办法找人带去澳门。”
  “放屁,几百万金额是说带就能带的?”
  “这个……别人有别人的渠道,我也不太清楚。”
  “你还不说实话!钱到底怎么汇出去的!”
  “我……我真的不清楚。”
  王瑞军刚要发怒,张一昂手一拦,突然莫名其妙问了句:“你有没有学过舞蹈?”
  “舞蹈?”杨威茫然摇摇头,“没有啊。”
  “那就好,我们来教你劈叉吧。”
  “好嘞。”王瑞军应了句。
  他刚站起身,杨威当场叫起来:“领导领导,我说,我全说,我不要劈叉,我真不要劈叉。”
  张一昂嘿嘿一笑,示意王瑞军坐回位子上。
  “杭市有一家公司,暗地里是地下钱庄,下面设了很多个进出口企业,我们把钱交给那家公司,他们通过外贸名义把钱弄到境外,境外有专门的取钱渠道。我们就是这样把钱给梅东,具体地下钱庄怎么运作,我确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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